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炸鱼

水库建成的那一年,大队买了许多鱼苗放进水中,开始小孩子们并没怎么留神这件事,只不过感觉水中有鱼了,如此而已。但有一年大队给上面送礼,在水库里撒了一网,孩子们没有见过撒网捞鱼,都跑去看,这一看眼馋得不得了,那些鱼白花花的,竟有一二尺长,跳动着、唼翕着,可它们很快就被装进了麻袋,运走了。

村子里大人小孩祖祖辈辈从来没有吃过鱼肉的,大人们倒不想这个,但小孩子们馋虫涌动,就想:鱼肉是什么滋味呢,吃到嘴里感觉如何,是不是吃一口那味道鲜得人就醉了?小孩子心驰神往,涎水长流,但他们没有网,只好偷了妈妈的缝衣针敲做鱼钩,用竹竿杨树枝等作了钓竿,三五结伴去水库边钓鱼,但总也钓不上来,因为大家的耐性太差了。

初冬的时候,村上要盖猪舍,派人打土坯,同时买来了许多白灰,就堆放在村头,那白灰一见水,就热烘烘地冒着蒸气。

锁子、大龙、黑子几个大孩子见了石灰,蠢蠢欲动,商量说可以用它去炸鱼。有一天,锁子黑子行动起来了,每人手中各拿了两三个玻璃瓶,在石灰堆前仔细地给里面装石灰。小孩子见了忙问他们要干什么,回答说要去炸鱼。小孩子很是纳闷,就说:“石灰又不是炸药,怎么能用来炸鱼?”

锁子、黑子一齐诡笑,说:“这是生石灰,和炸药差不多。”

小孩子摇摇头,仍是不解,两眼迷茫地睁着,絮絮叨叨地追问原因。锁子黑子他们不耐烦解释,只说:“以后你们学了化学,就知道了。”

不一会锁子他们就给每个玻璃瓶内都装入了小半瓶石灰,然后带了瓶子,兴高采烈地向沟里走。“萝卜头”、小板等小孩子一大群尾随着他俩,闹嚷嚷一路同行。从油坊东侧下了沟后,绕过松鼠梁到了水边。这儿是一片土崖凹进少许形成的一个的所在,岸边是半亩地大小的一片荒草地,平日鲜有人迹,比较隐蔽安全。

锁子、黑子两人各拿了一个瓶子,蹲在岸边,小心翼翼地给瓶内灌满清水,然后拧紧瓶盖,又用劲摇晃一番,便迅速地将瓶子扔进水中。

小孩子们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水面,过了一会,果然水下传来了两声砰砰的爆裂声,小孩子雀跃起来,乱蹦乱跳,拍手叫道:“响了,响了,鱼儿就要漂上来了。”

片刻间瓶子入水处泛上来了一小片混浊的黄泥水,泥水渐渐散开,有两三条寸把长的小鱼翻转了肚子,漂了上来。

锁子、黑子满脸的不高兴,嘟囔着,每人又各拿了一只瓶子,重复完前次的操作后,再次扔进水里。但这次更惨,除过炸起些黄泥水外,竟连一条寸把长的小鱼也没有炸死。小孩子们睁大眼睛、伸长脖子,极力在水面上搜寻,但除过黄泥水外,什么也看不到。大家失望至极,一个个愁眉苦脸,噘着嘴问锁子黑子为什么炸不到鱼。锁子、黑子虎着脸,气哼哼地说:“少吵吵,闭上嘴,都不许说话。”

小孩子们不敢说话了,但满脸的不服气,噘起的嘴咕嘟嘟乱动。

锁子、黑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望着水面,皱着眉头发呆。忽然黑子一拍脑袋,说:“这儿水太浅了,鱼儿不过来,若到水库前边去炸,一定能有收获。”

锁子乱摇头,说:“那儿水太深了,炸上来了鱼又能怎么样,水冷得都快结冰了,谁敢下去捞鱼?”

黑子叹了口气。小孩子群中的“萝卜头”、小板赶紧跑了出来,说:“我俩敢下水,只要你们能把鱼炸上来,我俩就能捞上来。”

锁子、黑子互看一眼,又一齐用眼审慎地上下打量“萝卜头”和小板。“萝卜头”、小板马上双手划动,做出游泳的动作,又自夸自赞,说他俩的水性是最高的。其他小孩子立刻随声附和,极言这两人水中功夫的高明。

锁子想了想,就说:“那好,那就去黄草坡下面炸。”

黄草坡正对着老虎沟,大概应算是水库的中段,水深约有两丈,岸边只有两三尺许的地方容人驻足。大家踏着水边的枯草曲曲折折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黄草坡下。锁子、黑子以前法操作,将剩余的两只瓶子扔下了水,入水之处距岸有五六丈远近。

一小会儿之后,水下隐隐有两声沉闷的爆炸声传了出来,接着水面涌起两处涟漪,倏忽间涟漪处水如沸腾了一般,不断向上泛起,接着两三条尺许长的草鱼漂了上来,众小孩狂喜下齐声大叫,用手乱指水中,喊道:“一条,两条,三条,哎呀,又冒上来了一条,好大呀,有两尺多长呀!”

