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师承与诗歌推演:南宋中兴诗坛的师门与师法
- 黄伟豪
- 14字
- 2020-08-29 20:24:00
第二章 南宋中興詩壇師承的特徵
第一節 師門關係與師法倣效雙軌並行的詩歌發展
正如前文所説,文學師承,尤其是師門發軔於唐代,而唐代文學師門關係有四個特點:一是漸見系統、全面;二是一師多徒或一徒多師;三是師承再傳,甚至再傳而衰;四是門生受業師影響,但以不蹈襲爲上。
其實,這四個特點亦見於南宋詩壇,以至宋代文壇,而且從根本上説,文學師承的延續之長、規模之大、關係之複雜,南宋以至整個宋代,可謂遠超唐代。
嚴格來説,詩人在師門關係中,本身可以具備雙重身份,一種是向上的關係,即以弟子的身份上承業師,另一種是向下的關係,即以業師的身份下啓弟子。筆者認爲,唐人韓愈所謂“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爲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爲之後焉。莫爲之前,雖美而不彰;莫爲之後,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然而千百載乃一相遇焉”,切中肯綮地道出了詩人以至文人有意或無意地借師門關係而“享大名、顯當世”及“垂休光、照後世”。如果説,唐代由於師承意識薄弱而師門關係“千百載乃一相遇”,那末,有宋一代則因普遍講求師承而使文人憑藉師門關係而揚名於當代與後世。既然宋人普遍講求師承,而宋人在師門關係中又具有業師與弟子的雙重身份,在這兩個前提下,文人與文人之間的師門關係推演了宋代文學的發展。
當然,就筆者觀察所見,北宋與南宋中興詩壇在師承方向上似乎略有分别。北宋前期、中期偏向籠統的文學師承,似乎要到黄庭堅開始才有清晰可尋的詩歌師承發展脈絡;南宋中興時期初期,詩歌很明顯地成了一種師承方向,而且頗與黄庭堅以來的江西詩派師承關係一脈相承。即是説,南宋中興詩人的詩歌師承帶動了中興時期的詩歌發展。
一、師門與師法的宏觀分析
具體來説,南宋中興詩壇師承的特點,至少表現於以下三方面:
(一)師門關係的系統性、全面性與複雜性。我們從南宋中興詩人的師門關係,可見淵源有自,以至數代相傳。例如中興詩人陸游、蕭德藻的師門關係至少可以上溯到北宋的曾致堯:曾致堯一傳至李虚己,李虚己二傳至晏殊,晏殊三傳至歐陽修,歐陽修四傳至蘇軾,蘇軾五傳至黄庭堅,黄庭堅六傳至韓駒,韓駒七傳至曾幾,曾幾八傳至陸游、蕭德藻。又如蘇轍下傳韓駒,韓駒下傳吕本中,吕本中下傳汪應辰、劉子翬,汪應辰下傳尤袤,劉子翬下傳朱熹。可見師門關係之延續性;在這幾組師承系統以外,亦存在其他師承系統,譬如中興詩人林希逸,據劉克莊指“乾、淳間,艾軒先生始好深湛之思,加鍛煉之功,有經歲累月繕一章未就者。盡平生之作不數卷,然以約敵緐,密勝疏,精揜粗,同時惟吕太史賞重,不知者以爲遲晦。蓋先生一傳爲網山林氏,名亦之,字學可;再傳爲樂軒陳氏,名藻,字元潔;三傳爲竹溪詩。此其師槁乾中含華滋,蕭散中藏嚴密,窘狹中見紆餘”,則知林光朝下傳林亦之,林亦之下傳陳藻,陳藻下傳至林希逸;又如崔鶠下傳陳與義,陳與義再傳龔相;再如一方面,胡宏一傳張栻,蕭楚明一傳胡銓,另一方面,張栻、胡銓再傳至楊萬里;其他如吕祖謙傳杜旟、曾季貍、鞏豐,蔡松年一傳辛棄疾,辛棄疾二傳杜旃,尹焞傳韓元吉,劉清之傳趙蕃,張孝祥傳王阮、王集、章甫、劉翰、謝堯仁,項安世傳張端義等。可見師門關係之全面性;另外,南宋中興詩人存在一師多徒,甚至一徒多師的師承關係。例如徐俯傳至汪藻、張元幹、曾幾等人,而曾幾本人更轉益多師,除徐俯外,據陸游謂“初,與端明殿學士徐俯、中書舍人韓駒、吕本中游,諸公繼没,公巋然獨存,道學既爲儒者宗,而詩益高,遂擅天下”,則知亦師從韓駒、吕本中等人,而吕本中又是韓駒弟子,曾幾與吕本中同生於元豐七年(1084),師承方向又可涉及詩歌、文章等多方面,可見詩歌師門關係的複雜性。詳見下圖:
