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呆子和结巴舌俞糊一路上边走边聊,两个男人都穿着冬季的大棉袄大棉裤。
春末夏初的季节,虽然不是很冷,但是对于老俞庄的穷人来说,棉袄还是不敢轻易脱去的。毕竟他们只有棉袄和单衣,现在只穿单衣太冷。只有在出太阳的中午,干活很累的时候,才会脱去那厚厚的棉袄。
“大哥,哥,你昨天,天,去,去大城市里,大,大城市里好玩,玩吧?”结巴舌说话老是乱停顿,但是俞呆子有这份耐心,要是平时,他一句都不想听,因为听他说话太急人了。
“也不好玩,城里什么都要钱,出门就得坐车,坐车就得掏钱。更气人的是上厕所,还得掏钱,没有咱们家里好,随便哪一块土地里,撒一泡尿是没有问题的。”
“那,那是。管,管天管地,不,不管拉屎放,放屁,哈哈……”俞糊说着笑了起来,感觉大城市里的人太奇怪了,连上趟厕所都得要钱,像他这样一天上好几回厕所,还真上不起呢!
俞呆子看着他笑了,感觉他一定是想多了。
他说:“我也是为了给孩子看病,才去了一次大城市,也许看到的只是一个片面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这两天不在家,也不知道咱村里的庄稼锄完了没有?”
“昨,昨天上午都,都锄完了。下,下午,愣,愣头青喊我一起出门挖,挖野菜。你知道的,这,这青黄不接的,村,村里每,每天只有中午一顿饭,饭。饿呀,我,我,我一听,去挖野菜,立,立刻拿,拿着草筐就出去了。”
听到这里俞呆子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想:“人家有认证啊,俞糊跟他一起挖野菜呢!这年头,除了挖野菜,也就是下水塘里挖淤泥了,好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俞呆子的心情好了半分钟,俞糊的话,又让他紧张起来。
“我,我们好,好几个爷们,一一,一起手提着大,大,大草筐,就,就上东地里去了。我,我们一边走,一,一边说话,二,二大伯讲,讲一个笑话。让,让大家猜猜,我,我们都猜不到的,的时候,小黑说,说让愣头青猜,大,大家都喊愣头青啊。半,半天没有回应,才才知道,愣头青已经,经跟我们分,分开了,也,也不知道他,他去哪里了。后,后来,听,听说,他掉,掉水里了。要,要说这天气,掉,掉水里也没事的呀,他,他怎么会半夜,急,急火攻心,死了!真真是想不明,明白呀!”
俞糊的话说到一半,俞呆子都明白了,他心里如同乱箭穿过一样的痛苦:“愣头青昨天肯定是在我家里,我昨天明明看见他拿着一个大草筐,原来是装模作样去挖野菜的,结果没去挖,拐弯去我家里了。肯定是看见我和俞兔回来了,一着急跳入护宅沟里,从南头游到北头回去,不然,谁会待在水里那么长时间呢!”
俞糊接下来又说些什么,俞呆子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只想去看看护宅沟的北边是不是有人踩过的足迹。
俞糊和俞呆子分手后,自己家里睡觉了。
俞呆子却原路返回,走到自己的房子后边看护宅沟边上是不是有脚印。
不看则已,一看他的心里彻底凉了。
护宅沟是围着他们的宅子一周围的,在护宅沟的东北角,也就是对着向北走的那条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湿漉漉的一行大脚印,从沟底直到路上,又在这条南北走向的大路上延伸着……
看着那一行大脚印,俞呆子明白了。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感觉想哭,又感觉是有一顶帽子在他的头上压着。他想起了看过的电影武大郎,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武大郎。没有向任何人发脾气,只知道干活劳动,还有可能被潘金莲给毒死。
要是这一辈子真是武大郎的转世,又能怎么样呢?人家家财万贯,自己家里穷!
刚想到这里,俞呆子突然眼前一亮,“他武大郎家里穷,我俞呆子家里不穷!我还有一个宝盒子呢。我不是武大郎!她也不是潘金莲!”
俞呆子仿佛被一种修道的力量感染,有仿佛是在感染着另一种修道,他突然不生气了,也不烦恼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错误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必要为犯错的人难过!”
他回到家里,白真树依然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你看过了,他怎么啦?”
