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晚上回家给我做饭,脚疼得不能踩地。文姨提着一只脚,左脚蹦到锅前勉强做熟饭。文姨看看天色,来不及做菜了。文姨想着要给父亲送饭,但现在他什么也吃不下去,医生也不让他吃。
营养不良......文姨看着半坛子咸菜,还是切了白菜给我顿了一个菜。菜汤很淡很多,汤上面飘着几个白菜条。
文姨只舀了几勺汤,没有夹菜。菜都被我吃了,我吃得很快,吃完才奇怪文姨怎么今天没有提问我。父亲也没有回来。已经这么晚了,父亲还不回来。我抬头看看门口,没有动静。
“嗯,爸爸住院了。”文姨说。
我放下饭碗看着文姨。文姨急忙补了一句“只是感冒,没事儿。你好好学习,有时间去医院看看爸爸。”
“嗯。”我点点头帮文姨收拾碗筷。
文姨看着我说:“这么勤快。”她突然捂着脚踝,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文姨。”我看着文姨,她额头上冒着汗珠,文姨从没有这么样过。衣服歪歪的不整齐。
“没事儿,就是扭了一下,揉揉就好了。”文姨说着要起身收拾碗筷,又坐下摆手让我快回屋复习功课。
等我进屋后文姨才起身收拾碗筷。她怕我看见她走不了路的样子。
我打开帘子看文姨,文姨笑着让我快写字。我点点头进屋坐在床上,文姨真没事吗?
时文影一只手支着桌子,一只手拿碗筷,一点一点挪到水池边。
时文影站在水池边,脚已经点不了地了。时文影费力地撑在水池边,慢慢地将碗刷完,又挪回去擦了一遍桌子。那张旧方桌上没有油,时文影还是觉得刚吃完饭不干净。上上下下地擦了一遍,脚已经疼得挪不动了。时文影洗好抹布转身看着卧室门,怎么回去呢?时文影想跳,却又怕吵到归归,只能一点一点挪,可是客厅空空的,没有可支撑的东西。时文影想了一会儿,脚尖慢慢地点在地上,忍着疼往回走。
我坐在床上听见外面“擦”“擦”的声音,打开帘子一看,竟然是文姨在往前蹦。她蹦得距离很近,发出“擦擦”的声音。
“文姨。”我走过去扶文姨,文姨抬头看着我笑笑说不用。她执意要自己往回走,让我回去写作业,边往前走边说自己没事。
我看着文姨蹦到卧室门口,她回头对着我笑。“怎么还不回屋?”文姨笑着问我。她额头上都是汗,衣服又斜斜的,领子戳在脸上。
“文姨”我小声叫了一句。
文姨看着我,手扶着门框不说话。“什么?归归,你说什么?你怎么了?”文姨看着我,右脚落在左脚上,眼睛似星,轻轻眨动着。
我摇摇头说没事儿。我看着文姨进屋,心里突然很难受。文姨为什么会推开我的手呢?我坐到床上,想着明天的考试,又查了一下一遍考试要带的东西。将它们再次放进书包,将书包放在枕边,一夜我都没有睡着。
这一夜是我自己的一夜。没人记得我明天考试。时叔叔和徐阿姨是记得考试时间的,但不知道就是明天。他们只记了一个准确的日期。他们最近很忙,没有撕日历,也没想到我考试这么快就到了。
文姨脚疼得不敢盖被子,文姨躺下也不是,坐着也疼。摸着黑坐起来文姨轻轻揉着自己的脚。文姨看看自己的脚,伸手摸摸两只脚腕,右脚肿得很粗,涨得厉害。这才是呢,怎么崴了呢?文姨在心里埋怨自己,又伸手轻轻揉着脚腕。文姨听以前家里佣人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那么长时间,那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文姨低低叹一口气,觉得好像没那么疼了。
第二天早上文姨撕下日历时才想起来“归归今天考试。”文姨脱口叫我名字:“归归今天考试”。文姨话出口才想起来我已经走了。文姨这时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今天走得那么早。文姨转身看看饭桌上的饭菜,归归没吃饭。
阳光照进客厅,方桌在窗户角里,落不上光。文姨挪到里屋床上坐了下来,想着等会再去看觉民。文姨想着就睡着了。
她昨天疼了一夜,越揉越疼,不揉就涨涨的。文姨一夜都没睡着,又不敢出声,怕吵着我睡觉。文姨倚在墙上想“归归都答上题了吧。”
其实这时我还没进考场,我怕迟到,所以早早地去了,而且我在家也睡不着。我站在考场门前才想到“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离它又近了一步。
文姨倚在墙上,还想着今天中午要好好给我做饭,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文姨猛地坐起来。脑袋里嗡嗡地晕了几下,文姨摸着门框下地,等她摸到客厅钟表前,脑袋里才不再嗡嗡响。
文姨抬头看看,只不过过了二十几分钟,才又放下心来。文姨一会儿坐到床上,一会到客厅看看钟表。文姨看看自己肿着的脚,要是现在去医院的话,中去赶不回来给归归做饭,要是想在不去,觉民怎么样了,还发烧吗?文姨怕父亲想着工作。觉民躺在床上不能动,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工作,那这病怎么能好呢?