(二)師門傳承發展最終出現斷層,另一師門則取而代之。如果我們從上表以及其他文獻,南宋中興詩壇師承固然也有一定的延續性,例如上溯江湖詩人劉翰、戴復古、危稹、姜夔的師承,其師分别爲范成大、陸游、楊萬里、蕭德藻,其中陸游、蕭德藻之師爲曾幾,曾幾之師爲吕本中,吕本中之師爲韓駒,韓駒之師爲黄庭堅;又如江湖詩人杜旃,其師爲辛棄疾,辛棄疾師承自蔡松年,蔡松年曾與蘇軾游;再如江湖詩人林希逸,其師爲陳藻,陳藻師承自林亦之,林亦之師承自林光朝;復如江湖詩人高翥,其師爲南宋初中期的林憲,林憲師承徐度,徐度師承魏衍,魏衍之師即陳師道。由是觀之,中興時期的詩人頗有授受淵源。
不過,就筆者所見,南宋詩人師承,由北宋末至南宋中期,似大多傳至三輩左右,便至此中斷。這反映了詩歌師承出現再傳而衰的趨勢,頗能引證前引嚴羽“見過其師,僅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的一席話。筆者於前文曾指出宋代文學師承方法,包括以啓悟的方式指導後學、擬出閲讀方向、點評或修改作品,以及揮麈清談。但從根本上説,詩歌成就之高下畢竟視乎弟子個人主體的自主性,尤其悟性與能力,弟子個人主體又總有上智與下愚之分,而在師門關係環環相扣的詩歌推演中,詩歌師承亦不能完全蕭規曹隨,一板一眼學其師者,或囿於師説而無法自出機杼,甚至刻鵠類鶩,終無突破性的文學成就。例如就北宋蘇軾的師門系統而論,王灼《碧鷄漫志》便批評:
東坡先生以文章餘事作詩,溢而作詞……晁無咎、黄魯直皆學東坡韻製得七八。黄晚年閒放於狹邪,故有少疎蕩處,後來學東坡者,葉少藴、蒲大受亦得六七,其才力比晁、黄差劣。
此處指出如果一板一眼學其師,最終成就不大。又如陳師道師承黄庭堅,據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七十六集部引魏衍語:
初先生學於曾公,譽望甚偉。及見豫章黄公庭堅詩,愛不舍手,卒從其學,黄亦不讓。士或謂先生過之,惟自謂不及也。
因此,在師門傳承發展最終出現斷層。另一方面,同時有新的文壇宗主崛起,並且有其弟子群體薪火相傳。所謂文壇宗主,一部分是詩人,例如崔鶠其人,吴可《藏海詩話》即批評“恐無師法也”,但下傳有“一祖三宗”之稱的弟子陳與義,陳與義又下傳龔相;也有一部分非詩人,例如胡銓、張浚、張栻的弟子便是詩人楊萬里,項安世下傳江湖詩人張端義,真德秀下傳江湖詩人方岳、劉克莊,朱熹下傳江湖詩人鞏豐,葉適下傳徐照、徐璣、翁卷、趙師秀等詩人。這又引證前引全祖望“詩人而入學派”、“學人而入詩派”、“詩派之兼學派”有關師承跨範疇之論。無論如何,由於業師的功能具有表面上的“印可”與實質上的“點撥”作用,故此可以出現某一師門斷層、另一師門崛起的詩歌興替現象。
(三)弟子只與上一輩的業師,以至再上一輩的先師具有直接的詩歌師承關係。筆者發現:
第一,南宋中興詩人曾化用業師的詩句或句式,但並不普遍。直接化用其師詩句的,並非無之:譬如陸游“南村北村鼓鼕鼕”似曾幾“村北村南行欲徧”,“百年忽已半”似曾幾“百年忽已度强半”,“江南江北聽鸎聲”似曾幾“江北江南猶斷絶”,“城南城北紫遊韁”似曾幾“城北城南斷往還”,“嗜酒在膏肓”似曾幾“田苗在膏肓”,“水複山重客到稀”似曾幾“懸知水複山重地”、“如此山重水複何”;又如蕭德藻“又過暑天如許久”似曾幾“乖離如許久”。再如蘇泂“眼看世事但紛紛”似其師陸游“老知世事謾紛紛”。但充其量如此而已。筆者臆測,這或許緣於其師作品仍未經典化的問題,也有可能是避免貽人“依倣太甚”之譏。正如秦觀依倣其師蘇軾詩句,王蕃便批評指“東坡作《藏春塢詩》,有‘年拋造物甄陶外,春在先生杖屨中’,而少游作《俞充哀詞》,乃云‘風生使者旌旄上,春在將軍俎豆中’,余以爲依彷太甚”。
