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寒冷异常,大人们很少出屋。孩子们却不肯回屋,他们不怕冷,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游戏。
一般大家都聚在“萝卜头”家的门前,他家穷,没有盖门房,所以门前的地方最大。孩子们聚多了,乱哄哄商量一阵,就开始兴高采烈地挤暖和。挤暖和是种十分低档次的游戏,也没什么规则,就是一群人在墙角乱挤,争先恐后,边挤边闹,不一会儿就挤得人人头上冒汗,脸蛋发红,身上也热烘烘的,半点寒意也感觉不到了。
不过,开始的时候挤的一般多是男孩子,女孩子不肯参加这种游戏,但她们在一旁看一会儿,那热闹热烈地场景就使她们羡慕不已,也便跃跃欲试,男孩子此时趁机相招,邀请她们加入,或用激将法嘲笑她们胆小力气也小,女孩子终于经不起撩拨,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挤了进来,可她们很快便会被挤了出来,因为她们不懂挤的技巧,男孩子稍一转身,她们就贴不住墙了。
“嫦娥”与“仙女”两个却每次都不加入游戏,这两人年龄比挤暖和的孩子稍大,又自恃美貌,所以很矜持,只在边上并肩而立相看。男孩子对她们的美貌似乎也有点感觉了,常常热情地齐声邀请她俩,这种热情弄得她俩很无奈,她们就想一想,低声商量几句,然后建议男孩子们斗鸡。
稍大些的男孩子一听斗鸡,马上就同意了,立刻出了挤暖和的墙角,呼啦啦来到宽阔去处,按强弱搭配的原则分成两帮,屈起左腿,用手上提至腰部,右腿纵跃如飞,趋避进退地就斗了起来。“嫦娥”“仙女”两人个儿虽高,腿脚却不灵活,每每被男孩子轻而易举地斗倒。这时候男孩子们就兴奋得大笑,乐不可支。
“仙女”败了就自动退出,静静地看男孩子们斗,“嫦娥”却气得不行,极不服气,瞪着眼要和斗倒了自己的男孩子单挑。男孩子当然乐意,在伙伴的掌声里,精神抖擞,大呈武勇,几番猛拼猛冲,“嫦娥”便频频后退,招架不住。但男孩子们似乎心中都有默契,大家更愿意看到将“嫦娥”斗得跌倒在地、狼狈万状的样子,看着美貌且骄傲的“嫦娥”跌得咧嘴哼哼,屁股上后背上都沾上土,男孩子就开心至极,满脸幸灾乐祸地嬉笑。
但斗鸡的游戏往往持续不久,月亮就升起来了。月光下的村道恍惚如水,秃树残枝的影子便如水中的涟漪。这时候大孩子就出动了,往往是三四个一伙,抬着梯子,吆吆喝喝的,要去白日观察好的屋檐下掏麻雀。
农家的屋檐,椽与椽之间的空隙都用茅草等物填塞,麻雀们稍事修饰,很容易就将这地方做成自己的窝巢。所以在屋檐下掏麻雀也就是孩子们的一大乐趣。最善于观察判断麻雀窝的所在,又最热衷掏麻雀的人是锁子,他当时几乎是成人了,大概有十四五岁了吧,但孩子脾气依旧不改,晚上一有空闲就带人掏麻雀。
歪老婆家的门房屋檐下麻雀窝最多,一般孩子不敢去那儿捣乱,歪老婆太厉害了,骂起人来凶得像头老虎,孩子们都有点怕她。锁子却不怕她,她一般情况下也不骂锁子。小孩童们看见锁子,轰一声都围上去,七嘴八舌问:“锁子哥,今晚去谁家掏?”
锁子笑嘻嘻说:“当然是去歪老婆家,那儿有四五窝麻雀呢?”
小孩子立刻就停止了斗鸡游戏,随了锁子蜂拥到歪老婆门前,梯子搭好,锁子就上去了。小男孩在下面兢兢业业扶着梯子,翘首上看。“嫦娥”“仙女”等女孩子站在稍远处看,都是一脸的关切。
掏麻雀只在冬夜进行。锁子曾经不信邪,在夏夜领着一群孩子扛着梯子去掏麻雀,惹出了乱子。当时锁子一声惊叫,右手半悬在空中,吓得两腿发抖。明晃晃的月光下,只见一条短小的毒蛇缠在锁子的手腕上,蛇头有力地昂起,似乎正准备奋力下咬。
众孩童齐声惊呼:“七寸子,七寸子!”
七寸子是大家公认的最毒的蛇,只有七寸长,据说毒性猛恶,咬人就死,不过这种蛇非常罕见,关于它咬人的记忆也就渺茫得很。如今缠在锁子腕上的蛇这么短小,那定是七寸子无疑。
几个小孩子飞跑着去找锁子的父母去了,不一会锁子的父母惊慌失措地就来了,但此时锁子已用左手捏住了蛇头,急喊:“谁有刀子,快来割断蛇身。”
锁子的父母吓得声音都变调了,挥手大叫,说:“不能用刀子,七寸子的血也有毒。”
一众孩童吓坏了,瞪大了眼睛,满脸恐惧。“嫦娥”“仙女”以手掩面,轻声惊叫一声,忍不住心跳突突。锁子却大叫:“都闪开,我要摔死这条蛇。”
孩童一惊全都闪往一边,锁子咬牙切齿,狠叫一声,左手猛一用力,将七寸子从右腕上扯了下来,但蛇尾蜿蜒上弯,又欲缠上他的左腕。锁子抡圆左臂,使劲朝下一甩,七寸子“吧嗒”一声就被摔在地下,众孩童立刻土块砖头猛一阵乱砸,那条蛇眨眼间血肉模糊,一命归阴。
这时梯子上的锁子手脚发软,余悸未尽,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在父母的搀扶下,眼瞅着死蛇,一步一颤地下了地。此事虽有惊无险地结束,可从此夏天不能掏麻雀的规矩就流传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