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小满接过这朵粉色藤织花,扬起嘴角,喜悦地笑起来。
“谢谢你!”
裴墨深笑着点头,撑着膝盖站起来时,看到东方故微笑的样子。
东方故看到初小满开心,自然觉得开心。可不知怎么的,看着裴墨深与初小满的互动,他的心中冒出那么一丝丝不适来。
但他只觉得,或许是自己与裴墨深久别重逢,有些不习惯而已,因此并未在意。
东方故等裴墨深向一圈人都问候了个遍,才端着威严姿态,道:
“裴殿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如稍作歇息,叙旧明日不迟。”
裴墨深闻言又向东方故作揖,应道:
“多谢宫主大人体谅,墨深这便先退下了。”
东方故点头,目送了裴墨深被公良末推着回了裕息殿,便携了初小满的手,回众生殿去了。
余下众人也渐渐散开,各做各的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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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墨深被公良末推着回了裕息殿住处,待谢别了公良末后,他推着轮椅关上房门,房间内只余他一人。
房间里窗明几净,连床单被罩都换了全新的,床|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套黑色长袍,是按着他的习惯来的。
他简单地审视了四周一番后,才推着轮椅来到床榻前,却没有直接换衣服。
他从衣襟中轻轻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巾,那手巾已经泛了黄,可见年岁之久。
他将那手巾缓缓抖开来,对着窗前日光凝视许久,才终于又认认真真地将它叠得四方,不露半点边角。
等整理好了手巾,他才脱了身上灰色长袍,换上新的灰长袍。
待衣衫穿戴整齐,他做的第一件事,又是将那手巾仔仔细细放回到衣襟里,隔着衣襟拍了拍手巾,露出满足的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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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裴墨深早起去见东方故,同他详细汇报了裕息殿这一年的商业营收与耕织收入,以及主要开销。
见东方故没什么要问的,裴墨深正准备退下,就听东方故忽然道:
“今年兄弟们的年终福利,也辛苦你操办了。近来我教势力范围扩大,兄弟们跟着东奔西走得也着实辛苦,红包便多包些,让大家过个好年。”
裴墨深闻言称是,往年的年终福利也都是他在操办,都是惯例了。
他又稍等了一阵,见没别的事务,就退下了。
便是这日下午,一向黏着东方故的初小满,忽然提出说要自己一个人到院子里去玩。
东方故虽有些惊讶,但想来许是慕容开的药有了成效,小满心智逐渐成熟了,要开始独立起来?
虽说出于某种类似于老父亲的心态,东方故产生了一丢丢被长大了的女儿抛弃的辛酸泪。但总体来说,看到初小满开始有了独立的倾向,他还是为她感到开心的。
初小满从众生殿中|出来,碰到路过的教中兄弟,便拉住他询问裴墨深的所在。
“请问,昨天送我花的那位灰衣服哥哥在哪里?”
大概是这些天跟着东方故读书习字,她说话显得格外正式又有礼貌。
那位兄弟一听“灰衣服”这个标志词,猜想许是问裴殿主呢,便耐心给她指了条路。
初小满礼貌地告别了那位兄弟,一路小跑着到了裕息殿,恰见着伏案包红包、写贺词的裴墨深。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外边又轻又缓地敲了敲殿门。
东方故若是在这里,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小可爱这么懂事又懂礼貌,一定欣慰到喜极而泣。
裴墨深看到初小满背着光出现在殿门口的刹那,有片刻微怔。
她的容颜神态在阳光衬托下,显得格外高贵如神祗,像极了他儿时记忆中,时常看到的那个高贵身影。
只不同在,初小满的脸上还泛着稚|嫩的傻气,全然没有他记忆中那个女人的孤傲与冷艳。
但是,不管她与那人像与不像,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早已不是东海裴氏旁支的那个卑微庶子裴墨深了。
今日,他是九州第一教圣奚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殿主,是那灭族了的东海裴氏遗留下来唯一的血脉。
何论他是嫡是庶,主支旁支?
他都是东海裴氏唯一的血脉,九州所有裴氏门生都要效忠的主!