至於弟子倣效業師句式的亦有之,例如曾幾詩首聯頗多對仗或反復,如“歡悰挽不來,愁思推不去”、“愛山已成癡,愛石又成癖”、“山頭一寸雲,山下一尺雨”等,這與其師吕本中詩首聯“晴鳩不時鳴,雨鳩不暫歇”、“入林恐不遠,入山恐不深”等十分相似。另外,陸游與其師曾幾,曾幾與其師韓駒之句律亦相似,正如黄昇《玉林詩話》指“陸放翁詩,本於茶山……然茶山之學,亦出於韓子蒼,三家句律大概相似”。但這種情況並不十分常見。
第二,南宋中興詩人有一部分會倣效其師詩風。例如崔鶠與陳與義二人,崔鶠詩風,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評“其爲文最長於詩,清婉敷腴,有唐人風”,又《宋史》指“清峭雄深,有法度”,而陳與義詩風,洪咨夔《用韻答厲輔卿二首》有“詩清如簡齋”,可見簡齋“詩清”。此外,劉克莊《後村詩話》指:
薛能云“詩深不敢論”,鄭谷云“暮年詩力在,新句更幽微”,詩至于深微,極玄絶妙矣。然二子皆不能踐此書。唐人惟韋、柳,本朝惟崔德符、陳簡齋就之。
可見陳與義可能師法其師崔鶠詩風;又如戴復古詩具愛國精神,而題材、詩體和風格多樣化,以及博采衆長、自成一家的藝術追求,則與其師陸游宛如符契;黄景説詩風亦似其師蕭德藻,楊萬里《答賦永豐宰黄巖老投贈五言古句》對二人有以下評價:
吾友蕭東夫,今日陳後山。道肥詩彌瘦,世忙渠自閑……都邑黄永豐,與渠中表間。黄語似蕭語,已透最上關。道黄不是蕭,蕭乃墮我前。佳句鬼所泣,盛名天甚慳。詩人只言黠,犯之取饑寒。端能不懼者,放君據詩壇。
其中“道肥詩彌瘦”句,揭示了蕭德藻詩風在“瘦”,又從“黄語似蕭語”句,可見黄景説詩風似其師蕭德藻。兹將蕭、黄二詩對照如下:
我們從蕭詩“浮澌把斷東風路,訴與青州借援兵”與黄詩“願縮天人散花手,放渠奔走趁晨炊”,二詩將形而下與形而上融合爲一而成的十四字句,以及句中“銅雀”與“散花手”等想像的虚寫意象,亦略見“黄語似蕭語”。
第三,南宋中興詩人較多繼承業師的詩學理念。其實這在北宋蘇軾與黄庭堅的詩學理論中已頗見端倪。有關“以故爲新”的詩學見解,蘇軾曾謂“詩須要有爲而作,用事當以故爲新,以俗爲雅。好奇務新,乃詩之病。柳子厚晚年詩,極似陶淵明,知詩病者也”。案,此亦見《東坡志林》。《東坡志林》論柳宗元凡兩條,一條即此文,不署年月,另一條則是接著的“或曰:柳子厚《瓶賦》拾《酒箴》而作,非也”,末署“元祐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則蘇軾“以故爲新”説當在元祐六年(1091)左右。黄庭堅亦有“以故爲新”説,其《再次韵(筆者案,《次韻楊明叔四首並序》)並序》謂“庭堅老懶衰墮,多年不作詩,已忘其體律,因明叔有意於斯文,試舉一綱而張萬目。蓋以俗爲雅,以故爲新,百戰百勝,如孫吴之兵,棘端可以破鏃,如甘蠅飛衛之射:此詩人之奇也,明叔當自得之。公眉人,鄉先生之妙語震耀一世,我昔從公得之爲多,故今以此事相付”。考黄《山谷年譜》將之繫於紹聖四年(1097)。注3其中“公眉人鄉先生之妙語,震耀一世,我昔從公得之”的“公眉人鄉先生”,筆者認爲即黄庭堅之師眉州人蘇軾。清人趙翼《甌北詩話》“黄山谷詩”條有“又語楊明叔云:‘詩須以俗爲雅,以故爲新。百戰百勝,如孫、吴之用兵;棘端可以破鏃,如甘蠅、飛衛之射。此詩人之奇,昔得此秘於東坡,今舉以相付’云”,趙氏改山谷“公眉人鄉先生之妙語,震耀一世,我昔從公得之”爲“昔得此秘于東坡”,與筆者意見相合。南宋中興詩人亦如此。崔鶠與陳與義二人,據白敦仁《陳與義年譜》,簡齋約於崇寧四年(1105)從崔鶠問作詩之要。今據方勺《泊宅編》載:
注3[宋]黄《山谷年譜》卷二十六,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崔鶠能詩,或問作詩之要,答曰:“但多讀而勿使,斯爲善。”
