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小满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漆黑的夜,火光四起,四处都是尖叫声。
她被谁抱在怀里,面前是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手中一把铮亮的大刀,刀上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黑衣人在向她们逼近,她害怕,她求救,可没有人理她。
大家都在逃命,她稚|嫩的声音被淹没在四周迭起的尖叫声中。
那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刀,正对着她的脑袋,就要劈下了。
她惊恐地尖叫,可疼痛却没有落下。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她忽然感到周身冰凉,五感就要窒息。
她们落水了!
她本能地想扑腾起来,可身后有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被人捂着口鼻,限制了动作,不让她发出半点动静。她闻到了身后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但不知为何,她知道身后的人没有恶意。
她渐渐平静下来,身后的人努力托着她,使她的口鼻有机会偶尔浮出|水面换气。
平静下来的她浮在水底,隔着水层,她看到岸上一片厮杀。
一个中年女人跑到她所在的水域前,却被黑衣人一刀砍下了头颅。
那颗头颅落进水里,就在她眼前缓缓沉入湖底。
那是谁?
她不记得了,可当她看到那颗头颅的时候,心中猛烈的恐慌和绝望涌上来。
她拼命挣扎着想伸手将那头颅抱住,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呐喊着:别走!
可她身后的人,紧紧将她困住,她动弹不得。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那颗头颅沉到湖底,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看着湖底,被绝望包裹,稚|嫩的身躯却无能为力。
她的双|唇无力地张了张,忽然,一大口水灌进来,她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
初小满从梦中惊醒,慌忙望了望四周。
天亮了,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恐惧充斥了她浑身上下,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抱上枕头,光着脚就往大殿跑。
东方故已经晨起办公一个时辰了。
昨夜他就在初小满房里陪着她,初小满睡床|上,他就在榻上边打坐边睡觉,今日又是起了个大早往大殿办公去了。
此时东方故刚看完十余本密信,正看着户外的常青树,活动着筋骨,就见初小满穿着一身白色睡袍,鞋也没穿,就逃命似的跑来。
东方故皱眉,忙命人去取了外套和棉鞋来,一边快步走上前去。
还没等他说什么,初小满便整个人扑过来,哇哇哭上了。
引得路过的教众纷纷侧目,面上都带了不可言说的表情。
东方故轰了无关人员各回各家,忙抱起初小满入了大殿。
他将她放在椅子上,方坐定,便有人急忙送了外套和棉鞋来。
东方故赶紧给初小满披上外套,又蹲下|身给她套上棉鞋。
这一切安妥了,他才站起来看着她,心中带了些不悦。但考虑到她刚才的状态,他仍是平稳了心绪,尽力用柔和的声音道:
“这是怎么了?为何就这样跑出来,你可想过着凉了怎么办?”
初小满坐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眼里泪光盈盈,满脸的小可怜神情。
一听东方故这话,小|嘴一瘪就作势要哭。
东方故见她又快哭了,整颗心忽然就慌慌的,连忙举双手投降。
一早上的公文他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可对于她的眼泪他却慌张地不知所措。
初小满不说话,东方故也不逼她,命人在自己案边加了一张小圆椅,带初小满坐好,便在她身边继续处理公务。
初小满在东方故身边,很快就安静下来。
东方故办公的时候,她既不吭声也无动作,就乖乖在一边坐好。
有时支着脑袋看东方故办公的样子,有时趴在案上睡觉,有时看着殿外常青树上树叶迎风歌舞,日子就变得格外安宁惬意。
他忽然明白了,她只是需要有他陪在身边,哪怕不言不语,只要他在,她就会安安静静的,乖得很。
他心中生出一丝暖意,这世上有一个人,如此需要他。
她不需要他是武功盖世的宫主大人,不需要他是无微不至的大家长,只需要他是他,只需要他存在于身边,仅此而已。
他看着她趴在他身边安然睡着时的侧颜,觉得粉嘟嘟软萌萌的,可爱极了。
既然她需要,他就陪着她,无论到哪里,都陪她。
她害怕,他陪她;她喜乐,他也陪她。
于是自这日后,东方故就干脆让人把初小满的东西搬到自己屋里。
一间卧房里放两张床,一大一小,每晚他喂她喝完药,就给她讲睡前小故事,讲得声情并茂,时而也是手舞足蹈,逗得初小满捧着肚子嘿嘿直笑。
每天清晨她若未醒,他就在卧房里办公,直到她睁开眼确认看见了他,直到她觉着心安了,才带着她一同去大殿里继续办公。
起初,东方故只是怕她做恶梦,不放心她一人,才暂且将她搬来几天。
渐渐地时间久了,两人不觉已然习惯了这样彼此陪伴的生活,便没觉得什么男女有别、需得分开。
教中众人本就打着些小九九,见二人这般,自然乐得随他们去,谁还会来提醒什么?
