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刺史此人为官刚直,得罪不少官员与歹人,但与你有何怨仇?你是否以受人之托行刺于他?”
高傲曹回道:“我与他有什么怨仇,他在冀州当长史时我才出生!只是近来听闻,家父欲请一位先生来教导约束与我,听说就是原冀州姓郦的一位什么长史,故今日前来截道!想一见这位郦长史到底是何方神圣。”
杨忠道:“郦大人可不轻收弟子的。我们一路跟随,想作为他的弟子,他都不肯,如今也没见你父亲聘书,何尝有不请自来当先生之人?你得仔细想想?”
高敖曹道:“这我可不信!今日将计就计,我非得顺从父意拜他为师,若不答应就不起来,继续挡住去路!”
高敖曹心想,既然杨忠说这位郦道元不好为人师,拒收我为弟子,岂不正遂己所愿。正中下怀,便不再有严师管束自已,还封了父亲口实,美哉美哉!今日若愿为我师,也不能真的杀了他,再说明杀又杀不了,行刺暗杀又非男儿所为,倒不如远走高飞云游四方!
此时高傲曹耳中传来杨忠劝导声:“我今日与你是兄弟,但我武川那几位可没与你结拜,真若惹怒了他们,便是荆柯再世,也奈何不得!”
“早闻郦大人,刚烈勇猛,今日一见,确实不凡。在此挡住去路,有失礼貌。若愿收我为弟子,我就即刻随行,若不然,请改走他道,恕不放行。”
郦道元道:“我现赋闲在家,不收弟子,再说我得罪朝廷高官与州郡人士过多,会连累到你们。你看身边的这五位武川儿郎,都欲为我的弟子,我都未应允。”
贺拔岳道:“不要为难郦刺史了,求学与人不一定非得拘泥于师徒名份嘛?随行二十多日里,得闻郦刺史所授兵要地形之学,受之一二,胜于平日十年。”
宇文泰道:“你先不想奉郦刺史为师,现又主动要作其弟子,诚心未察,可允郦刺史观察后再说。”
高敖曹听了,心想这黑小儿年龄不大,说话理中带刺,还给自己台阶下,心添几分敬意,倒不如顺着宇文泰扔出来的这个台阶走下去,死缠烂打实不象燕赵好汉所为。
高敖曹又思量着贺拔岳方才那番话,一想平日里人人都说自己勇比项羽、猛若张飞,却没人赞自己智勇绝伦,这不等于说勇猛有余而既智识不足?
早听说这郦道元专精地理之学,还深钻如何利用山川地势行军布阵之法,若他授我一二如此学问,自己不就是勇而有谋之人了!
高敖曹想到这里,便上前面向郦道元倒身便拜:“我想成为郦刺史弟子,习得几分行兵布阵因应地形之法,只有如此方能不做涿县的张飞,而做鄚县的张郃。请您收我为弟子。”
贺拔岳道:“你这傻子,张郃曾被张飞杀得大败,怎么要当张郃呢?”
高敖曹跟着回话道:“哪有常胜将军!张郃能料敌先机,善于应地形地势安营布阵,攻守自如。这点你能做到吗?”
贺拔岳听了无语。此时独孤郎插话:“那你还不如拿张辽与张飞比,张辽不仅勇冠三军,谋略上更胜张郃一筹。”
“你讲的张辽我不认得,张辽是燕赵之人吗?我只认得燕赵英雄。”高敖曹低下声音回道。
独孤郎问:“你想做张郃,又与郦刺史有何关联?”
“对啊,为什么要做我的弟子?说说看。”郦道元问。
“因为我还是那句话,不当涿县的张飞,要做鄚县的张郃。想做到这点,只有拜郦刺史为师,让他教我利用地形来行军布阵之法,方能遂了心愿!”
“何出此言?张飞与张郃有何不同之处?”
“张飞与张郃都乃我大冀州之人,两人同样勇冠三军,但应变用谋上张郃胜出一筹。”
郦道元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暗自称赞:这位壮士也是一位心有明志之人。”
大家一阵默然。
“既然不能成为弟子,能否一路同行到京师洛阳?”高敖曹见郦道元正在犹豫,也不想为难,灵机一变用虔诚口吻问道。
郦道元看了看贺拔岳,贺拔岳小声向郦道元道:“随行可以,谅他也不敢造次,但只许他一人跟随,将那些剑客遣散。”郦道元听后点头。
贺拔岳便让李虎传话。
高敖曹点了点头,郦道元示意李虎将其扶起。
高敖曹将剑客所带行李挑拣几件带上,打发几位剑客全部回渤海郡老家。
高敖曹很知趣地走在最前,说是给大家引路。
路上,高敖曹不解地问郦道元:“二十年前,我母亲张氏烧猿猴的事,可否真实?”
