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万年野餐

(美)雷·布拉德伯里/著

穆童/译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突然提议,全家人一起出发去钓鱼。这肯定不是妈妈的主意,蒂莫西心里很清楚。这是爸爸的想法,妈妈只是替他说了出来。

爸爸在火星石堆里来回走动,应声表示同意。一阵骚动吵嚷过后,整座营地就被收拾妥当,塞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行囊。妈妈穿上旅行衣和衬衫。爸爸双手颤抖着,用烟草填满烟斗,眼睛却注视着火星的天空。三个孩子吵吵闹闹地拥入了摩托艇,谁也没有留心爸爸妈妈有什么不对劲。除了蒂莫西。

爸爸发动了引擎,轰鸣声划破天际。水波起伏着向后扩散,小艇直冲向前,大家齐声高呼:“耶!”

蒂莫西陪爸爸坐在船尾,细小的手指落在爸爸长满汗毛的手背上。摩托艇顺着运河蜿蜒前行,把七零八落的登陆营地抛在了身后。他们一家是乘坐小型家用火箭从地球一路赶来的。蒂莫西想起离开地球的那天晚上,大家行色匆匆,登上了爸爸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火箭,说是要去火星度假。这目的地可真够远的。但是,因为两个弟弟的缘故,蒂莫西什么都没说。于是,他们来到火星。现在刚刚着陆,就马上要去钓鱼,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

一路上,爸爸奇怪的眼神,让蒂莫西无法读懂。他目光灼灼,还隐约有些如释重负。沟壑纵横的脸上不再显得忧虑和悲伤,反而染上了一丝笑意。

小艇驶过一个河湾,余温尚存的火箭消失在视野里。

“咱们这趟要走多远?”罗伯特的手在水面上拍了一下,溅起点点水花,如同一只小蟹跃入了紫红色的河水。

爸爸呼出一口气:“一百万年。”

“天哪!”罗伯特说。

“快看,孩子们,”妈妈柔软修长的手臂指向前方,“一座死城。”

他们现出热切的目光,死城却回报给他们一片死寂。时值盛夏,整座城市都沉浸在酷暑的寂静中,就像有位火星气象员特意改变了火星的天气。

这种死寂似乎让爸爸感到快慰。

隆起的沙丘上散落着不起眼的粉色石头,几根倾倒的柱子,一座孤独的神庙,接着又是绵延的沙漠。方圆几英里[1]内都是这般景象。

突然,一只小鸟向天空飞去,像是划过蓝色池塘的一颗石子,击中水面,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爸爸看上去吓得不轻:“我还以为是火箭呢。”

蒂莫西望向深沉如海的蓝天,想要在天空中找到地球,找到那场战争毁掉的城市,以及人类之间手足相残的景象——那世界自打他出生以来就一直战火不断。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战争已经远在天边,毫不起眼,就像高耸雄伟、寂静空灵的教堂里,两只苍蝇在拱门上纠缠不休,那么的无关紧要。

威廉·托马斯抹了一把额头,他感到儿子的手激动不安地握住他的胳膊,像只幼小的捕鸟蛛。他对儿子展露笑颜:“怎么了,蒂米[2]?”

“没事,爸爸。”

蒂莫西搞不明白,在身边这尊巨大的成年机体内部,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不停运转。这个男人长着硕大的鹰钩鼻,鼻子上的皮肤晒得发红,有些干燥剥脱。炽热的蓝眼睛好像玻璃弹珠,那是地球老家的小孩子夏天放学后的娱乐。两条壮硕的长腿像柱子一样杵在松垮的马裤里。

“爸爸,您在看什么呀,看得那么用力?”

“我想找到一些属于地球的东西:逻辑、常理、良政、和平和责任。”

“这些东西都在那边吗?”