裴墨深于是定了定神情,露出了微笑。
他坐在轮椅上,笑盈盈地朝初小满招手请她进来。
初小满得了允,这才迈步进来,径直就走到裴墨深桌案前,俯首看着案上许多红纸与大叠大叠的银票,边上还有一摞绛红色空白小纸片,像是用来写贺词的。
“姑娘来寻在下,可是有什么事?”裴墨深很是礼貌地问她。
初小满点头,目光仍是落在案上那一堆堆上。
“这是早上大哥哥说的年终福利吗?”她指着那堆问。
裴墨深早在回来前就对这位心智滞留的小姑娘有所耳闻,闻言也不觉奇怪,而是认认真真回答道:
“是啊,年终福利,写贺词、包红包,表达对过去一年辛苦付出的真诚谢意,和对来年最热切的美好祝愿。”
初小满听着,懵懂着点点头,又问:
“你可不可以做一个给我看看?”
裴墨深含笑颔首:
“当然。”
说完,他新取了一张绛红色小纸片,提起笔,边写边道:
“贺词,写你最想同对方说的感谢与祝福,如果同时写许多张,最好不要有重复的。给每个人的贺词,都需是为他量身定制,如此才显得诚意。”
这番话毕,一张贺词已成,他将这张贺词放到一边晾干,又指了指那堆银票,道:
“年终福利大多放红包,但其实重在心意,至于内里放的什么、放了多少,懂的人不会计较这些。”
初小满闻言点头,完全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裴墨深说完话,贺词上的墨迹已干,他将贺词用几张银票一同放入红纸中,将红纸几下翻折,就成了个四四方方的紧实信封。
初小满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裴墨深一双手熟练地翻折,只觉得头昏眼花,连着看了好几遍都是晕晕乎乎的。
裴墨深见状,放低了速度一步一步教她,直到她手中的红纸皱到像百岁老阿婆脸上的褶子,密密麻麻一片软踏踏的折痕,初小满才算是学会了折红包。
得亏着裴墨深脾气好,若是换了旁人,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东方故那边见初小满老久不回来,生怕她出什么事,便叫步影四处来寻,终于从裕息殿里把初小满带了回去。
步影此刻才真叫吹胡子瞪眼了,一路揪着初小满后衣领,一路气呼呼骂骂咧咧起来:
“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儿啊,一跑几个时辰没影儿,你不晓得宫主会担心?你说你这熊孩子......”
正说到这儿,两人正与担心地亲自出来寻初小满的东方故撞个正着,初小满一见东方故,“哇”地一声就哭出来,嚷着喊着要步影放开她。
步影尚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哭喊暴风潮中醒过神来,就见东方故黑着脸,一把拍开他揪着初小满衣领的手,将她揽入怀里好生安慰,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哥哥替你教训他!”
步影一听直觉不好,就见东方故板着脸抬起头来:
“你小子怎么回事儿?”
步影:这话好像似曾相识?
步影立马立正站好,乖得跟小白兔似的,心里忍不住暗暗嘀咕:“好啊你这小丫头,居然阴我?一路上这么久都一声不吭,一到了宫主面前就稀里哗啦哭上了,心机挺深啊你!”
哎,女人心,海底沟,深不可测,一不留神跌个跟头。
步影表示,再不敢在这傻姑娘面前造次。
因为她,一、点、都、不、傻!
东方故领着初小满吃完饭去了,忠心暗卫步影又一次被抛弃在院子里,晒、夕、阳。
步影:见色忘义,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忠心耿耿又宽容大度不跟你计较的暗卫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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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到睡前的这一晚上,众生殿内办公的东方故都不知道初小满在捣鼓些什么。
只见她把他书房里所有辞典书都搬了出来,厚厚堆在两人之间,隔出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小天地,然后埋头翻词典。
每当东方故要探头过去看看,她立马就把书合得严严实实,缝都不露的那种。反复几次,东方故只好识趣地不去打扰人家。
哎,孩子长大了,需要私人空间了。
东方故心中,有着小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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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傅府,已故前禁卫军统领傅严的书房内,漆黑一片。
黑暗中,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正在书架上悉悉索索摸索着什么。
正是数月前,被现今傅府新一任家主傅忏带回来的京城第一花魁,花韵。
忽然,只听得“咔嚓”一声,书架上一层落满灰尘的隐秘暗格被意外打开。
花韵悄悄点燃一根蜡烛,照亮了暗格中几本暗黄的本子,那些本子周围布满了机关。
她小心翼翼探出手将它们取出,没触发任何机关。
借着烛光,她翻开了其中一页,纸上笔触沉重,其上写着:
“元武三十年,元宵,吾与另三人率暗卫司精英四千,分赴镇北东方氏、南疆慕容氏、西吾公良氏、东海裴氏,诛其九族,断其根基。我等此行,为社稷安泰,盛世长延。吾等,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