果然又漂上来了一条大鱼,比另外那几条鱼大上一倍有余。这几条鱼都侧躺水面,随着水波一上一下地浮荡着。

锁子、黑子欢喜得直搓手,伸长了脖子看鱼,口中一个劲叫:“‘萝卜头’,快脱衣服,小板,快下水。”

“萝卜头”、小板不待人催已开始解扣子了,片刻工夫就脱得赤条条的,两人一跳老高,站在水边撒尿,却用手接了尿液朝肚子上乱抹,喊道:“水龙王,水龙王,见了我们快躲藏。”然后咕咚一声跳入水中,手脚并用,向漂浮的鱼儿游去。

“萝卜头”水性好,游得快,首先靠上了那条大鱼,胳膊一拢,就将大鱼拢到了胸前,他随即双脚踩水而行,要将大鱼运往岸边。但那大鱼满身滑溜,稍一用力就滑开了。另一处的小板也是这样,他一手抓住一条小鱼,但一用力,鱼就从手中滑脱。两人同时大声叫了起来。

初冬的寒水冰冷刺骨,不一会就将“萝卜头”、小板冻得哆嗦起来。“萝卜头”情急下两手合抱,将大鱼紧搂怀中,侧身向岸边急游,哪知游到离岸丈许之处,那条大鱼忽一翻身,尾巴猛摆,泼剌一声打在“萝卜头”的左颊上,这一击力量好大,“萝卜头”叫了一声,头一晕,就向水下沉去。与此同时,小板也被鱼尾打得乱叫,却是他见鱼身滑溜难以抓住,就试图将手指插入鱼嘴鱼鳃,不料两条鱼摆尾乱打,可怜小板没有一点捉鱼的经验,无奈下赶紧放了鱼。

锁子、黑子见“萝卜头”向水下沉去,吓得脸色也变了,忙脱衣下水抢救,幸好“萝卜头”只晕了片刻,沉下后呛了两口水,他又清醒了过来,蹬脚刨手重新浮出水面,但脸色苍白,咳嗽连连。锁子、黑子急游过来,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迅速将他拉到水边,拖了上岸。

岸上微微有风,四个下水的人冻得乱叫,虽胡乱穿上了衣服,可仍全身哆嗦,牙齿上下颤动着互碰,咯咯作响,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其他的小孩子吓坏了,忙爬上黄草坡采来枯草,幸亏锁子衣袋里装有火柴,忙点着了火烘烤身子。枯草的火势极猛,四个人烤了一会,方感觉好些了,能够说出话来。

“萝卜头”此刻嘴唇还有些发紫,他气狠狠地跺脚说:“大鱼根本就没有炸死,只炸晕了,晕得还不太厉害,一捉,它就摆尾打人。”

小板也大声叫嚷着,说小鱼也未炸死。锁子、黑子神情尴尬,苦着脸、皱着眉,说:“可能瓶子太小了,生石灰的威力毕竟还是不大。”

小孩子们齐声叹息。锁子、黑子就安慰大家,说容他俩再想想办法,一定要在过年之前让大家吃上鱼肉。

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大龙不知从哪儿搞到了几个雷管,忙告诉了锁子和黑子。黑子就别出心裁要自己制造炸药。锁子的哥哥是村上的保管,锁子就央他从库房里拿了些肥料硝酸铵,黑子又从亲戚家要了些木炭。这三个人就忙活开了,几天之后,宣布说他们已制出了好几斤炸药,这可将盼着吃回鱼肉的小孩子们喜坏了,就催促他们快快行动,在水库结冰前将鱼炸了上来。

一个晴朗温暖的中午,阳光很好。锁子、黑子、大龙他们出发去炸鱼,拿着装好了炸药雷管的瓶子、装鱼的蛇皮袋子、毛巾、绳子,还拿了一瓶烧酒,供下水捞鱼的人饮用。几乎全村的男孩子都跟了他们一起走,大家到了黄草坡下,三个大孩子忙碌地操作,将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瓶子扔下了水。一众小孩子岸边站着,满脸欢喜,眼巴巴瞅着水面,耳朵微侧,等待着水下的巨响。

似乎等待了好长时间,小孩子们耐性不好,就窃窃私语说:“导火索进了水,点着的火是不是灭了,要不怎么半天没有动静?”

大龙、锁子他们也心中发毛,怀疑雷管质量不好,又说是不是炸药受潮了。正在胡乱猜测,只听水中闷沉沉的一声震响,不一会水面就翻起了浪花,接着一片白花花的东西耀眼生光,却是炸死了的鱼全都肚皮朝天泛了上来。小孩子们兴奋得要死,刚要纵声大叫,锁子忙挥手制止,说:“不要喊,悄悄的,不要让别村的人知道了。”

“萝卜头”、小板、小龙等此刻已麻利地脱了衣服,抱起烧酒瓶子一人喝一口,就跳下了水。这次他们有经验了,见了鱼不管死活,先抡胳膊对着鱼头狠打一拳,然后才将手指插进鱼口鱼鳃里,用劲向岸上抛扔,这样干效率高多了,不一会水面的浮鱼就被打扫一空。

岸上已燃起了一堆大火,“萝卜头”等上岸后,就着火堆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后又各喝了一口烧酒。黑子等率领着其他小孩子将鱼已装满了一个蛇皮袋子,大龙用绳子扎了袋口,扛上了肩膀,锁子在一旁扶着。一众小孩子簇拥着他们,浩浩荡荡上沟回村,一路上自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