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面面相觑，吴朕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太神奇了……这简直……”
“吴老师，可以开始了吗？”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重新闭上眼睛，进入到模型内部，输入信息，刺激试验对象大脑进行信息读取。
虽然说梦境的架设没有时间，但信息读取存在时长，而且直接取决于试验对象。因为他们会在大脑读取过程中自动安插逻辑，这个过程将最大程度影响梦境的演绎，也是因此，读取成为了最容易出错的环节。
在此过程中，我不能做出任何修正，否则容易引发读取错误，进而有风险伤害试验对象的大脑，所以只能静静观看。
幸好这次的元素不多，也并不复杂，估计用时五分钟就可以读取完毕。
一道刺眼的光束从虚空的最上方射下来，自第一个信息颗粒处，缓缓向后移动，那是模拟的读取行为，意味着梦境正式开始。
随着光束的动作，远处的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场景：碧蓝的天空下野花静悄悄地开放，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花丛中有蝴蝶飞舞，视野转过去，那蝴蝶又受了惊吓，急忙飞走。
这是试验对象添加的逻辑部分，运行得十分顺利。
镜头晃动着朝远处看去，鲜花一直铺到了很远的地方，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随后，一个高耸的灯塔隐隐约约出现在视野里，耳边似乎响起了海浪的声音，能闻到海风的腥咸。
似乎是这部分细节设置得过多，试验对象竟然增加了很多逻辑，一些金色的尘埃状颗粒从远处飘过来，加入到我排好的信息序列中。
我的周围出现了轮船的汽笛声，海鸥的鸣叫声，还好这部分内容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试验对象的大脑继续读取已经铺设好的信息颗粒。
上空是蔚蓝的天，白云像棉花糖一般聚成团，在天空中变换着形状。镜头晃动着，那是试验对象在向前移动，他渐渐不满足于漫步，而是飞快奔跑起来，无数鲜花在他视线中被拉成彩色的线条。
在信息读取的最后，一个体积更大的光球幽幽地从远处飘过来——他在春天的原野里，奔向了一个短发的小姑娘。
金色光束刺透那最大的光球，然后消失了，梦境结束，一切重回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按下按钮，和试验对象同时醒来，他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吴朕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手机，口中吐出三个字：“三分钟。”
我明显感觉到所有人严肃地看着我，呼吸沉重。
那个总说不信任我的男人将双手按在桌子上，五官都要皱成一团，开口道：“这太神奇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速度……阿天，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试验对象思索起来：
“应该是春天吧，我的脚下开满了鲜花，有草和花朵的清香味道，这片花场位于海边不远的地方，能看到远处的一个灯塔，还能听到轮船进港的声音。蓝蓝的天空上有大朵白云在飘动，阳光温暖，我感到非常舒适，在花丛中奔跑。”
女人正在刷刷地记录下他所说的话，吴朕开口问道：“花是什么颜色的？”
“红的，黄的，粉色的……好像什么颜色都有。”
“还有什么呢？”
“嗯……蜜蜂，蝴蝶，青草，还有海鸥。”
“海鸥？”
“对，是从大海的方向飞过来的。”
吴朕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等着他说那个小姑娘的事，因为在我看来，这是十分浪漫的场景，可是很奇怪，他并没有说。
“可以了，阿天，你下去吧。”吴朕看我的眼神有了很大的变化，那是惊喜参半的神色，眼睛都在发着光。“常同学，我这里一共有三道题目，这是第一道题，你完成得非常好，你做好准备进行下一个了吗？”
这一次已经给了我充分的信心，看着那之前各种不信任我，如今沉默地拄着下巴的挑刺儿男，心情大好，向吴朕点头道：“当然可以。”
吴朕将另一个纸条递给我，而我的试验对象也换成了另一个人。
等2号试验对象进入了睡眠状态，我再次展开纸条，见上面写着：
“今早闹钟八点才响，上班要迟到了，地铁上的人特别多，好不容易挤上去，却坐过了站。”
哈哈，这不是我经常会梦到的那种内容吗？
不过这个题目明显比上一个复杂很多，上一个只是场景，这一个重点是行为。
但是这也难不倒我。
我驾轻就熟地按下按钮，检索出相关信息颗粒。
为了让试验对象产生更多真实感，我提取出他的卧室信息，将时间设成星期一的八点，这将成为他铭记于心的背景信息，修改代码就是有这种好处。
又将一段心脏急切跳动的音效添加进去，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迫切。
再把地铁站信息调过来，增添了公司的那一站，用文字大大地写出来，让他一看到这几个字，就绝不会选择其他交通工具出行。
地铁上的人物从前不久的春运记忆中提取，满满地安排在地铁站里，将这个信息颗粒弄得格外臃肿。接下来的就简单了，下车场景后，出站口大大地写着下一站的名字，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坐过站了。
接下来是细节信息：闹钟的声音，八点钟的播报，地铁站的音效，人群拥挤的味道……
一切就绪，我退了出来，冲吴朕点点头。
“……又好了？”
我知道，我在模型里费心做了很久的工作，在他眼里却是脑电信号闪过的一瞬间那么长，说道：“嗯，这回我还是要对梦境全程跟进。”
吴朕冲我比了个手势，于是我又回到了试验场，释放信号让试验对象的大脑读取信息颗粒，优哉游哉地在一旁看电影。
那代表读取的光束再次从天而降，实在刺眼，特别有碍观瞻。可惜我导师的审美就是这个样子，信息颗粒被他弄得金光闪闪，读取动作也是金光闪闪，除了金光闪闪，就是一片死一般的虚无……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极端呢？
画面中的试验对象被床头的闹钟唤醒，从大字趴着的状态下爬了起来，叫了几声另一个人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他看了看表，吓得胡乱穿着衣服，脸也不顾上洗，拿起公文包就开门出去。
2号线地铁站就在他家门口，一个牌子上写着大大的“去往电力资源中心”字样，他顾不上多想，争分夺秒地跑进地铁站。
乘客却多得不像话，似乎大家都起晚了，每个站台门口都排了一串人。他排在队伍的最后，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徒劳地整理着仪表，伸手摸到硬硬的胡茬。
地铁进站了，在心跳声的作用下，他不顾一切地挤上地铁，闻着人群中汗水混合着香水的味道，动也动不了。地铁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用甜美的女声播报当前停靠信息，他听见了那句“电力资源中心”，于是拼命挤到门口，下了车却看见“杆石桥”三个字。
他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意识到自己坐过了站。
这时，一阵铃声响起，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你在哪啊？我开车接你。”
我从大荧幕上回过神，看到那信息颗粒序列的最后，再次出现了一个我未曾安排进去的金色球体，那读取线到这里戛然而止，金色的光芒逐渐消失。
虽然对于整个过程无关痛痒，但是这……到底是什么呢？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现象。
我再次堕入黑暗，按下按钮，从这次实验中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