“刷、刷、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响起,像某种虫子的鸣叫,又像毒蛇的逶迤前行,心上一惊,我忙垂眸四顾,看见了正坐在门口削秸秆的何箫。
原来那怪异的声响是削秸秆时发出的。
他在干什么?
我钻出被窝,走到何箫身边。
“睡不着?”听到脚步声,何箫头也没抬,便笃定地道。
“你怎么知道?”我微惊。
“看到的。”何箫微微一笑,抬头瞥了一眼四敞大开的草屋,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你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看星星,我想不知道都难。”
“嘿嘿,也是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而且,还是在阴天的情况下。”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偏过头,用刻意的轻咳掩饰着脸上的笑意。
“……”他这是,在打趣我?
心上的阴郁被惊奇一扫而光,望着何箫刻意躲避的目光,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饶有兴趣地绕着他走起来,故意追寻着他的目光,让他“无处可藏”。
这一躲一追,让我找到了和兔熊在一起时亲切轻松的感觉,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不禁心中暗叹,原来何箫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阴天怎么了,啊?”我一边追一边不依不饶地道,最后还是他遮掩不住,认了输。
“谁说人家是在看星星了?人家明明是在看乌云。”望着那张笑意渐浓的脸,我胡诌道,一屁股坐在何箫身边,嘴角一撅,身子一转,佯装发怒,“不理你了,哼!”
“好,你是在看乌云,你真的是在看乌云。”何萧含笑道,故意再三肯定,那副一心一意助纣为虐的样子,反而把我逗乐了。
我发觉,何萧和兔熊还是不一样的。
何箫是用心营造,他的调侃是善意的逗趣;而兔熊是自然流露,他的调侃是率真的表达。
怎么又走神了?我摇了摇脑袋,收回了思绪。
最近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想起兔熊,或许是我太思念它了吧。
“何大哥,你这么晚不睡觉,是在忙什么?”说着,我的目光扫过何箫手中正削着的玉米秸秆。
“做灯笼啊。”他微微一笑,俊美的脸上如洒下了一团月光,柔和而明朗,温润得沁人心脾,一时竟让我看得有些呆滞。
觉察到我的失神,他转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我的目光,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灯笼是什么?为什么要做它?”我不解地道。
许是这晚风太舒缓,夜色太轻柔,又或是面前的人太温润,我竟毫无戒备的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言,急忙捂住嘴,惶恐不安地望向何箫。
对人类来说,“灯笼”这种东西应该很常见,而我却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发现我并不是人类?
削木杆的动作一顿,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何萧抬起头,静静地将我望着,带着疑惑的目光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融解,我感应到了他此刻微妙的情绪,知道他不会伤害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惶恐不安。
“你的家,离这里很远吧……”他轻轻垂眸,再抬眸时,眼里已溢满了淡淡的怜惜和宠溺,他抬起手,向我的脸伸来,我一惊,防卫般地向后倾斜了一下身子。
这次,他的眼里没有质疑,而是善解人意般地笑了笑,收回手,拿起削好的秸秆,举到我的眼前,道:“灯笼是一种有灯罩的灯,这秸秆就是制作灯罩的材料。你把它扎成什么样,灯笼的外观看起来就是什么样。”
见何箫循循善诱,一点儿没有因我问出的奇怪问题而心生芥蒂,我暗松一口气的同时,身体也彻底地放松下来,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从何箫手中抽出一根秸秆,只见这经他削过的秸秆又薄又韧,但单薄的一根也看不出什么奇妙之处,不禁开口道:“这个小东西有那么厉害吗?能扎出各种形状。”
说着还刻意用手摆弄了一下,以此来验证我的猜想,除了弯曲和抻直,这一根小小的秸秆实在难以摆弄出其它的形状,何况还是“各种”。
“噗……”何箫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将凝聚在秸秆上的目光循着这突然响起的笑声移到何箫的脸上。
收敛了脸上的三分笑意,何萧认真开口:“一根当然不能,所以才削了这么多啊。”
说罢,他的食指极其自然地刮过我的鼻尖,随意而亲昵,带了一丝淡淡的宠溺。
若是以前如此亲昵的举动,我一定会立即躲开,即使不躲开也会心生尴尬,但这次我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亦或是今晚的相处让彼此的距离更进了一步。
“哦……”我半懂不懂地回应了一声,将地上的秸秆打量了几通,觉得只有这单一的秸秆还是不够,正疑惑,目光瞥见了秸秆旁看似废弃物的白瓤。
定睛细看,它们并不凌乱,而是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小块,从大到小排成一列,每一列都有七八个之多。
想必它们也是用来制作灯笼的材料之一吧,若是再加上它们,灯笼似乎就可以做成了呢……
想着我舒展开眉头,对何箫心领神会地一笑:“我知道了,这些秸秆要靠这些白瓤做连接,这样灯罩就能做成了。”
“嗯,有鱼很聪明。”微微一笑,何箫赞道,让从未被别人夸赞过的我有些飘飘然,正当我沉浸在自恋中时,何箫已一手捏起白瓤,一手拿着已削好的秸秆,全神贯注地扎起了灯笼。
安静的空气让我收回了被何箫吸引的思绪,想起正困扰着我的魔种,我悄悄地握起拳头:
上次入魔是在入睡之后,为了不再次入魔,今夜我便和何箫做灯笼,做到天亮为止。
把目光移到何箫身上,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手,目光随着他手中的动作,转换跳跃,不舍得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一边看一边记步骤,有时候遇到想不明白的便开口询问,有时候偶尔因为思考一个问题漏掉了一个动作,便央求何箫再重新示范一下。
