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下常同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停下了叙述,看向他:“请讲。”
他紧皱眉头,挥动着手里的一只中性笔,问道:“你刚才所说的,梦境的第一层虚空中没有时间的流逝,但如果一个‘设梦师’在这片虚空中操作,他所用的时间如何计算?”
我知道他的想法,这是我导师理论之所以不被广泛接受的最大原因,我试图为他解释清楚:
“当您所说的设梦师进入对方的梦境时,他将不再是一个设梦师,而是变成一串与信息颗粒结构相似的信息链,他的所有操作,都将是通过脑信号修改代码的过程。这个过程在模型内是复杂的逻辑操作,但对于模型外的设梦师来说,这几毫秒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扁着嘴摇摇头,道:“这太离谱了,你和齐老师的实验室里,这套操作被证实的可行性是多少?有相关数据吗?”
听他这样问,我心里咯噔一声,决定撒个谎:“不好意思,实验室数据不得对外公布。因为样本的数量有限,实验规模较小,目前可行率约在90%以上。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
“90%,这数字可不怎么好看。你知道吗,你导师所反对的多维架设法,目前的可行性都是100%。”
我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用既成的成就作为攻讦新事物的工具,每每遇到这样的人,我都觉得他们学生时代没受马克思主义的熏陶。
“但是它的操作时间更长,也更容易出错不是吗?可行性为100%,合格率又是多少?”我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
“先生,我能理解您的不信任,但所有新科学技术和理论的诞生,都要经历一个充满曲折的过程。我们的实验室里只有导师和我两个人,样本也很少,没有充足的资金进行大规模实验,可以说各方面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可如果所有人都继续走别人走过的坦途,没有人开发新的可能,这个领域就不会有更深远的进步。我们是开路者,90%这个数字,我不以为耻,反而深以为荣。因为我知道,两年前,这个数字还是0%。”
那男人放下手里的笔,没有说话。吴朕却轻轻拍了下手,看着我道:“你说的很好,我觉得有必要让你试一试,就当给你们实验室扩充数据了。”
他那炯炯的目光让我心虚起来,我总觉得这个人看出来了,我们……根本没有实验室,我所依赖的,不过是几个志愿者和老师的假设,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仪器面前纸上谈兵。
那位总是跟我过不去的男人一脸无奈,冲着旁边使了个颜色,一位正装男走了过来,面向着我坐在椅子上。
吴朕递给我一张折好的纸条,说道:“我这里有个题目,一会儿你需要在他头脑中架设这样的梦境,等他醒过来,我们会详细地问他,看他的描述是否与题目一致。如果可以的话,请去把你们的实验仪器拿过来。”
我从导师的柜子里拿出一套仪器,熟练地将一头套在那个正装男的头部,另一头戴在自己头上,重新坐好后,对吴朕点头说:“可以了。”
吴朕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递给另一个正装男,我知道里面是目前见效最快的麻醉气体,市场上不得流通,只有国家一些秘密机构和大型科研基地有权使用。我的试验对象只闻了一下,头就一歪,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
仪器感知到对方平稳的颅内信号波,这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睡眠准备期,我这才把那张纸条打开。里面的题目只有两行字,十分简单。
“春天的原野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蔚蓝的天空里飘着几朵白云,微风轻抚着面颊,向远处看去,能看到海边的灯塔。”
这题目看上去简单,但该有的考核因素一样不差。
我冲着吴朕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吴朕将手机上的时钟指给我看,对我说道:“你有一个小时时间。开始吧!”
我就笑了,敢情他们真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靠在椅背上,闭好眼睛,按下仪器启动按钮,一瞬间就被吸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那里什么也没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从眼前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耳边是死一般的静寂。
把它描述成“沙滩”,实在太诗意了点,因为这片虚空中没有颜色,没有力量,没有方向,它似乎是永恒而凝固的。刚上研一的时候,我总是会在那片虚空中吓得按下紧急按钮,慌张地退出来,因为受不了那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黑暗。可如今的我早已适应,有条不紊地展开检索链,调出试验对象的信息颗粒。
终于,视野中出现了一些可见的物体,它们像是一团团闪着金光的球,在虚空中四处飘荡。
囿于科技的局限,现在各个学派对于梦境追踪的方法,都只能通过模型来实现,即创造一个仿梦境模型,将梦境在模型上演绎,再通过修改模型来间接修改梦境,最终重新以梦境形式呈现出来,就像是信息的编码和解码一样。
每个学派架构模型的方式和特点各不相同,我觉得别的学派的模型应该不会如此单调,毕竟他们是在四维空间里做着导演一类的工作,他们的学生一般都有着强大的美商。
不像我导,他的模型简单得像是个PPT。
我回忆起纸上写着的题目,开始检索起来。
原野,鲜花,天空,白云,灯塔。
经过检索,这些信息颗粒迅速聚集到我的身边,我将它们一一组合,形成新的信息颗粒体。可还不够,为了追求逼真感,必须设定很多其他参数。
色觉,味觉,嗅觉,触觉。
更多的金色光球冲我飘过来。
空气透明度极高,可以从原野看到海边。
春风中花草的香气。远处飘来的丝丝海的湿咸。
风来的方向,云飘的方向,花摆动的方向。
视角的运行轨迹。
当这一切大致完成之后,我将它们排列成一定的顺序,在头脑中模拟了检索过程后,再增添一些细节。
时间:中午。阳光强度:高。体感温度:暖。
几乎可以了。
我的面前仍旧是枯燥的一团团金色颗粒,它们有的被我拆开,有的被我融合,看不出任何出现于题目中的场景。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碎片状的,正如面前的一个个金色颗粒,导师说,用以整合碎片的逻辑不是靠我们完成,而是靠试验对象自己。
在试验对象检索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增添逻辑,将碎片的场景合理化,这就为我们解决了设梦师最容易犯错的部分。而只有在试验对象开始检索信息的时候,我才能随着他的检索,看到虚空中所投射的,他的梦境。
只有那个时候,这模型才不单调了,仿佛是在看一场球幕电影。
我按下手中的按钮,从试验场退了出来。
吴朕刚刚把手机放下,看我睁开眼,问我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答:“已经搭设完毕了。”
“什么?”
“梦境已经搭设完毕,我申请在试验对象读取梦境信息的时候跟他一起观看,这样有助于我发现潜藏的问题,改善实验模型。”
“等等,你说什么?你已经搭建好了?”吴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这才刚说开始……”
不仅是吴朕,其余的人也都满脸惊异地看着我,好像我在和他们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呼出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得意感,笑道:“我说过了,我们的模型里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