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从家出来就去了单位,一路上她脚步匆匆,一刻都没停。文姨提提肩膀上的挎包,直接进了胡柏办公室。她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气愤,就连后来文姨被人批斗挨皮带被迫认错时,她脸上都没在现出过这样的神情。我一开始认为“或许现在的文姨才是活的,而那时的文姨已经死了。脸色苍白,不分场合的认错。她几乎不抬眼,一抬头就眼神里满是同情、可怜。文姨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那些学生,好像挨打的不是她,而是打她的那群学生。”后来我明白了,文姨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她从不跟不懂的人说,她觉得那样费力。对牛弹琴,君子不为。
我理解时叔叔说的话了。他说得真对。
尽管父亲跟文姨表达的话语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他们都怕麻烦。那么他们确实适合在一起。这二十多年来他们在一起相依相伴,也并非是旁人眼中天大的惊异,也并非不能理解。
“你为什么到我家去?去见我父亲。”文姨质问胡柏。
“我只是去做客。难道你家不欢迎我吗?你哥哥嫂子都很欢迎我。伯父还说我年轻有为呢。”胡柏摊摊手看着文姨,他脸上的笑容和神情,与昨天晚上简直判若两人。
文姨看着胡柏,看着看着就笑起来,文姨哼哼笑几声,她双手拿着挎包放在膝前。她看着胡柏说:“夫子之言果真没错。小人难养。”
“你忘了孔老夫子的前半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文影,我不是小人,我是爱你的。难道我不比那个罗觉民强?他是什么?他有工作吗?他有的就是一个半大的儿子,他配不上你。”胡柏条条有理,滔滔不绝。他语气里的鄙夷与替文姨着想的口气,让文姨看着他停了一会,紧接着怒火冲上头顶。
“这与你又什么关系?”文姨质问,气已堵到胸口,气得说不出其他的话。
“我爱你啊,文影。我喜欢你啊,文影。”胡柏急切表明自己的内心。他忍不住了,他已经追了这么久了,试探够了。
胡柏深切地说:“嫁给我你才会幸福,你绝对幸福。我爸是军首长,我妈是军医院的医生。我们门第相当,才貌相配。文影,我是为你的幸福着想啊,况且我还爱你。”
“你爱我就可以置喙我的人生,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应该如何?你喜欢我我就要嫁给你?你喜欢我就可以先让我的家人对你满意,然后借由他们逼迫我?你喜欢我就可以置喙我的人生?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又与你又什么关系。你喜欢我我就要听你的?嫁给你?那么你的喜欢实在是太没有道理。”文姨没有说出心里全部的话,她觉得这已经够了。
胡柏看着文影,他惊讶诧异,最后愤恨,实在忍不住恶毒地问:“难道你就愿意给别人当后妈?那个孩子就这么值得你可怜,要为了他们家奉献自己,放弃自己的幸福。”胡柏从不认为时文影会喜欢那个男人。她一定是为了别的什么,那只能是那个孩子,这未免太可笑。李太白的黄河之水,都没有这么夸张。
“夏虫不可语冰。”文姨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更多的话留在了心底,不必说了。
胡柏看着文姨的背影,拳头攥得紧紧的,浑身都绷起来。
“胡记者。”秘书黄橘从里面出来,她听到外面有声音,但几乎都是胡柏一个人的声音,另一个女声始终不大,听不清楚。
“橘子。”胡柏回头看着黄橘,眼里梗得通红。他恨,他恨。
“啊?胡记者,你怎么了?”黄橘抱着文件夹,仰头看着胡柏通红的双眼,有些惊讶,手略略捂住嘴。
“我们结婚吧。”胡柏说。
“啊?”黄橘惊讶,继而是兴奋、激动。她看着胡柏,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捂住嘴,兴奋地流出眼泪。黄橘弯腰笑着流着眼泪看着胡柏,文件夹遮住了她半个脸。
胡柏站在办公室外面,黄橘在他对面笑着哭着说着一些什么话。他听不见,他整个人呆在这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文姨出来后脸上气愤不减,她知道夏虫不可语冰,但是这股气出不来,她很难受。文姨顾忌到刚才站在走廊上,所以没有大声说话。她压着声音,现在憋得肚子疼。文姨越往办公室走越觉得肚子难受,直接进了秘书办公室请假。
文姨请了一下午的假,从单位门口出来就觉得肚子疼,越走越疼。文姨捂着肚子弯腰停在半路上,她走不了了。
文姨再也没心思怒斥胡柏,她额头上冷汗直流,肚子疼得就像裂了一般,下半身凉得没有知觉。
“文影!”父亲急忙走上前,他紧张地看着文姨,不知怎么办才好。
“觉民。”文姨虚弱地说出父亲的名字,然后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怎么了?文影。”父亲紧张地问。
“没事儿,就是,我,肚子疼。”文姨皱着眉头,强撑着仍然直不起腰来。
父亲背起文姨,迈着大步子快步往前走。
文姨“哎”一声惊呼,然后趴在父亲背上,一动也不动。
“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文姨问。
“单位有些事。”父亲解释一句没有往下说。他转而对文姨说:“别说话。肚子疼,进风。”
文姨笑了,趴在父亲背上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