于是如此,约莫过了月余。
期间,东方故每每闲暇,便带着初小满读书写字。
照他的说法,读书可以弥补先天的不足,增长智慧,即便初小满不如别人机灵,也有机会大智若愚。
初小满听了,也不知懂了没懂,总之东方故说什么,她总是一贯地乖乖点头称是。
日子就这样闲逸地过着,圣奚宫|内温馨一片。
·
时光太快,转眼便从初秋入了冬。
到了腊八这天,许多奔波在外的教众,都赶回来准备过年了。
圣奚宫上下格外喜庆洋洋,除了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兄弟们,据说宫中还要迎来一位大人物。泰安殿殿主公良末一大早就出门,只为迎接这个人。
这一日,教众们纷纷起个大早,从宫门口到每一处院落都来了个大扫除,而后有说有笑地给宫中各处贴上红福字。
待一切做完,已是下午,众人却仍不觉疲惫,悉数排排站在宫门口,翘首朝道路那头张望。
初小满也被这热闹场面吸引了,欢欣鼓舞地跟着东方故去瞧热闹。
到了申时,远方马蹄声响起,不久就看到道路尽头尘土飞扬起来,接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公良末驾着马车向这边驰来,待马车停下,她亲自下马,撩起卷帘,朝帘后之人伸出手来。
这人穿着灰色长袍,一身儒雅气质。他的眉眼生得清秀,但神情之中泛着掩不去的孱弱病态。
教众们一见他出来,纷纷热情问好:“裴殿主安好!”
旁边接着便有人从马车里推出一辆木质轮椅来,稳稳在裴墨深面前停好。
裴墨深被公良末牵着,抬起一条腿,却仍是免不了颤抖,换了好几口气,才落到地上。
公良末牵着他坐上轮椅,便推着轮椅进了宫门。
众人纷纷退让两旁,当裴墨深坐着轮椅经过他们时,各自笑着同他挥手。
当所有教众都退到两侧,裴墨深的正前方,便现出三个人来。
东方故牵着初小满的手,威严地站在正前方。他身边,还站了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青纹白衣男子,正是慕容伯颜。
在圣奚宫的公众场合,慕容都会戴上面具,以免暴露身份,徒增隐患。
裴墨深被公良末推着来到东方故面前,在看到东方故身边的初小满时,神情不由一滞。
但他很快移开视线,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朝东方故恭恭敬敬问安:
“裴墨深见过宫主大人。”
东方故刚想示意他不必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墨深身边一群兄弟们一窝蜂涌上来,抢着拉着请裴墨深坐下。
“裴殿主不用站不用站,您这身体,宫主大人谅解的。”
“是啊是啊,裴殿主您坐着就行,宫主大人不计较这些的。”
东方故:“......”
他还没伸出的手,在背后尴尬地搓了搓。
他早就该看透这群见利忘义的塑料兄弟!
为什么兄弟们迎接裴墨深比迎接宫主大人还要热情?
因着裴墨深脾气温和,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处事又得当,教中没一个人说他不好的......
但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是——
因为他管钱啊!
这不快过年了嘛,大家都指望着裴殿主多发些红包啊~
裕息殿,取富裕生息之意,掌管宫中一切开支,也负责开源。
教众们见到裕息殿殿主,就像见着财神爷似的,谁能不热情?
这次听闻裴墨深要回来了,这群一百年不扫地的懒汉们纷纷热情地打扫起卫生,把什么带尖角的桌椅器物、容易打滑的物什、甚至连什么犄角旮旯都给清理个干净。
这波讨好操作,妥妥的满分!
然而被兄弟们拉着坐下的裴墨深,在朝兄弟们道谢后,仍然坚持挣扎着站起来,朝东方故见礼。
他表示:“谢谢诸位兄弟体谅,但规矩面前,墨深不敢做特例。但凡站得起,这礼便是要见的。”
东方故闻言也不拒绝了,坦然受了他的拜见。
圣奚宫有三位殿主,博闻殿花韵、泰安殿公良末和裕息殿裴墨深,其他两个多少有些小脾气,偶尔还会嚣张一下,但唯有裴墨深,许多年来都守礼如初,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裴墨深这般谨慎的处事风格,或许与他的身世经历有关。
他是昔日东海裴氏旁系庶子,加之天生双|腿残疾,没少受人欺负。是以直到如今他为人处世仍是谨小慎微,半点不敢忘本。
这些年来在慕容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的调养下,裴墨深的双|腿逐渐能站起来,有时还能走几步路,但因是先天腿疾,难免走路还是打颤。由是以防他受伤,大家还是能推着他就推着他,能让他歇着就绝对不叫他多走一步路。
裴墨深见过东方故后,又向慕容恭敬道:
“墨深见过慕容堂主。”
慕容温和地回了礼,照说裴墨深身为殿主不该向职位低他一级的慕容见礼,但是一来裴墨深为人谦和有礼,二来,慕容虽只是个堂主,实际却是东方故最亲近信任的人,只因常年在外,才只挂了个堂主的虚职。
两人见过礼后,裴墨深这才转向东方故身边的初小满,他从袖中取出一朵粉|嫩嫩的藤织花,略微俯身,微笑着将它递给初小满,掩住了眸中异样的光,温声笑道:
“初次见面,望姑娘不嫌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