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本书是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汉语和汉语研究十五讲》的修订版(即第二版)。本文作为修订版的“自序”,取代原书的“绪论”。

本书2003年第一版是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的“十五讲”系列的一种,也是“大学素质教育通识讲座”的一课,2004年又列为“名家通识讲座书系”的一本。不过在我们看来,“十五讲”也罢,“通识讲座”也罢,“名家书系”也罢,都只是这本书的“外包装”,叫什么名称或归为哪一类并不那么重要,我们更看重本书的内容和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要给这本书加上三个“关键词”,我们觉得应该是“当代”“理论”和“汉语”。换句话说,我们主要是想通过本书的内容,表达出“汉语研究要体现当代意识”“汉语研究要坚持理论指导”和“汉语研究要面向汉语事实”这样的基本思想。或者说这三个关键词正是本书作为普及性学术著作的一项“任务”,也是本书试图实现的对汉语研究的一种“导向”。

什么叫“体现当代意识”?所谓“当代”,或许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研究成果完成的时间更近些。这当然毋庸置疑,因为本书的内容虽然大多并非首次发表,但却都代表了汉语研究,尤其是汉语句法学和语义学研究近年来所取得的最重要的成果。其实“当代”更主要还是指科学研究中具有超过前人和超越传统的意识。这种当代意识可以表现在新的理论和方法上,比如本书的研究几乎涉及所有最具代表性的当代语言学理论,像生成语言学理论、认知语言学理论、功能语言学理论等,是公认引领潮流的语言学“地标”,即使是有些看起来较为“传统”的理论,如结构语法理论、变换语法理论、配价语法理论等,也仍然表现出历久弥新的活力。这种当代意识也可以表现在新的广度和深度上,比如本书的研究几乎涉及汉语研究中主要的难点和热点问题,无论是像把字句、疑问句、连动句,以及语气词、合成词这样的老现象,还是像合并、提升、焦点、量化、所指这样的新发现,相关的分析和解释都反映了目前汉语研究的新高度。这种当代意识更可以表现在新的思路和取向上,比如本书的研究几乎涉及语言研究的各种观察视角,不仅有动态观、主观化、类型学、像似性这样的宏观建构,也有韵律与构词、句式与结构、转喻与语法这样的界面分析,因此所得到的结论都应该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什么叫“坚持理论指导”?这本书的各个章节都以“理论”打头,意思就是要运用当代语言学的先进理论来研究汉语的问题。我们也毫不讳言:建立理论是解决实际语言现象的“钥匙”,是科学研究之“魂”,是万变不离之“宗”。本书中几乎每一讲都特别突出了所采用的当代语言学理论,其中大一点的如前面提到的生成语言学理论、认知语言学理论等,稍小一点的包括移位理论、空语类理论、约束理论、指向理论、特征理论、制图理论等重要理论,此外也不乏诸如层次分析、变换分析和韵律分析等“植根于”汉语传统的语言学理论。事实上这本书在对各个具体问题的讨论中都充分体现了这种以理论“导夫先路”,对理论“一以贯之”的精神。之所以本书每一讲都采用某某理论打头的标题,而且都特别强调理论的作用,其实我们就是希望能够突出“语言学和其他科学一样,都需要先进理论指导”这样一种基本态度。套用一句流行语就是,“理论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理论是万万不能的”。这就如同“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固然也算治病,但那只能是庸医所为,只有掌握了医术之“道”,才能够真正“药到病除”。