郦道元想了想道:“此件事,冀州长史府有记载,我看过案卷记录,确实为真。”
李虎很好奇,问:“大家都很好奇此事,可方便与大家一说?可又是你家事,不说也无妨,但要讲几个你小时候的故事来听。”
高敖曹倒很爽快:“这事又不是什么家丑,说给大家听听,解解闷。”
原来,二十多年前,高敖曹家里豢养一只宠物猴儿。一天,婢女带着高敖曹两岁的哥哥在厨房烧开水,水正烧时,婢女把这孩子放在一边就离开厨房干别的事去了。那猴儿便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将孩子扔进沸腾的锅中活煮而死。高敖曹母亲张氏得知后很冷静地命人架好柴火,将那婢女与猴儿绑在柴火堆上,亲手点火将一人一猿烧成灰烬,并将骨灰洒落在河中祭奠死,张氏直此方才大哭。
贺拔岳心想:真是与众不同的母亲教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儿子,难怪这高敖曹气概豪迈,洒脱不凡,事出有因啊!
高敖曹一路走,一路讲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行了两日,便到了冀州州治信都。
黄昏过后,高敖曹对李虎道:“你去向郦刺史通报,家父高翼与家兄高慎前来拜访。”说完递上名帖。
郦道元见帖后出门相迎。
入了屋内,高慎忙施礼道:“家父考虑到郦大人在冀州做官时,威猛刚烈,将很多人判刑、下狱,得罪不少人。为防万一有人对您行不轨之事,故让高敖曹在明我在暗带剑客在冀瀛州交界处一路跟随与你。”这高慎是高敖曹次兄、高翼第二子。高慎说完忙退出屋外。
“郦长史,二十多年没见,身体硬朗得很啊!”寒暄两句后高翼向郦道元陪礼道:
“白日里让三子敖曹找借口紧跟与你,此子多有蛮横之举,妨望见谅。这些年来我收集不少奇书稀图,今日特意赠与您,以表歉意!”说刚一落高慎便与三人抬入两个大箱进来。
“哪里哪里,高兄一片好心,怎能反过来见怪。”
郦道元见到两大箱的图籍,高兴说完拉上高翼同坐坑上,问:“这里面除了地图、地志之外,可有兵家书册?”
“你来信说让我在冀州一带收集一点兵书和兵家史料,哪敢不收一些,有的书我已让人重抄一本留下,这些都是原本。”
高翼与郦道元促膝长谈。
原来这高翼是山东①豪右,有豪侠风神,为州里所敬重。二十年前,郦道元下放为冀州镇东府长史时,与高翼相友睦。
“只有高兄您知道我眼下处境。这些年来,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啊!二十五年前您跟随孝文帝出巡北方后,担任治书侍御史,专职监察、弹劾中高级官员,亦奉命出使各州郡收捕犯官。”郦道元叹道。
高翼道:“那时你在朝中可谓是威权甚重啊!要不是你的伯乐上司御史中尉李彪被弹劾,你也不会免职啊。我记得你来冀州任镇东府长史时为宣武帝景明二年②,为何我记得这清楚呢?那年正好三子高敖曹出生。”
“说到这敖曹,小时便壮气凌人,没让人少操心,没少连带着我下大狱,自小胆力有过人之处,练就了左右无不以一当百的马槊功夫,州郡乡里都称他马槊绝世,说是什么项羽在世,哪有那么神乎。”
“少时跟随他长兄高乾,倾尽家资,招聚剑客,常常行劫掠之事,让乡闾畏惧不敢违迕这兄弟二人,州县不能根治。我数次因其牵连入狱,唯有遇大赦之年才能出来。”
“现在高敖曹长大了,稍有收敛,反倒俶傥有致。我请来严师来教导捶挞,但他就是不遵师训,专事驰骋,每每言道:男儿当驰骋天下,自取富贵,哪能端坐书房做读死书的书生博士呢。”
“哎,要么此儿灭我族,要不然则光大族门,不仅仅只是一位州郡豪民。”
高翼娓娓不断,连连叹气地说了一通。
“听说前两日度主动拜您为师,太阳从西边出来。郦长史在冀州为官三年,为政严酷,人人敬畏,境内大治。想想只有你能救我儿,救我族人。”说完,高翼起身下坑,欲伏地下拜,郦道元连忙下坑拦住道。
“我是朝中权臣所恨之人,担心会连带与所收弟子。既然如此,就让其做我半个月的弟子吧。到了京城以后,我再将高敖曹交于你的长子高乾管束。”
注:
①山东,指太行山之东,今冀鲁平原一带,包含今山东省。②宣武帝景明二年,即公元5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