“不。我没有找到。已经不在那儿了,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也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只不过我们一直在自欺欺人。”

“快看,那儿有条鱼。”爸爸用手指着说。

三个男孩像女高音那样尖叫起来,探出细嫩的脖子仔细观察,船身也随之摇晃。只见一条银色的环鱼漂浮在船侧,随水波上下翻腾,它包裹起一些食物微粒,接着像瞳孔一样突然闭合,将食物吞噬。孩子们连连发出“哇”和“喔”的惊叹。

爸爸看着鱼,用低沉的声音轻轻开口述说:

“战争就像这条鱼。它游过来,见到食物,马上收缩。转瞬之间,地球没了。”

“威廉。”妈妈提醒道。

“对不起。”爸爸道歉。

他们安静地坐着,感受着凉爽、迅疾又清澈的水流。唯一的声响只有嗡嗡的引擎、汩汩的河水,以及空气在阳光下受热膨胀的声音。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火星人?”迈克尔叫喊着。

“别着急,”爸爸说,“说不定就在今晚。”

“火星人明明已经灭绝了。”妈妈说。

“不,并没有。等我找几个火星人给你看看。”爸爸马上反驳。

蒂莫西对爸爸的说辞很不满意,但他一言未发。样样事都很奇怪。不论是度假、钓鱼,还是大家相互交换的眼神。

两个弟弟却早就心不在焉,他们用小手搭起凉棚,向运河两岸七英尺[3]高的石堤望去,等待火星人现身。

“火星人长什么样子?”迈克尔向爸爸发问。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爸爸似笑非笑。蒂莫西看到爸爸脸上的血管一起一伏,好像在打着节拍。

妈妈的身躯纤细柔软,金丝般的头发盘成了发辫,用头冠固定着。她眼睛的颜色好像运河深处冷冽的河水,流淌在阴影中,几乎呈紫色,其间点缀着琥珀色的斑点。你能感觉到她的思绪在眼底游弋,像鱼一样——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有的游得很快、一闪而过,有的不紧不慢、从容自在。偶尔她会把头抬起,寻找地球的位置,这种时候那双眸子就会褪去杂质,只剩纯净的色彩。她端坐船头,一只手扶在船边,另一只手放在大腿深蓝色的马裤上,柔嫩脖颈上的一道晒痕,衬出上衣领口如一朵盛开的白花。

她不停向前眺望,想要知道前面到底有些什么,但她看不清楚。于是,她回头面向自己的丈夫,从丈夫的眼中,她找到了答案:那双眼睛不仅反映着外界,还透露出他内心的决绝。妈妈的脸因此舒展开来,她接纳了那份决绝,转过身去,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的目标。

蒂莫西也在张望。但他只看到一条紫红色的运河划出笔直的线条,穿过宽阔的浅谷,掠过山谷两旁饱受风雨侵蚀的矮丘,直到消失在天空的尽头。这条运河不停流淌,沿途经过一座座无人的空城,要是你把城市拿在手中摇晃两下,准会听到里面传来咔嗒的响声,如同蜷居干枯颅骨中的甲虫。一两百座这样的城市,在燥热的夏日和凉爽的夏夜里长眠不醒……

他们不远百万英里来此远游垂钓,却不忘在火箭上备一杆枪。明明只是一次度假,可带来的食物却足够让大家年复一年地生存下去。还有,爸爸为什么要把食物藏在火箭附近?在这“度假”的面纱后面,绝不是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而是一副颇为坚硬、锐利甚至可怕的面孔。蒂莫西没有能力揭开这层面纱,两个弟弟也不行,他们一个八岁、一个十岁,还在忙着享受属于这个年纪的快乐。

“还是没有火星人,哼。”罗伯特用手捧起他尖尖的下巴,愤愤地望着运河。

爸爸的手腕上绑着一台原子收音机。它的使用方法相当传统:只要贴近耳朵、抵在头骨上,不管远方的人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歌,声音都会通过振动传入脑海。爸爸抬起手腕开始聆听。他的脸像是那些沉沦的火星城市,皮肤下陷、干瘪,几乎毫无生气。

