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要办婚礼吗?”文姨问父亲。天色已经晚了,文姨衣领有些低。父亲看着文姨将自己外衣脱下来。文姨笑着说不用,又让父亲穿回去。
“归归,还没有告诉他。”父亲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这件事。父亲不知道我怎么想,能不能接受自己?父亲不担心我不接受文姨,倒是觉得我很难接受他。
“我得跟归归谈谈了。”父亲说。
“还没有谈?”文姨没想到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觉民还没有跟归归谈。
“嗯。”父亲点头,“没顾上。”他确实顾不上我,一整天都扑在研究上,我又住在时叔叔家,我们见不着,自然也就想不起来。
“归归。”徐阿姨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热牛奶,竟然会有热牛奶?我看着杯子里的牛奶,不知道它是什么味。白白的上面有一些泡沫。
“这是学校给你时叔叔发的。”徐阿姨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我还没有闻到它的味道,就觉得一股香气冲上了胸口,蔓延到口腔。我看着这小半杯牛奶,忍忍喉咙的滚动,转身对徐阿姨说我不渴。
“这是好东西,给你喝的,可以长个儿。”徐阿姨看着我,她眼里都是笑意,就等着我将这半杯牛奶一饮而下。她很喜欢看我吃饱喝足的样子,但我很少表露出来。我总是礼貌地下桌,然后进屋写作业。只有早餐吃得匆匆忙忙,实在是起得晚。
“给爷爷喝。”我将杯子往外推了推,转头继续写作业。作业都已经写完了,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作业本。
“爷爷的已经送过去了。”徐阿姨说。
“时叔叔。”
“你叔叔什么没喝过。”徐阿姨将牛奶递到我手上,温温的。隔着杯子我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牛奶滑滑的。
“归归。”徐阿姨看着我,让我快喝,喝完就睡觉。她说牛奶有助于睡眠。还有这种作用?
我慢慢地喝下牛奶,滑滑的却不甜,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徐阿姨笑着拿走杯子,给我铺好被子让我上床睡觉。她看着我上了床给我关掉灯才轻轻关上门离开。
“归归睡了?”时叔叔穿着一身黑边白格子的睡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他戴着眼镜,悠闲地翻书。
“睡了。把牛奶喝了。”徐阿姨站在镜子前抹雪花膏。她对着镜子笑,抹雪花膏时心情格外好。
“抹完了没?”时叔叔手摁着开关想关灯。
“抹完了,关吧。”徐阿姨上床,被窝早就被时叔叔捂暖了。徐阿姨缩进被窝里,觉得腰好了一些,不那么酸了。
时叔叔放下书,躺回被窝里。
“不看了?”徐阿姨摸着腰问时叔叔,轻轻揉着。上了一天课,还演示了几个实验,腰酸得厉害。
“我给你揉。”时叔叔将手在身子上焐热才伸到徐阿姨背后,徐阿姨背对着时叔叔,揉着揉着徐阿姨就睡着了。时叔叔轻轻地躺好,手摸上台灯开关将台灯闭了。
屋子里黑黑的,只剩徐阿姨轻轻呼吸声。时叔叔慢慢挪过去,将妻子缩到被窝里的脑袋放在自己怀前。时叔叔也闭上眼,安心地睡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来徐阿姨说得不对,她对于牛奶的了解不如对那些金属元素了解得多。牛奶没有助眠作用,让我一直睡不着。我嘴里都是牛奶味儿,大脑却已经忘了刚才喝下牛奶时的感觉。我喝得很慢,却还是没有记住牛奶的味道。它不像白菜,让我远远一闻就记住了,而且不会忘。它温温的,只是温温的。我舔舔嘴唇,还是睡不着。
爷爷呢?他睡着了吗?爷爷也喝了牛奶。爸爸呢?他喝过牛奶吗?我突然想到父亲,怎么会想到父亲呢?我翻翻身体,希望自己快点睡着,明天还要上学呢。
越想睡就越睡不着,这杯牛奶味道我还是回忆不起来。直到多年后我站在乡间坝上,看到耕地的黄牛,又想起阿姨递给我的这杯牛奶。它的味道一下冲到我口腔里,黏黏暖暖,让我瞬间流了口水。风呼呼吹着我茬子一样的硬发,我挺起身子迎风立着,手里铁锹深深扎进厚土层里。我对着这旷野大地,深深地念起我的故乡。那时我才觉得我是BJ人。BJ有我的根。
这杯牛奶的记忆远远不止这些,它时不时在我生活中出现。它的余力让我总是彻夜难眠。我那时下乡躺在地上看黑漆漆的房顶,风从窗户口子里窜进来。因为肚子里装着阿姨这杯牛奶,我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