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迢迢非远路 漫漫应是秋

进入丛林后,我被安置在了肩舆之上,一路悠悠倒也自在。

陈辅之一边大步前行,一边凑在我色板闲聊着。

陈辅之说道:“宣哥儿你一直以来所展示的学问,从来没有听过,这是从何处得来的,莫非是生而知之者。”

我大笑道:“大人说笑了,这世上不就出了一个孔圣人吗,哪有什么生儿知之者。小人所谓的学问,不过是学了我家先生的九牛一毛罢了。这点续貂的本事,实在不知一提。”

陈辅之说道:“世人都说孟元长先生遍知天下事,唯独不知书,真是令人不胜唏嘘。尚未成年的高徒都能如此出类拔萃,元长先生埋没乡野大半生,富丰县令难辞其咎啊。”

我不好意思笑道:“大人过赞了,小人还未有幸拜入先生门下,只是得先生允许,站在窗子外面旁听而已。”

陈辅之眼神剧烈变化,大惊道:“宣哥儿这般才能还不能如先生法眼,不知入室弟子得是何种才能?”

我没好意思把交不起束脩的事实说出,只能含混过去:“师兄们自然是人中龙凤。不过刚才大人有句话说错了,就是我们县尊大人和先生可是莫逆之交,两人时常带着县尉学生等野外高歌,不盛快哉!”

陈辅之好奇道:“既然二人关系如此密切,为何杨县令从未举荐过元长先生,要知道除了科考之外,为国举才也是一县父母的职责所在。”

我摇摇头说道:“县尊和元长先生都不是钻营之辈。县尊治一县绰绰有余,所以富丰才能成为这世间桃源;而元长先生也是如此,学问通达,智慧过人,在这富丰境内自然是优哉游哉。一个不想入仕而劳于案牍,一个不想升迁而陷入纷扰。”

我接着说道:“陈大人,不说这些了,给你讲个好玩的吧。元长先生带着我们去野地里胡闹,看着农夫们在地里忙来忙去,于是套用了古词牌,作歌消遣人家。”

“秋风渐,何来光腿汉;栖栖遑遑屋宅内,张张扬扬众人前,竟是妻管严。”

“那农夫听了也不焦躁,只是凑过来对着先生说道。”

“驴叫唤,俺作没听见;前天吃了俺家枣,昨日吃了俺家饭,快点儿给钱。”

陈辅之大笑,周围将士也是乐不可支。

陈辅之说道:“又在胡编,如此消遣你家先生,小心回去挨板子。”

我也跟着大笑,说道:“事关先生清誉,可不敢乱讲,不过这种乡间野曲倒是常见。有的合辙押韵,有的干脆就是干嚎而已。”

陈辅之明显不信,我用手推了推在前面抬着我的那个军汉,说道:“哥哥儿,你们老家可有什么野曲之类的?”

那个汉子正在偷笑,猛地一顿,说道:“俺家倒也是听过,不过不太吉利,就不说了。”

我笑道:“这又何妨,总归不是下三路的曲子吧,说来无妨,陈大人正好当做体察民情了。”

那汉子便抬着我大步赶路,边小声唱道:“喇叭花,朝天发,为何听不见滴滴答?”

陈辅之笑道:“这有什么不吉利的,一听就是哄小孩子的歌儿了。”

那汉子被打断了,也不着急,等着陈辅之说完才继续唱道:“爹饿死,娘饿死,俺在村口听喇叭!”

我心道,不好,这首歌的确是犯了忌讳。虽说是不知者不为过,可是万一陈辅之压不住火气,这汉子可能要遭殃。

我赶紧说道:“这曲子胡乱的狠,怕不是乡间以讹传讹了。”

陈辅之没有说话,脸僵成了冰,半晌他才吐了一口气,佯装好奇说道:“还有这种曲子吗,谁还知道,我重重有赏。”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角银子塞给了刚才唱歌的汉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杀人放火都有铤而走险的人,何况只是唱个曲子呢。

一个士兵凑过来,说道:“我家住在河边,听过这么一首歌,叫:抱娘蒿,结根牢,扯不断,如漆胶;君不见昨夜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

“还有吗?”陈辅之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水不涝,天不旱,一大家子勤谨干;雀不盗,虫不吃,一垧得了一百担。”

终于来了首缓和气氛的乡间歌子,陈辅之脸色见缓,可是接下来的内容又把众人给打入了冰窟窿。

“地主来了少一半,老爷来了都不见。”

陈辅之衣袖内的手颤抖个不停,咬着牙说道:“还有吗?”

“这些曲子怪不好听的,我给大人唱一首与民歌吧,我们富丰县尊大人做的曲子呢!”我想着岔开话题。

可是陈辅之瞪了我一眼,继续强装焕新,说道:“还有吗?”

“太阳落了山,空屋子里声震天;黄狗饿得皮包骨,老鸹撑得肚儿圆,黑白无常把声叹,整日里也不得闲。”

“还有吗?”

“毁了屋,摔了碗,也不见上头管一管;问君何日无饥寒,就看牛儿多大胆!”

陈辅之大怒,拔出腰刀砍在身旁的大树上,刀锋进入数寸,卡住了。陈辅之使劲也没有拔下来,于是把刀鞘扔在一边,头也不回得大步向前走去,一时间众人也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跟在后面前行了。

暮色入深林,深林夜更深。

渐渐入秋的叶子仍旧嫩绿,只是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蜿蜿蜒蜒地铺成了小路,伸进了远处的夜晚中。

我们也渐渐被这无尽的黑暗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