徐度《卻掃編》卷中又載:
陳參政去非少學詩於崔鶠德符,嘗請問作詩之要。崔曰:“凡作詩工拙所未論,大要忌俗而已。天下書雖不可不讀,然慎不可有意於用事。”去非亦嘗語人言:“本朝詩人之詩,有慎不可讀者,有不可不讀者。慎不可讀者梅聖俞,不可不讀者陳無己也。”
作詩以讀書爲前提,而又將書分爲不可讀與不可不讀兩種,陳與義似乎繼承自其師崔鶠。吕本中、曾幾與陸游三人亦然。譬如吕本中提出“養氣”,魏慶之《詩人玉屑》“趙章泉謂規模既大波瀾自闊”條載:
若欲波瀾闊,規模須放弘。端由吾氣養,匪自歷階升。勿漫工夫覓,況於治擇能!斯言誰語汝,吕昔告於曾。
“端由吾氣養”即養氣説。其弟子曾幾題吕本中詩後語又云:
詩卷熟讀,治擇工夫已勝,而波瀾尚未闊。欲波瀾之闊去,須令規模宏放,以涵養吾氣而後可。規模既大,波瀾自闊,少加治擇,功已倍于古矣。幾受而書諸紳。
“以涵養吾氣而後可”即吕本中之養氣説。陸游又有“氣者我之所自養”、“養氣要如刀解牛”、“養氣安心不計年”、“養氣戒多語”、“要使氣常勝”、“盡力扶元氣”、“能充氣剛大”、“胸中要使浩無涯”等,似乎又與吕本中、曾幾一脈相承。陸游更因親自得到曾幾説詩之“玄機”,例如“律令合時方帖妥,工夫深處卻平夷”,而頗引以爲重,南宋中興詩人繼承業師的詩學理念,於此可見一斑。
第四,南宋中興詩人的師法對象,有的是遵從其師所擬定之師法對象,有的是經其師的“印可”或默許。
先説遵從其師所擬定之師法對象。其中一個例子是韓駒遵其師蘇轍,曾師法劉禹錫詩。據吕本中《童蒙訓》載“蘇子由晚年,多令人學劉禹錫詩,以爲用意深遠,有曲折處”。蘇轍弟子韓駒有“推愁不去如相覓,與老無期稍見侵”,其中“與老無期稍見侵”即化用劉禹錫《答樂天見憶》“與老無期約,到來如等閑”,陸游便指“荆公詩云‘閉户欲推愁,愁終不肯去’,劉賓客詩云‘與老無期約,到來如等閑’,韓舍人子蒼取作一聯云‘推愁不去還相覓,與老無期稍見侵’,比古句蓋益工矣”。另一個例子是吕本中遵其師韓駒,師法韋應物詩。魏慶之《詩人玉屑》“陵陽誨人學韋詩”條,據《室中語》謂韓駒“每勸讀韋蘇州詩。且云:余晚年酷愛此詩。後有書見抵,猶云多讀杜陵、韋、柳也”。韓駒弟子吕本中《學仙行》“惜哉韋郎之妙語,一失毫釐千萬年”,即韋應物《學仙二首》其二“可憐二弟仰天泣,一失毫釐千萬年”。筆者發現,吕本中更遵從韓駒之師黄庭堅之見,稱“山谷論作詩法,當自舜臯陶賡歌及《五子之歌》以下皆當精考,故予論詩,必斷自唐虞以下”。再舉一個例子,曾幾遵其師吕本中之囑,師法杜甫、黄庭堅,以至於《楚辭》。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引“吕居仁與曾吉甫論詩第一帖”:
楚詞、杜、黄,固法度所在,然不若徧考精取,悉爲吾用,則姿態横出,不窘一律矣。如東坡、太白詩,雖規摹廣大,學者難依,然讀之使人敢道,澡雪滯思,無窮苦艱難之狀,亦一助也。要之,此事須令有所悟入,則自然越度諸子。悟入之理,正在工夫勤惰間耳。
可見吕本中擬出《楚辭》、杜甫、黄庭堅等詩作爲閲讀方向,而閲讀方向亦即師法對象。曾幾其詩,據陸游《曾文清公墓誌銘》指“以杜甫、黄庭堅爲宗,推而上之,繇黄初、建安,以極於離騷、雅頌、虞夏之際”,則知曾幾之師法對象,正與其師吕本中一脈相承。