“谁呀?谁怎么啦?”俞呆子故意的不想搭理白真树,他虽然在心里原谅了她。但是还是有几分的怨气,又不敢发火又不敢直说,要真是把她逼急了,她无疑会走潘金莲的老路。但是说好原谅她了,又为什么不想和她说话呢?俞呆子一会儿理智,一会儿又不理智,毕竟这样的事,放在哪一个男人头上,都不舒服,那帽子戴着不自在。
“他大伯!”
“我知道你说哪个大伯?刚才可是有很多的他大伯啊!”
“愣头青。”白真树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死了!”
“啊?他,他怎么会死了?”白真树一下子蒙了,她坐直身子,两眼直呆呆的,看着前方那堵黑黢黢墙壁。
“你怎么啦?不相信吗?愣头青这些年做了不少亏心事,他死了,他爹都不哭!”俞呆子一边脱去破棉袄,一边说着话,天还没有亮,他决定再休息一会儿。
“死了?真是活该!”白真树想明白了,她是要饭出身的女子,心思活脱着呢。
“为什么活该?”俞呆子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问。
“你不知道吧,昨天他来我们家里了,她欺负我……”白真树的眼泪流下来了,对着俞呆子哭哭啼啼的说:“早知道他会来我们家,我应该和你一起进城,不至于在家里被人欺负!”
“是吗?那么,为什么昨天没有看见你哭呢?你那么有血性的女人,没有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吗?村里还有那么多人呢?三叔三婶都在家里呀,距离我们又不远……”
“他捂住了我的嘴……”
“别说了!”俞呆子听不下去了,他感觉白真树在欺骗他,她说的全是谎话,一个女人要是不同意,纵然死去也不会被侮辱的。
俞呆子不想问下去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我真的不想死呀,因为我舍不得我的孩子们!”白真树继续说,她感觉说出来更好一些,毕竟愣头青已经死了。
“活着,是对的!明天我们家的房子重新翻盖一下,把墙头加高一点,免得他活过来之后,又来翻我们家墙头!”俞呆子尽量顺着白真树的话说,心里却想:“我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第二天,俞呆子把村里的父老乡亲,都请到自己的家里大吃一顿,请村里的爷们儿帮忙盖新房子。
大家一听说有好吃的,一个个都高高兴兴的过来了,妇女们帮忙刷锅洗碗,爷们儿帮忙炒菜做饭。那年头能吃上一顿好饭,都高兴的不得了,而且盖房子大家都愿意帮忙,也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
大伙问俞呆子哪里来的钱?俞呆子说:“是小时候乞讨的时候,捡到一个金首饰,昨天去大城市里换了点钱。原打算给俞兔治病的,医生说现在太早,干脆就先给自己建造一座房屋吧。”
那时候转头水泥都很便宜,三千块钱,俞呆子建造了一座精致的农家小院:四间砖瓦房,一个大门楼。
那年头这样的房子都是十里八村看不见的,就连俞医生家里也还是青砖瓦房,而俞呆子家是红砖瓦房,这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俞呆子的房子建造好之后,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一个个都跟他称兄道弟了,再不是从前看不起他的样子了。
有钱不一样,那个年代有钱就更不一样了。
愣头青在医院里住院三个月,终于回家了。
他依然是从前的模样,胖乎乎的身体,看上去很结实。当他看见俞呆子的红砖瓦房,他心里不舒服了。
回到家里二话不说,就直接奔到他爹的面前说:“爹爹您为什么要给俞呆子那么多钱呢?”
“我什么时候给俞呆子钱啦?”俞医生听到突如其来的问题,心里有些犯糊涂。
“你不给他钱,他那里弄来的钱,修那么好的房子?”愣头青瞪着俞医生说:“爹,我知道的,从前我只要碰人家女人一下,您就拿钱给人家,可是你知不知道,那白真树是自愿的,是她让我去她家里的!”
“让你去,你就去吗?明明知道人家男人不在家,你去人家里干什么?”俞医生明白了,那天愣头青突然生病,他就已经询问过儿媳妇了,儿媳妇说没有。他就猜到愣头青又去给他惹事了,没有想到这刚刚三个月的事情,愣头青就不打自招了。
“爹爹您知道的,您儿子我就这个毛病!但是你也不应该给他那么多钱,让他家的房屋超过我们呀,要是这样的话,我以后还有啥吸引力呀?”愣头青自以为是的讲着。
俞医生越听越生气,最后他气得两手发抖,他拍着面前的桌子说:“畜牲,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