接着,他把收音机递给妈妈。妈妈一脸错愕。

“怎么——”蒂莫西的问题没能问出口。因为就在此时,远方发生了两次爆炸,巨大的冲击感从头到脚传遍全身,深入骨髓。接着又是几次小规模的震荡。

爸爸扬起头,立即加大油门。摩托艇腾空而起,随即砸在水面上。这下,罗伯特的愁绪一扫而空,迈克尔也禁不住发出惊恐但愉悦的叫喊,紧紧抱住妈妈的腿,眼看水柱从他的鼻尖倾泻下来。

爸爸调转船头,急忙减速,压低船身驶入一条细小的支流,在一座古旧的石头码头停靠。码头破败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蟹肉的味道。小艇狠狠地撞向码头,大家差点摔倒,所幸没人受伤。父亲转身看向运河,想要知道水面上的波纹会不会暴露他们的藏身地点。波纹越过河面,拍打着石块,然后折返回去,与其他水波交汇、停息,接受日光斑驳的投影。一切归于平静。

爸爸静静听着。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爸爸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气中,好像拳头击打在码头冰冷潮湿的石砖上。在阴影中,妈妈的眼睛如猫般锐利,她注视着爸爸的一举一动,希望从中了解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爸爸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自嘲道:

“是我们的火箭,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紧张过头了,明明就是那艘火箭啊。”

迈克尔问,“怎么回事,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过是炸掉了自己的火箭。”蒂莫西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我熟悉火箭爆炸的声音,我以前听过。我们的火箭刚刚爆炸了。”

“为什么我们要炸掉自己的火箭呢?”迈克尔问道,“为什么,爸爸?”

“因为我们在玩游戏啊,傻瓜!”蒂莫西说。

“游戏!”这个词,迈克尔和罗伯特最喜欢了。

“爸爸故意将它炸掉,这样别人就找不到我们的着陆点,也没法知道我们的去向了!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样!”

“被自己的火箭吓了一跳。”爸爸向妈妈坦白,“我太紧张了,竟然以为还会有别的火箭飞来,真是可笑。就算有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爱德华兹家的那枚,前提是他们能顺利抵达。”

他再次把收音机贴近耳朵。两分钟后,他的手垂了下去,就像是在丢弃一块破布。

“终于还是结束了。”他对妈妈说,“收音机已经接收不到原子束信号了。过去几年里,电台不断消失,现在空中完全安静了。这样的情形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

“一直是多久?”罗伯特问道。

“也许要等你的曾孙出生以后,才有可能打破这种宁静。”爸爸说。他坐在那儿,身边的三个孩子陪他一起,感受着他的敬畏、失落、无奈和妥协。

终于,他把小艇再次开进运河,一家人继续沿原先的路线前进。

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西沉,前方还有一连串的死城在等着他们。

爸爸和风细雨地同儿子们聊天。过去,他常常对几个儿子态度冷酷,语气疏远。如今他用手拍着儿子们的头顶,三言两语就让儿子体会到他的爱意。

“迈克尔,挑一座吧。”

“挑什么呀,爸爸?”

“挑一座城市。我们马上要路过几座城市,就从这里面挑吧。”

“好。”迈克尔说,“我该怎么挑呢?”

“喜欢哪个就挑哪个。罗伯特和蒂莫西,你俩也一样,挑一座你们最喜欢的城市。”

“我想要一座有火星人居住的城市。”迈克尔说。

“你会有的。”爸爸说,“我向你保证。”他对着儿子说话,眼睛却看着妈妈。

短短二十分钟内,他们就路过了六座城市。爸爸没有再提一句爆炸的事情,他的兴趣转移到了孩子们身上,和孩子们嬉戏打闹、享受快乐,似乎变得比什么都重要。

迈克尔看中了他们经过的第一座城市,但大家信不过这种急促的第一印象,否定了他的选择。没人喜欢第二座城市,因为这是一处地球人的定居点,木制建筑早已腐烂成了片片木屑。蒂莫西选中了第三座,因为它规模宏大。第四座和第五座城市都太小了。第六座城市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他们惊呼:“好棒!”“好美!”“快看那边!”