文姨虽然不知道父亲具体的工作,但从父亲工资和他早出晚归来看,一定是很重要的工作。在文姨眼中,父亲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但文姨去医院看父亲却没有劝父亲,她知道自己劝不听的。父亲执拗倔强,文姨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只能倚在病床前面的柜子边叹息,看着闭着眼睛的父亲,静静地陪在父亲身边。
章老给文姨一些钱,说是父亲的工资。文姨看着这些钱急忙推辞,这已多出父亲每月工资的三倍了。文姨从钱的薄厚就能看出来。
章老笑着往文姨手上一放:“我自己一个人,要那么些钱有什么用呢?你们还有孩子,一家老小都需要钱。拿着,拿着。”章老不惯于来回推辞,说完这些话就走了。他走得很急,实验室里还有研究。
文姨看着手上这些钱,仔细数数数目,将钱放进衣兜。
我第一天考试早上出门时在方桌上放了一张字条。我告诉文姨今天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我去时叔叔家里吃。我想着文姨要照顾父亲,她脚又疼成那样,我不能在这时再添麻烦了。所以即便中午饿着,我也不能回家。
文姨一直在家等,等到指针指着十时她就急忙做饭,一点一点挪到菜板前切菜。等文姨做好饭将饭端到桌子上时,才看到我留的那张字条。文姨坐下来叹了口气,揉揉脚腕拿起我留的那张字条,转头看看锅里还没盛出的半锅菜,翘翘嘴角笑了。
“阿姨。”我一进门就喊徐阿姨。爷爷正坐在沙发上自己摆弄棋子,好像是在下围棋。我手心里都是汗,跟爷爷打完招呼就回自己房间了。我忐忑不安,考完的题目全都忘了,没记住一个。到现在我连怎么进的考场,怎么出的考场都不知道。
我坐在书桌前搓搓手,心里一点思绪也无。尤其是下午要考的科目,我一点知识也想不起来。我急得脑门上出了汗。如果我考不上,时叔叔会怎么看我?文姨呢?这么长时间的提问都白费了。我无法再面对李薇,我再也能到更远更远的地方了。一想到远方,我心上就蒙上一阵阴沉,再也掀不起来。
徐阿姨在外面喊我吃饭。我应了一声,走得太急将钢笔碰到了地上。看着一地的墨水汁,我竟想不起来要拖地。等到徐阿姨发现时,地板上永远印上了墨水印,擦不掉了。
文姨又剪了短发,刚到耳下,一低头就会斜斜地划到脖子上。李叔叔给我家送了一个鞋柜,为了感谢我和文姨辅导他家孩子功课。文姨推辞不过也就要了,事后让我给李叔叔家送了好些鸡蛋。
文姨看着自己手里的粮票和钱,再看看鞋柜,对着我转转眼睛,轻轻地笑了笑。这个价钱是买不来这么好的鞋柜的,还是欠人情了。不过对方是李叔叔,文姨说我们也就不用一直想着这件事了。不过每次文姨出门换鞋的时候,还是会摸着鞋柜感慨几句,谢谢李大哥了。这么好的鞋柜。
我考试这几天都是在时叔叔家住的。文姨来看看我就又匆忙地转身走了。徐阿姨端着手里这杯水,看着关上的门,待了半天才说:“这文影怎么这么忙。”
文姨连口水都没有喝,只是问我这几天身体还好吗?她没有提考试的事,跟我说话时肩上包带子滑了下来,等文姨提上带子,正好跟我说完话,人也就转身走了。我看着匆忙离去的文姨。猜测父亲的病或许很重。
文姨出了时叔叔家门,停在门前不敢动。文姨挪到墙边,背紧紧贴着墙。她脚腕还没有消肿,连鞋都有些穿不进去了。文姨在门前停了一会,忍着一口气,抬脚下了楼梯。一直走到楼下,没有停脚。她怕自己一停,就再也不敢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