讲着讲着,他突然笑了,我不解,直愣愣的看着他,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一双好看的杏眸像撒下了一把星辰一样闪闪发亮。片刻后,觉察到我的疑惑,嘴角再次上扬,露出一个率真的笑容,摸了摸我的头,道:“有鱼真可爱,像个孩子一样。”
“哦。”闻言,我豁然开朗,甚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一动作又扬起了何箫的嘴角。
何箫并没有因为我过于频繁的询问而烦躁,他耐心地为我一一讲解,有时候还让我亲手操作一下,做的不对的地方便手把手教我,那不厌其烦的样子,比私塾里的老师还有师表的风范。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孜孜以求中,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待我感到疲倦之时,天色已经微亮。
我伸了个懒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是我睡觉时用的棉被。将被子从台阶上捞起,我瞥了一眼身旁已开始整理废弃物的何箫。
这棉被是昨夜气温下降,何箫觉察到寒冷,从屋子里拿出来的。
准确的说,是从我的茅屋里拿出一条,从他的房间里拿出一条,用我的棉被把我像裹粽子一样包裹的严严实实之后,他把自己的随便披在身上,继续做工。
何箫不仅温柔善良,还体贴细腻,所谓郎才女貌,等何萧到了成家的年纪,一定会娶到一个温婉可人,知书达理的女子。
想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何箫身上,随他的身影而动:肌肤如玉,眉目如画,身影虽清瘦,却如山中青竹,自带一股清俊优雅。
真是人间尤物,风华不凡。
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初时只是觉得他长相清秀,笑起来很温暖,今天才发现,他竟美得如此不同寻常,气质如此卓尔不群。
或许,这就是人际交往的奇妙之处,它可以让你透过表象看到人内在的深邃而纯净的美,不掺杂任何偏见。
我施施然地望着何箫,那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抹弯曲的弧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竟在偷笑,见状,我一时竟想起昨夜他打趣我的那一幕。
我狡黠一笑,道:“何大哥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心上人啊?”
闻言,何箫动作一滞,片刻后,带着嗔怪的语气,道:“有鱼,不要乱说。”
说罢,他低下头,继续收拾。
偏巧,在他低头的瞬间,我看到了那白皙润泽犹如凝脂般的脸上,飞上了两片红霞,使整张脸白里透红,如饮露清莲,煞是好看。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
何萧平实便俊美不凡,此时脸上有了红晕,更显得人比月美,脸比花娇,我这个在女人中算好看的人都被他比下去了。
收回思绪,目光再次落回何箫身上,此时他还未收拾完,地中央横七竖八地摆着数个已经扎好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灯笼架。
想到他一夜未眠,既要做工,还要指导我这个对扎灯笼一窍不通的菜鸟,甚是辛苦,忙将被子放回屋中,出来帮忙。
“还不承认,脸都红了。”我继续方才的话,打趣他道。
“你这个小鬼头。你说是,那便是吧……”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何箫羞赧一笑,道。
这是承认了吗?我心中雀跃,像个被金子砸中的幸运儿,一脸的兴奋,争先恐后地开口:“何大哥看上哪家的姑娘啦?我这就让穆大娘去提亲,快点儿把那姑娘娶回来,做我的嫂子!那时候我一定要喝第一杯喜酒,还要亲自给你们当司仪,对对对,我还要闹洞房!”
仿佛已到了大喜当日,我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难以自已。
而身为当事人,理应比我还兴奋的何箫却一言不发,我自顾自的欢喜了很久,见每句话都像投进了无底洞,未在何箫身上引起任何反响。
意识到不对劲儿,我忙止住话题,望向何箫的脸。
何箫脸色有些阴沉,似乎生气了。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手无措地搅动衣角,我咬住嘴唇,忐忑不安的将何箫望着。
都怪自己太兴奋了,竟忘了自己跟何箫非亲非故,根本没有资格干涉人家的终身大事。
“有鱼,你真的希望我跟别人成亲吗?”何箫转过身,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好看的杏眸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在里面看出些什么。
他那带着不明意味的、近乎剖析的眼神,引发了我内心深处担心自己的异常被发现的恐惧。
仿佛被置身围墙之中,荆棘为墙,不见道路,稍有差池便会遍体鳞伤。
我以为,这世上最难以解决的事便是身负异能了,如今看来,不是身负异能,而是交往障碍,因为它会时刻让我想起自己的与众不同。
不行,不能一味退缩,路是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的,只有每一步都踩实,才会更加明确下一步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所有的恐惧尽数压下,我决定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凭借自己的理解,用最真实的心态坦然作答。
“当然希望你早日成亲,为我找一个和你一样温和善良的嫂子。我希望你幸福。”
话一出口,顿觉阴霾尽散,海阔天空,不管结果如何,勇敢迈出了这第一步,心头都如释重负。
“这样,我真的会幸福么……”何箫并没有发现什么,事实证明,想象是另一种洪水猛兽,它可以把一件事情的结果无限放大。
眸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何箫松开按着我双肩的手,有些颓废地倒退两步:“有鱼,你……真的不明白吗?”
最后这句话,轻若呢喃,似在问我,又似在自言自语,下意识的,我有些忐忑,但一个念头制止住了我。
不要想那么多,随心而走,若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他自然会再次问你的。
于是我转过身,自顾自地继续收拾起灯笼,而何箫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俩就这出奇的安静中,将昨夜做灯笼留下的一地狼藉收拾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