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评《我的一生,哈弗洛克·霭理士的自传》[344]
- 奥威尔书评全集(全集)
- 乔治·奥威尔
- 1498字
- 2020-01-16 16:39:15
随着十九世纪残存的作家渐渐凋零,你会觉得他们死得很及时。再过十年,甚至五年,他们或许会从他们所帮助创造的世界惊恐地逃开去。当哈弗洛克·霭理士出生时,《物种起源》是一个崭新的丑闻;当他去世时,德国人进军布拉格。中间这八十年的“进步”与“启蒙”就是像霭理士那样的人以耐心和勇气将基督教文明的根基渐渐侵蚀。这是必须去做的事情,但结果却与当初的目的大相径庭。从哈弗洛克·霭理士所写的每一句话——甚至从该书封面上所刊登的他的照片——你可以看到他在追求什么:一个理性、干净、友好的世界,没有恐惧,没有不公。在八十年代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日子里,为最伟大的事业而不停地奋斗一定充满了快乐——而且有那么多事业可以选择。谁能预见得到事情会如何结束呢?
在他的自传中,哈弗洛克·霭理士并没有过多地提及自己的作品。他只是讲述了生平的故事,那是刻苦用功、没有什么真实的冒险可言的生活,最主要的事件就是他与奥丽芙·施蕾娜[345]的友谊(里面有一幅她的非常动人的照片,长着一张生动妩媚的脸,或许是犹太人,留着1879年那种丑陋的发型,神采飞扬)在1890年发展为婚姻。那是社会主义、素食主义、新思想、女权主义、土布纺织和蓄着大胡子等事物朦朦胧胧交织在一起的年代才有可能发生的奇怪姻缘中的一例。他的妻子是一位知识渊博而且富有理想的女性,深深地爱着他,但并不是出于肉体上的欲望被他所吸引,而他对她的感情也是如此。婚后不久她就开始有同性恋的倾向,过了几年他们就不再“一起过日子”。但他们仍继续在别的意义上共同生活在一起,深深爱慕着对方。有一天,他们显然觉得婚姻关系必须结束,于是他们离婚了,但他们仍像以前一样生活。霭理士讲述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时那种方式让人想起了他的作品,和与他的缺点同在的品质。
他是那种如今已经绝迹的人:完全理性和文质彬彬的男人。或许他绝不会挥拳揍人、骂一句脏话,甚至说出一句低俗的俏皮话。而伴随着这一点,他完全没有“幽默感”,在这本书里比他的其它作品表现得更为明显。在第二章里他记录了关于他的母亲的一些细节,一千个人当中或许没有一个会愿意提起这些细节,更别说将它们写进书中。但正是这种要命的严肃感和不认为任何事情荒唐或下流的性格,使他写出他的那些作品。任何事情都是值得学习的,没有什么是可笑的。他不是一个登徒子,正是因为如此,他能一直耐心地探寻淫秽的本质——我忘记是在哪本书里面了。在他的杰出作品中,他探讨性的本质。这带出了性变态的话题。但什么是正常的性?——普通人根本不会费神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引导着他出版了或许是英语文学有史以来最诡异和恐怖的纪实作品;但是,由于他的写作手法,整个主题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而且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但的的确确存在的高贵感。没有哪个能“理解”一则黄色笑话的人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在1939年去世的霭理士能比十九世纪大部分自由主义者更加满足地看待当今世界。他的作品依然很有可读性,至少在眼下是这样。比起五十年前,我们对性题材的看法没有那么伪善、无知和猥琐了,而这有他的一部分功劳。这种情况将维持多久则是另一个问题。但至少目前我们已经摆脱了1898年的那种氛围,那一年,卖霭理士作品的书店被指控“贩卖一本名为《性心理研究:性的颠倒》的淫荡下流、诲淫诲盗的书籍”。霭理士在序言中提到了这次迫害,并在书里再次提起,这表明这段回忆给他带来了痛苦。如今《性心理研究》摆上了大部分乡村图书馆的书架,如果那位审判该案件的法官的名字仍然被人记住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他与该案件的关系而不是因为其它。霭理士去世的消息登上了《每日电讯报》的头版,只是略有提及,但的确上了头版。因此,世界一直在进步——或者说,至少直到不久前它一直在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