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平时和李薇要好的几个女同学,知道了李薇家地址。放学后我背上书包,独自去找李薇。绕过几个曲折胡同。
湿湿黏黏,泥泥的黑雪混着雪浆冻在路上,踩化又冻上。
我接着往前走,才看到她们说的小巷子。有一个黑漆脱落的木门,上面是一个门楼。李薇家住在这个地方?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家。这好像是没人住的“古宅”,就是文姨稿子里写的古屋古宅。
“李薇,李薇。”我敲几下门,没人回应。我站在门前敲门,敲敲停停,始终没人回应。我抬头看看,天都已经黑了,还是没人应我。
我往回走,走在空旷街上,只看着脚下的路,心里装了一团气,返不上来。
“归归!”文姨突然跑过来抱住我,她半俯身在我面前,眼里都是泪。
“归归,你去哪了?你吓死文姨了。这么晚。”文姨看看天色,牵着我的手往回走,不再提刚刚的话。文姨问我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学校发生什么事了?语文老师批评你了?你同桌的事可以慢慢解决,不能这样不声不响的。归归,你......文姨说到这里停住。
父亲就站在我们前面,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们。他头上冒着热气,刚把热气腾腾的帽子摘下来。他一身黑棉袄,鼓鼓的涨起来。父亲张着嘴看着我。我也抬头看着父亲。天太黑,我看不清父亲眼神。
三个人都不说话,我看着父亲,父亲看着我,文姨看着我们。没人说话。
时文影脸上露出笑容,一股白气弥漫在她脸上,她想说些什么,开口叫了声“觉民”。
父亲朝我们走过来。我眼睛盯着父亲,挣开文姨的手。
“归归。”文姨小声叫我。
“爸。”我开口叫父亲。
一切都散了,就像嘴里的热气,飘散到很远的地方,随着父亲停住的脚步,文姨呼出的热气,和我心里沉下去的这滩水,消失不见。
我撇下父亲和文姨,独自往前走。我总是独自往前走,不论是黑天还是白天,小时候还是现在。以前还有李薇,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文姨和父亲终会留在原地,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一个房子里,却是两个地方。
“觉民。”文姨手被父亲捂在掌心里。父亲手里都是汗,捂得文姨手热热的,痒痒的。
“归归,还是小。”父亲看着前面说。
文姨叹口气,她觉得自己看不清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以前自己想的那样。归归很好接触,又很不好走近。说他小他又很懂事,说他长大了,他在别扭什么?文姨摇摇头,不知怎么说。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一样的。摸不清也看不透。文姨心里烦乱起来,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往回走。
父亲跟在文姨后面。父亲不善言辞,见文姨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两人并排默默走着。
文姨突然笑笑,摇摇头说:“太累了,总是想那么多。”
“文影。”
“没事儿。”文姨摇摇头,挎上父亲的胳膊。
文姨倚在父亲肩头,身子半依在父亲身上。她鼻尖冻得红红的,头发也刷刷地洒着。文姨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是往前走。她怕自己往下想,也不想再往下想。
父亲和文姨躺在床上,父亲突然问文姨:“你为什么......”
“为什么嫁给你。”文姨替父亲补出后半句。
父亲点点头,不说话。
“现在还没老呢,等老的时候再说吧。”其实文姨只是想拖一拖,她也没有答案。这是她一直问自己的。一个人的婚姻,她不想要。可是现在,就真的是两个人的婚姻吗?文姨不敢深问,也不敢深想。她得不出答案,至少目前没有答案。一生的时间去要一个答案,这样值不值。文姨不知道。她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出不来了。
“你害怕吗?”父亲问文姨。
文姨笑笑,害怕什么。其实她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但文姨只是说我累了,归归没事儿,睡吧。
父亲拉灭点灯。他还想问文姨一些话,但见文姨闭上了眼睛,就忍住了。
父亲睁眼看着顶棚。文姨渐渐睡熟了,头缩在父亲腋下,父亲将身子往里面移了移,几乎紧贴在墙上。文姨舒适地钻在父亲腋窝里,像一条小小的鱼,熟熟地睡着。父亲伸手给文姨脖子后掖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