次説弟子經其師的“印可”或默許。其中一個例子是陸游師法梅堯臣。考梅堯臣詩在北宋頗爲流行,歐陽修《梅聖俞詩集序》便記“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但到了北宋末、南宋初反而不受重視,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指“聖俞爲詩,古澹深遠,有盛名於一時。近世少有喜者,或加毁訾”,上引陳與義“慎不可讀者梅聖俞”,即可知矣。相反,陸游則以梅堯臣詩爲重要的師法對象,譬如《寄酬曾學士學宛陵先生體比得書云所寓廣教僧舍有陸子泉每對之輒奉懷》,詩題中所謂“學宛陵先生體”,即學梅堯臣詩。放翁更有《讀宛陵先生詩》“歐尹追還六籍醇,先生詩律擅雄渾。導河積石源流正,維嶽崧高氣象尊。玉磬漻漻非俗好,霜松鬱鬱有春温。向來不導無譏評,敢保諸人未及門”、《書宛陵集後》“突過元和作,巍然獨主盟。諸家義皆墮,此老話方行。趙璧連城價,隋珠照乘明。粗能窺梗概,亦足慰平生”、《讀宛陵先生詩》“李杜不復作,梅公真壯哉!豈惟凡骨换,要是頂門開。鍛鍊無遺力,淵源有自來。平生解牛手,餘刅獨恢恢”等,獨標梅堯臣詩。故陳振孫評“惟陸務觀重之,此可爲知者道也”。又考陸游紹興二十一年(1151)始從曾幾遊,今觀《寄酬曾學士學宛陵先生體比得書云所寓廣教僧舍有陸子泉每對之輒奉懷》一詩,錢仲聯繫年於紹興二十五年(1154)。再觀曾幾《茶山集》,曾幾對梅堯臣詩未置可否。但陸游學梅堯臣詩,異於時俗,曾幾又不以爲迕,可知中興詩人之師法對象,在某程度上可以是受到其師的默許。當然,業師的師法對象不一定完全影響弟子的師法對象,譬如陸游本人師法梅堯臣,弟子卻不見得亦師法梅堯臣。就筆者所見,充其量只有陸游弟子蘇泂《耕堂弟雪中效宛陵仄字平字詩各次韻一首》而已。但可以肯定的是,弟子的師法對象應該或多或少受到其師的“印可”,才推波助瀾地繼續師法下去。譬如四靈喜晚唐詩,其師葉適“喜晚唐體”、“以文爲一時宗,自不工詩,而永嘉四靈從其説,改學晚唐詩”,而且“永嘉水心葉氏忽取四靈晚唐體,五言以姚合爲宗,七言以許渾爲宗”,由此窺知四靈學晚唐詩是經過其師葉適的“印可”。
要之,南宋中興詩壇師承中的“師門”與“師法”可謂互爲關係。業師與弟子的對話,關係並非平等,聲音亦非多元,反而是以業師爲主導,詩歌師門關係因而帶有一定程度的階級性與單向性。易言之,在師門關係中,業師幾乎具有絶對的話語權。準此,有一種情況是,南宋中興詩人憑籍佔有詩壇的高位,作爲詩壇宗主,執詩壇之牛耳。詩壇宗主或提出詩學理念,或提供師法對象方向,弟子群體可以奉爲圭臬,並羽翼之,使業師的詩學理念或師法對象,大行其道;另一種情況是,弟子本人,或其師法對象得到業師的“印可”或默許,及後弟子本人成爲另一詩壇宗主,其師法對象在詩壇得以孳乳,甚至成爲主導詩壇的另一股詩歌風尚。以上兩種情況使私淑者或當時其他詩人因某一師法對象身逢其盛,而繼續因循師法。
當然,有些個别的中興詩人並没有師門關係及弟子群體,亦没有迎合當時的師法風尚,卻又有一定的詩歌成就,其中一個例子便是南渡的中興詩人李彌遜。《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録》稱“今觀所作,大抵盤空硬語,時參文句,可謂浩浩落落,自成一家”,錢鍾書《宋詩選註》亦稱李詩不受蘇軾和黄庭堅的影響,命意造句新鮮輕巧,獨來獨往。另一個例子是韓元吉。如果撇除韓元吉師從學人尹焞的師門關係不論,其詩亦如方回所指“自成一家”。
但就筆者所見,一般來説,中興詩壇的師門與師法雙軌並行的詩歌發展現象,都不外乎如此。
二、師門與師法的微觀分析
南宋初期及初中期之交,詩人師門、師法與江西詩的關係方面:
杜甫、蘇軾、黄庭堅、陳師道詩,自北宋末至南宋初,經徐俯、韓駒、吕本中、曾幾、陳與義等詩壇宗主的大力鼓吹,隨之變得“經典化”,成爲主導詩壇的師法對象。南宋初期及初中期之交的中興詩人,如張元幹、張孝祥、趙蕃、韓淲、林憲等,更多與江西詩有師門或師法關係。考曾幾本人,據陸游云“初,與端明殿學士徐俯、中書舍人韓駒、吕本中游,諸公繼没,公巋然獨存”,卒年爲乾道二年(1166),可見在南渡詩人中最遲下世。作爲詩壇宗主的曾幾,其詩學理念便有一定的影響力,而曾幾本人主張師法杜甫、黄庭堅。今考楊萬里與姜夔成爲詩壇宗主之前,杜甫、蘇軾、黄庭堅、陳師道詩,以至江西詩體,已成爲風靡一時的師法對象。楊萬里在紹興三十二年(1162)以前,學江西體:
予少作有詩千餘篇,至紹興壬午七月,皆焚之。大概江西體也。
至於學陳師道詩,楊萬里又説:
今所存曰《江湖集》者,蓋學後山及半山及唐人者也。
莫礪鋒先生指誠齋詩歌在乾道六年(1170)稍有變化,頗有師法王安石及晚唐詩的傾向,注4這亦可反過來説明乾道六年之前,楊萬里師法陳師道。而姜夔早年亦師法黄庭堅,《白石道人詩集原序》云:
注4莫礪鋒先生指“第二次變化發生在乾道庚寅(1170),此時楊萬里年四十四歲。這次變化的具體内容是甚麽呢?乾道庚寅年前後作詩皆收於《江湖集》中,據楊萬里自己所説,《江湖集》所收詩是‘學後山及半山及唐人者’,又説其順序是‘既又學後山五字律,既又學半山老人七字絶句,晚乃學絶句於唐人’,由於《江湖集》的時間跨度長達十一年,所以上述變化過程應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從現存作品來看,也很難看清乾道庚寅這一年究竟是哪一步變化的關鍵。今檢《江湖集》,從卷五的《庚寅正月送羅季周游學禾川》至卷六的《夜宿楊溪曉起見雪》是作於乾道庚寅(1170)的,共三十三首。以後的幾年中作詩更少,乾道七年辛卯(1170)僅作詩五首,乾道八年(1172)作詩十四首,乾道九年(1173)也作詩十四首,可見在乾道庚寅的 ‘予詩又變’之後,楊萬里的創作並未出現高潮,反倒正處於‘作之愈寡’的低潮階段。細察庚寅以後數年間的作品,確有不少七言絶句受到王安石和晚唐羅隱、陸蒙諸人詩風的影響,但並無明顯的先後次序。例如作於庚寅年的《戲嘲金燈花上皂蝶》:‘花須爲飯露爲漿,墨霧玄霜剪薄裳。飛繞金燈來又去,不知能有幾多香’分明是學晚唐詩的。而作於四年之後的《感秋》:‘舊不悲秋只愛秋,風中吹笛月中樓。如今秋色渾如舊,欲不悲秋不自由。’卻反而類似王詩”,詳見《論楊萬里詩風的轉變過程》,《唐宋詩歌論集》,第479—480頁。
近過梁谿,見尤延之先生,問余詩自誰氏,余對以異時泛閲衆作,已而病其駮如也,三薰三沐師黄太史氏,居數年,一語噤不敢吐,始大悟學即病,顧不若無所學之爲得。雖黄詩亦偃然高閣矣。
在詩歌宗主及作爲羽翼的弟子群體互相唱隨之下,以杜甫、蘇軾、黄庭堅、陳師道詩,以至江西詩爲師法對象的詩歌風尚,自此蔚然成風,楊萬里與姜夔在成爲新的詩歌宗主之前,也難以脱其窠臼。
南宋中期,詩人師門、師法與晚唐詩、中興詩人的關係方面:
先説師門、師法與晚唐詩的關係。
我們可以特别注意楊萬里成爲詩壇宗主的年代。周必大《跋楊廷秀贈族人復字道卿詩》謂“誠齋家吉水之湴塘,執詩壇之牛耳”,末署“慶元戊午七月二日”,則知誠齋至遲在慶元四年(1198)已成爲詩壇宗主。誠如之前所述,楊萬里至遲在乾道六年開始,已頗有師法晚唐詩的傾向,此後更不斷提出激賞晚唐詩之論,例如淳熙十六年(1189)的《讀笠澤叢書》“笠澤詩名千載香,一回一讀斷人腸。晩唐異味同誰賞?近日詩人輕晚唐”,甚至在成爲詩壇宗主以後亦如是,誠齋撰於嘉泰元年的《頤菴詩稿序》便説“《三百篇》之後,此味絶矣,惟晩唐諸子差近之”,更將晚唐詩與《詩三百》等量齊觀了。
另一點可以注意的是四靈詩人師法晚唐詩與楊萬里、葉適的關係。因爲南宋中興詩壇中期最明顯的詩歌師法發展,是由江西轉入晚唐,而晚唐則以楊萬里、葉適與四靈爲代表,我們可以從三者的師門與師法關係,了解師門與師法關係對於南宋中興詩壇發展的影響:
四靈師法晚唐詩,與同樣師法晚唐詩的楊萬里頗有關係。四靈詩集,清人孫詒讓《温州經籍志》指“蓋自絳雲一炬之後,世所傳四靈詩,無復完帙。此四卷者,已爲殘缺中之足本,然流傳甚尟,故自汲古書目外,絶無著録。乾隆間,鮑渌飮爲石門顧氏校刊四靈詩,廣輯佚篇,亦未見此本。雖翁、趙兩集均已散佚,而舊帙廑存,實詩林之祕笈也”,可見已無完璧,現存版本只係吉光片羽。雖然如此,就筆者所見,徐照《路逢楊嘉猷赴官嚴州》有“詩合誠齋意,難將片石鐫。相逢因在道,惜别未移船。野步僧同坐,宵吟吏廢眠。思君還有夢,前到釣臺邊”,徐璣《投楊誠齋》“名高身又貴,自住小村深。清得門如水,貧惟帶有金。養生非藥餌,常語是規箴。四海爲儒者,相逢問信音”,可見與楊萬里及其詩風應有關係。