城中有五六十栋屹然矗立的建筑,路面略有尘土但铺砌平整,一两座古老的离心泉仍然在广场里喷吐水气。晚霞中涌出的清泉,是城中仅存的一线生气。

“就是这儿了。”大家都这么说。

爸爸把摩托艇停靠在码头。

“我们终于到了。这座城市属于我们了。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从现在开始?”迈克尔难以置信。他站起来,望望四周,然后面朝原先火箭的方向眨了眨眼:“不要火箭了吗?不回明尼苏达了吗?”

“过来。”爸爸说。

他把小收音机贴在迈克尔铺满金发的头顶。

“听。”

迈克尔听着。

“什么都听不到呀。”他说。

“没错。什么都没了。再也不会有了。明尼阿波利斯、火箭、地球,都没了。”

得知这一真相的迈克尔震惊不已,开始抽噎起来。

“等一下。”爸爸马上打断他,“我为你准备了许多别的东西,足够补偿你的损失,迈克尔!”

“什么东西?”迈克尔噙住眼泪,好奇地企盼着爸爸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这次的故事还是一样糟糕,那么他随时准备继续哭下去。

“我要把这座城市交给你,它属于你了。”

“属于我?”

“属于你、罗伯特、蒂莫西,属于你们三个。”

蒂莫西从船上跳了起来:“看啊,这些都是我们的!全都归我们了!”他在和爸爸玩一场游戏,现在正兴致勃勃,挥洒自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可以找个角落,偷偷地哭上十分钟。但是现在,游戏还在继续,这场“家庭出游”还没结束,不能扫了两个弟弟的兴致。

迈克尔和罗伯特一起跳了下来,然后搀扶妈妈下船。

“你们要留心自己的姐妹。”爸爸说。当时大家全都一头雾水,直到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急忙踏入这座用粉色石头砌筑的宏伟城市,边走边低声交谈。死城的气氛让人不敢高声说话,只想静静观赏日落的美景。

“差不多再过五天,我就会返回火箭那里,找到藏在废墟里的食物,把它们带回;我还会去寻找伯特·爱德华兹及他的妻子和女儿。”爸爸平静地说。

“女儿?”蒂莫西问道,“几个?”

“四个。”

“以后肯定是个麻烦。”妈妈慢慢点头。

“女孩。”迈克尔模仿古代火星石像的样子扮起鬼脸,“女孩。”

“她们也是坐火箭来的吗?”

“是的。如果他们能顺利抵达的话。家用火箭原本的用途是月球旅行,没法飞来火星。我们能安全登陆已经很幸运了。”

“您的火箭是从哪里得来的?”蒂莫西趁两个弟弟向前奔跑的时候,低声发问。

“是我保存下来的。保存了二十年,蒂姆。我把它藏得远远的,暗自祈祷最好永远不要派上用场。我想,也许我早就应该把它交给政府,用作战争,但我一直忘不了火星……”

“还有野餐!”

“对。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当我知道地球即将毁灭的那一刻,我就带上大家出发了。伯特·爱德华兹也藏了一枚火箭,本来打算和我一同出发,但后来我们觉得分头行动更安全。”

“您为什么要炸掉火箭啊,爸爸?”

“因为炸掉火箭,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还有,就算有坏人来到火星,他们也没法知道我们在哪儿。”

“所以您才一直抬头看天吗?”

“是啊,我太傻了。他们不会追上我们的。我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追踪的线索。我就是太小心了。”

迈克尔跑了过来。“这座城市真的属于我们吗,爸爸?”

