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九月,枫红褪遍,残叶铺街,寒风如针,催扫人间,薄霜如雾,履地无眠。
本该是肃穆沉沉的洛阳城内,此刻却是被惊慌奔走的车队,单骑轻装的小将塞满了城中街道,他们或奔袭而出,不知所向,或喧嚣吵嚷,相告亲友。
城中长街上,往日里一派繁昌的市集,如今显得落拓缭乱,毫无规章。刚刚奔袭出城的一队骑兵,带起了长街上的一阵飞尘。
门牌楼柱子下,躲着卖珠花的小贩,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也没打算能正经的赚几个家用,伸出歪着的脑袋问隔壁卖胡饼的妇女:“王妈,这是怎么了?”
“嗨,将军又出门打猎去了吧,咱别管这么多,好好护好摊子,这西凉马,性子烈,别发起疯了,给咱们踢了家伙事儿。”
相反,东市贩马的几个带刀燕客,别在腰间的布囊倒是鼓鼓的,沧桑疏阔的脸上有一派得意洋洋的神情。
洛阳城郊二十里处,孟津渡口。
一青年将军在黄河边不住的踱步,剑眉紧皱,眼里焦急,来回踱了半盏茶的时间,一拳捶向江边的一棵枯树,口中叹气道:“怎么还没来?”,树枝上的积霜被那一拳震下来不少。
“主公,赶快过河吧,如今多事之秋,稍有耽搁,恐怕董贼追兵即至。”几步之外的一长者相貌儒士凑到小将身边劝道。
“元图,再等等吧。”这青年将军回答,遂将目光探向通往洛阳的官道上,又向前走了两步。
“主公,”这长者走到小将身旁,“主公身系袁门累世之萌荫,四代之家学,如今天下多事,前有黄巾之涂炭,后有董卓之篡弑,百姓在外盼仁君降世,高士在内祈明主出山,主公岂可....岂可...岂可舍良机而置身险境,请主公速速登船!”,那长者言语愈加急促,情急之心溢于言表。
只是这青年将军,满眼焦急,并不理他。
这青年小将长得英姿伟岸,嘴角上衬着柳叶美髯,眉心凝重处似剑气奔涌而出,嘴角曲折间又似冰壶仁心一片,英武不逊子都,仁义难输姬伋,此人正是河北名门,司空袁逢之子,袁绍,袁本初。
“元图,她必会来的,她必会来的。”袁绍仍坚持着。
“主公,司徒大人为掩护您逃出洛阳,驱驰河北,可是赌上了全部心血啊,主公,您要辜负司空与司徒大人的深恩吗?主公,您....您要辜负多年的天下之志吗?”这长者,名逢纪,字元图,多年来追随袁绍,为其幕府上宾。
“父亲与叔父.....元图....元图,我未时三刻必定登船”。
“主公,董卓的追兵未时三刻只怕要赶到了,你也知那吕布的箭法,就算我们的船已行至半江之中,也难保万全啊,主公!”见袁绍不走,逢纪就差给他跪下了,头上的纶巾边缘已被汗珠浸湿。
“元图,元图”袁绍扶住他的双臂,“我若失信与人,哪堪天下英雄追随,元图,快起来,我们还有时间,我...”一言未罢,远方驰来一车,前方驾车的正是袁绍的老友,西园校尉之一的曹操。
二人从小时候便一起长大,后来袁绍回到京城经营,曹操更是他的座上贵宾,两人平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京城显贵都知道,这两位贵公子,平日斗鸡走狗,交情要好,但袁绍性格儒雅,宽仁有礼,家世又尤为显赫,称善者甚众,而曹操的祖父是大宦官,形貌不扬,也只是因为跟着袁绍,才得了各王公高看一眼。
袁绍快步迎上去,“孟德,貂蝉可来了?”
“本初,竟然如此小觑我不成?”曹操跳下马车,伸手拉起车门上的幕帘。闭目只道丁香扑鼻,月华如露,不想是天宫哪家仙子乘风驾云,翩然降世;开眼稍探,娇目低垂中难掩盈盈珠泪,云鬓轻拭处又见星光点点,肌肤娇柔胜雪,体态轻盈如仙。
袁绍顾不及回曹操的话,直接上车去拉那名唤貂蝉的女子,“貂蝉快跟我走,快来不及了”,转头又向曹操说道“孟德,大恩不言谢”。曹操双臂交叉负在胸前,嘴巴一撇,并不答话。
“本初,为何要走?你...你不能留在洛阳?你不是说,要禀明我爹....”那女子嘤嘤道。
“貂蝉,事出紧急,容我以后跟你解释,跟我走吧,到了渤海,我一定致书王大人,定不负当日誓约!如今稍有迟疑,只怕是有尸山血海之祸啊!”袁绍急吼道。
这貂蝉此时约莫十五岁年纪,少女情窦初开,本只想情郎在侧,或吟赋弄诗,或月下鼓瑟,看春华秋实,任荣禄流转,虽然生逢多事之朝,也知袁绍是王孙公子,免不得沙场效命,庙堂鞠躬,但袁绍四世三公,又是司隶校尉,总不至于命途多舛,而眼前这一幕飒沓而至,惊慌心悸之情兼有迷茫不解之意,这也是人之常情。
貂蝉似是被袁绍吓到了,随即定了定神,“本初,你叫曹将军接我来,是…是要带我离开洛阳?可是我还未禀明爹爹,我….我若与你私奔而去,这成何体统,于女子名节,实为大防。”这几句话说出口,到让貂蝉心中的矛盾更加激烈,她坚信女子名节之重,断不可贸然无视。
“貂蝉,你可知,你这是要陷我于刀山火海还是要你我从此相隔天涯,不复相见?!”袁绍此时心急如焚,深知此时吕布已轻骑出城,不须三刻即到孟津,哪里容得她小女儿情怀,犹疑片刻。
貂蝉见他这般摸样,更加纠结,她心里并不清楚袁绍说的事情有多么严重,登时慌了手脚,“本初,不如你我回去禀明爹爹,我定随你去渤海。”
“貂蝉妹妹,本初是之志在天下,此时断不能再回洛阳,你还是…”曹操一言未完,一羽冷箭射来,曹操转身将貂蝉拽到身后,拔出佩剑,大吼一声:“本初小心!”
袁绍急忙拔剑四望,此时逢纪已经按捺不住,喝令周遭卫士:“快扶主公上船!”随即去拉袁绍,袁绍回过身来看貂蝉无恙,身子已经被卫士向渡口托了两尺,刚欲开口呼喊貂蝉,逢纪即刻附耳快语:“主公,董贼杀心尽在主公身上,主公速速离开,可保貂蝉姑娘无虞,此事日后可徐图之,况且曹将军在,想无大碍。”
袁绍双眼放大瞪着逢纪,旋即回望貂蝉,发现自己已被托至船上,心想此时如大呼貂蝉姓名,必使其落入董贼手中以为日后相挟之柄,故高立船尾,目视曹操,将右手按上胸口,此为兄弟之间的暗语,嘱托其看护貂蝉。曹操凝目颔首,是承诺之意。
只是袁绍在船上仍忍不住地跺来跺去,想着貂蝉挥手,指了指手上的沉水珠串,且不敢高声呼和,免得引人注目。
而貂蝉更是被这莫名飞出的冷箭吓得花容失色,差点跌倒在地上,幸亏曹操及时出手扶住了她。
楼船加速驶出了孟津港,袁绍仍痴痴地盯着惊吓过度的貂蝉,直到黄河升起的水雾,将她淹没在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