什么叫“面向汉语事实”?这也是本书不同于以往只是介绍甚至照搬国外理论的某些著作的一个鲜明特色。现在用当代理论做汉语研究的人其实也不算少,著作和成果也不可谓不多,但为什么还是常常被人说成“雷声大,雨点小”,甚至被指责为“花拳绣腿”“隔靴搔痒”呢?我们想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在很多人看来,用当代的新理论解决汉语问题时还拿不出自己的“绝活”和“高招”,或者说还不能让人搞明白你在做什么和你能做什么。面对这样的质疑,光生气没有用,光着急也没有用。要让别人服气,要真正让当代语言学理论在汉语研究中成气候,说到底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这本书的很多内容就给出了这样的一种回答。本书所讨论的内容几乎全都是大家感兴趣的难点热点,并没有故意回避汉语中的难题而让人觉得装聋作哑;本书所面对的材料也全都是汉语中大家都能说的真实语句,而没有一味套用外语的用例而让人觉得削足适履。本书提到的很多研究成果之所以能在汉语研究中棋高一着,关键就在于这些内容敢于面对大家都关心的汉语事实,敢于解决大家都伤脑筋的汉语难题:这种态度也就是我们说的“面向汉语事实”的意思。如果丢掉了这个“事实”,那么即使有再好的理论也只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即使有再好的方法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上面说的还只是关于本书内容的“题内话”。其实进一步就这本书的意义来说,它可能产生的影响还远不止上面说的这几点。我们很愿意把本书当作当代语言学理论和汉语研究相结合的一个“样本”,换句话说就是这些研究还可以进一步启发所有的汉语研究者去思考这样的几个问题,即“汉语研究应当如何借鉴别人的理论”“汉语研究应当如何运用科学的方法”和“汉语研究应当如何寻求自己的突破”。我们觉得像这样的几个大问题,倒是正好可以用这本书来“说事”的。这本书中对这些大问题当然没有专门去讨论,但我们想“事实胜于雄辩”。所以我们想建议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年学生,不妨一边读一读这本书的内容,一边认真想一想上面提出的这几个问题。而说到这里,我们不禁想起毛主席当年曾讲过的几句“名言”:一是“洋为中用”,二是“百花齐放”,三是“推陈出新”。我们想这三句话或许正好可以用来回答上面提出的几个问题。“洋为中用”的意思很清楚:一方面要肯定“洋”的东西可以“中用”,不是不用;另一方面则也要明确“洋”的东西怎么“中用”,不能瞎用。“百花齐放”的意思也很清楚:自己的优秀遗产固然要“走向世界”,因为“越中国才越世界”,人家的先进思想当然也是“他山之石”,因为“科学没有国界”。“推陈出新”的意思就更清楚了:一方面是要破除“陈旧”的观念和方法,不能敝帚自珍、抱残守缺;另一方面是要走出“创新”的路子和方向,不能自以为是、故步自封。毛主席的话虽然已经不是“一句顶一万句”了,但他老人家的这三句话大概不会有人怀疑,毕竟还是可与日月争光的“真理”吧!

我们之所以用了这么多“溢美之词”来评述这本书的内容和肯定这本书可能发挥的作用,其实并不是“自鸣得意”或“自以为是”。事实上,这本书的内容不光有我们自己的研究成果,更多的是汉语学界众多学者最新和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其中很多内容就直接来自这些学者的论著(见本书各讲“主要参考文献”)。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只是“借花献佛”。不过这篇“自序”所说的话,既非受人之托,也无掠美之意,确实是我们自己做语言学研究的一点“心得”,或者说是我们写这本书的一点“体会”,愿意在这里跟本书的读者分享。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这本书虽然仍是“十五讲”,内容却有较大的变化。一方面是章节有调整,包括合并了若干章节,增加了一些章节;另一方面也删减了不少文字,包括替换例证,删除晦涩或啰唆的语句,全书总篇幅也有较大的压缩。因此本书差不多就是原书的“重写版”和“压缩版”。现在的“十五讲”除了第一讲是总论性质的“关于汉语和汉语研究”;从第二讲起,分别讨论“结构理论与结构层次分析”“变换理论与句式变换分析”“特征理论与语义特征分析”“配价理论与配价结构分析”“空语类理论与空语类分析”“移位理论与成分移位分析”“约束理论与语义所指分析”“指向理论与语义指向分析”“范畴理论与语义范畴分析”“认知理论与语言认知分析”“语用理论与语言运用分析”“类型理论与语言类型分析”“韵律理论与结构韵律分析”以及“最新理论与相关结构分析”。这“十五讲”就像“上菜”,读者可以“顺着吃”,也可以“挑着尝”。但不管是“大餐”还是“小菜”,只要大家觉得“有营养”“合口味”,那就是本书作者最大的愿望了。

陆俭明、沈阳

2016年7月10日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