“连这颗星球都属于我们了,孩子们。整颗星球都是。”

他们站在那里,主宰着天地,支配着万物,成为不容置疑的国王和总统。他们想要明白,拥有整个世界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又有多大。

夜晚很快降临在稀薄的大气中,爸爸把家人留在了广场的喷泉旁,独自前去小艇,然后捧着一沓文件回来了。

他把纸张堆在一座老旧的庭院当中,放火点燃。孩子们蜷缩在火堆周围,感受着火焰的温度。纸张犹如老人的皮肤那样褶皱着,上面的文字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一跃而起,然后消失在蹿动的火苗中。

“国债券;1999年度业绩图表;试论宗教偏见;物流科学;泛美联盟的几项问题;1998年7月3日股市报告;战事简讯……”

这些文件都是爸爸带来的。他坐在那里,心满意足地把一张张纸投入火堆。

“现在我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了。对你们隐瞒这么多的事实,我认为不太公平。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但我必须说出来,即便你们只能领会其中的某些部分。”

他把一页纸投入火堆。

“我烧掉的这种生活方式,此刻也正在地球上遭受战火的摧残。原谅我的口气像个政客。毕竟,我曾经是个州长,为人诚实却遭人嫉恨。地球生命从没能安定下来,做出什么非常有益的成就。科学发展得太快,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能力。人们迷失在机械的荒野中,就像儿童不停翻新漂亮的物件、小玩意儿、直升机和火箭,只注重那些错误的物品和机械本身,而忽略了机械的运用方式。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最终吞噬了地球。这就是我把无声的收音机拿给你听的意义。这就是我们要逃避的东西。”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了,这趟旅行我们不是来钓鱼的。原谅我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你们。地球已经完蛋了,那种生活方式毁了它。星际旅行至少要在几个世纪以后才会再次出现,甚至可能永远消失。你们还很年轻。我会日复一日给你们讲述这个故事,直到把它刻进你们的脑海。”

他停顿了一下,又把一沓纸扔进了火堆。

“现在只剩我们和另外几个人了,他们过几天会来到这里。我们人不多,但是足够重新开始。足够远离地球上的一切,建立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火舌从火堆中窜出,好像在烘托他的语气。文件快要烧光了,现在只剩一张。地球的一切律法和信仰,都将化为温热的灰烬,随风飘散。

蒂莫西注视着爸爸投入火中的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幅世界地图,它受热后扭曲变形,然后,啪——像只温暖的黑蝴蝶那样飞走了。蒂莫西把脸转向别处。

“跟我去见见火星人吧。”爸爸说,“快来,你们一起。来吧,爱丽丝。”他牵起了妈妈的手。

迈克尔大声哭泣,爸爸把他抱在怀里,穿过废墟,向着运河走去。

明天或者后天,那些女孩就会沿着这条运河,和他们的爸爸妈妈乘坐小船抵达,她们将会成为男孩们未来的妻子。

夜空中繁星点点,但是蒂莫西找不到地球。地球早已落在了地平线以下。这值得他思考一番。

一只夜莺在废墟中啼鸣。爸爸说:“我们有很多东西需要见识,有许多知识需要学习。多年以前我们就开始计划这次旅行了,那时你们还没出生。我想,即使没有发生战争,我们也会搬来火星,在火星上生活,建立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假如没有发生如今的事情,火星可能还要再等一个世纪,才会迎来人类文明。”

他们来到了河边。长长的运河默默地流淌着,清凉的河水湿润着周围的空气。

“我一直想见见火星人的样子。”迈克尔说,“火星人在哪儿呢,爸爸?您答应要带我去看的。”

“就在那儿。”爸爸说。他把迈克尔扛在肩头,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下方。

火星人就在那儿。蒂莫西开始发抖。

火星人就在那儿——在那条运河里——倒映在河水中:蒂莫西、迈克尔、罗伯特、妈妈、爸爸。

波光粼粼的河水中,火星人沉默不语,长久地注视着他们……

雷·布拉德伯里,美国科幻小说家。创作了数百篇短篇小说,出版近五十本书。代表作有长篇《华氏451度》;中篇《冰霜与烈火》《浓雾号角》;短篇小说集《火星编年史》等。小说被超过1000所美国公私立学校选为教材或推荐读物。曾获世界奇幻文学协会终生成就奖、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协会大师奖等众多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