當然,所謂與楊萬里及其詩風有關係,不一定指四靈之師法晚唐“直接”受楊萬里影響,反而有可能“間接”受到早已存在的師法晚唐風尚,以及楊萬里的“印可”效應共同影響。考江西詩風發展到隆興年間(1163—1164)以後,變成强弩之末,中興詩人開始自出機杼。他們其中一種選擇是:從沿襲已久的江西詩派着重句法、書卷之創作套路,採取與之背道而馳的創作方法,尤其是師法晚唐詩體。如是者,師法晚唐的詩歌風尚逐漸藴釀。據于北山《楊万里年譜》,楊萬里紹興十三年(1143)師王庭珪,紹興十七年(1147)師劉安世、劉廷直,紹興三十年(1160)蒙張浚勉以正心誠意之學,紹興三十一年(1161)師胡銓,這反映楊萬里本人經過多位文壇領袖的“印可”,而楊萬里正在乾道六年(1170)左右開始標舉師法晚唐的旗幟,到了遲至慶元四年(1198)成爲詩壇宗主亦如此。再考四靈中的徐照生於約紹興三十年(1160),徐璣紹興三十二年(1162),翁卷約隆興二年(1164),趙師秀乾道六年(1170)。至於四靈詩之撰作繫年,今據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收《四靈詩》四卷,晁公武卒於淳熙七年(1180)。依此可以推知:四靈年齒稍長時,楊萬里師法晚唐已有一段時間,這是四靈師法晚唐的前提。何況楊萬里慶元四年(1198)成爲詩壇宗主,標舉晚唐。這代表四靈在淳熙七年(1180)前師法晚唐,受到詩壇宗主楊萬里的間接影響。
如果説四靈師法晚唐詩,楊萬里的影響是間接的話,那末葉適的影響毫無置疑是直接的。承前所指,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收《四靈詩》四卷,而許棐《融春小編》有《跋四靈詩選》“藍田種種玉,薝林片片香。然玉不擇則不純,香不簡則不妙。水心所以選四靈詩也,選非不多,文伯猶以爲畧復有加焉。嗚呼!斯五百篇出自天成,歸於神識,多而不濫,玉之純、香之妙者歟?芸居不私寶,刊遺天下,後世學者愛之重之”,則知葉適《四靈詩選》應選自《四靈詩》。葉適與四靈交往在嘉泰三年(1203)後,葉適卒於嘉定十六年(1223)。準此,葉適與四靈的師門關係最早可上推至嘉泰三年,而《四靈詩選》必編於嘉泰三年至嘉定十六年間。此外,四靈中以徐照較早下世,葉適於徐照下世當年,即嘉定四年(1211)所撰《徐道暉墓誌銘》有“同爲唐詩者,徐璣字文淵,翁卷字靈舒,趙師秀字紫芝”,又評徐照“發今人未悟之機,回百年已廢之學,使後復言唐詩自君始,不亦詞人墨卿之一快也”,可見四靈師法晚唐,得到其師葉適的直接“印可”。南宋中後期有一部分的江湖詩人,諸如盧祖皋與四靈同倡晚唐詩、武衍師法四靈、林尚仁師法晚唐之賈島與姚合、黄敏求師法晚唐與楊萬里,都陳陳相因地師從、師法四靈,或受當時的師法風尚影響而直接師法晚唐,師法晚唐的詩歌風尚亦隨之大行其道。
再看師門、師法與中興詩人的關係。
筆者注意到,南宋中期以後詩人的師門關係或師法倣效來自南宋初中期之交的中興詩人,並且可以籠統分爲兩種不同的師門與師法系統:
有一種系統是師從或師法陸游、楊萬里、范成大、尤袤、蕭德藻等中興詩人,這在當時屬於主流。師陸游者,如弟子江湖詩人戴復古便曾“登三山陸放翁之門而詩益進”,弟子蘇泂“弟子事先生,丱角以至斯”,私淑者江湖詩人劉克莊“晚節詩欲學放翁”,私淑者江湖詩人敖陶孫“其詩率多效陸務觀”;師楊萬里者,如私淑者徐似道與江湖詩人高似孫“曾參誠齋警句,往往似之”、私淑者江湖詩人葛天民《寄楊誠齋》亦有“生機熟語卻不排,近代獨有楊誠齋”;師范成大者,如弟子江湖詩人劉翰游於石湖門下,私淑者江湖詩人毛珝傚石湖《田園雜興》,私淑者江湖詩人敖陶孫《上閩帥范石湖五首》有“今代論文更是非,賞音誰復得牙夔。直從長慶成編日,便到先生晚歲詩。萬馬蕭蕭閑律令,孤峯隱隱出旌旗。了知長短三千首,收拾餘師即我師”;師尤袤者,如私淑者樓鑰“北面願師承”;師蕭德藻者,如弟子江湖詩人姜夔“學詩于蕭千巖”,弟子黄景説“亦學詩於千巖”,弟子王德和、袁説友亦有師友關係,私淑者史彌寧亦“詩宗尚蕭千巖”;師林憲者,如弟子江湖詩人高翥“得句法於雪巢林景思”。
另一種系統是師從或師法理學詩派,尤其朱熹。朱熹師從劉子翬,而朱熹以理入詩,並且有特定的弟子群體及私淑者,譬如王阮、陳文蔚、江湖詩人鞏豐等。朱熹與其弟子其實也是藉師門與師法關係,而在中興詩壇成了氣候的。
綜觀南宋中興詩壇的師門與師法輻輳之下的詩歌發展,大概有以下軌跡:
第一,南宋初期及初中期之交,大多師從江西詩人,師法對象主要是元祐詩人及江西詩人,尤其杜甫、黄庭堅、蘇軾、王安石,個别大手筆則轉益多師。當時師中、晚唐者,亦兼師江西。此時師承上的表面“印可”與實際“點撥”作用相若;
第二,南宋中後期,師從南宋初中期之交的中興詩人。師法方面,除少數詩人外,大部分則師法中、晚唐詩,兼師法南宋初中期之交的中興詩人,卻又不師法江西詩。此段時期的師門關係似乎只有外在的象徵意義,表面上的“印可”作用大於實質上的“點撥”作用,其中以楊萬里、葉適及四靈的師門或師法,可以作爲此段時期詩風的轉捩點。其中師從或師法南宋初中期之交的詩人,有不少是江湖詩人,而師從或師法陸游、楊萬里、范成大、尤袤、蕭德藻五大家的詩人,有一部分是江湖詩人,有一部分則非。但無論如何,筆者注意到師從或師法五大家的詩人,其成就似乎在南宋中後期詩壇中,相對突出。
對於上述現象,筆者的看法是:在師門與師法的輻輳關係下,江西詩風對南宋中興詩壇初期仍有一定的影響力。正如曾季貍《艇齋詩話》所説“後山論詩説换骨,東湖論詩説中的,東萊論詩説活法,子蒼論詩説飽參,入處雖不同,然其實皆一關捩,要如非悟入不可”,江西詩派的主要特點在悟入,重句法。不過,南宋初期已發生内在轉變,譬如韓駒詩已有愛國、愛情題材,吕本中、曾幾亦提倡“養氣”。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説“習玩爲理,事久則瀆。在乎文章,彌患凡舊。若無新變,不能代雄”,頗能説明詩歌發展的審美接受規律:詩歌以至文學發展,某一審美意趣最初因爲異於前一時期的某一審美意趣而具有耳目一新的接受反應,並且逐漸爲人接受與師法倣效,但沿襲久了,便會失去原來耳目一新的接受反應,需要再有另一審美意趣取而代之。準此,詩人採取兩種不同的審美選擇:一種是温和的新變,即在江西詩派的審美取向中作有限度的調節;一種是激進的新變,即採取與江西詩派審美取向相對立的另一審美取向,尤其是擺脱斟酌句法的詩歌風格,其中具代表性的便是着重題材内容表現方面的晚唐詩。但晚唐詩本身未必爲部分詩人所接受,於是也有詩人轉而師法江西。這便形成了江西與晚唐對立的師法現象。不過,主導詩壇風尚的關鍵在於詩壇宗主,詩壇宗主成爲詩壇宗主之前,本身可以透過“印可”來確立個人的詩壇地位,而詩壇宗主成爲詩壇宗主之後,則可以提出師法對象,引領其他詩人奉爲圭臬,從而推動某一時期的詩歌風尚。即是説,在師門與師法的輻輳關係下,構成了南宋中興詩歌發展,其規律是:
(一)詩壇、文壇宗主,或有其弟子群體,或提出師法對象;
(二)詩壇、文壇宗主對後學,給予表面上的“印可”或實質上的“點撥”;
(三)在以上兩種情況下,某一師法對象及詩歌風尚大行其道;
(四)另一詩壇、文壇宗主,或有其弟子群體,或提出師法對象;
(五)無論如何,師門總會出現斷層,師承系統互有興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