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云南高原给你有怎样的印象?”
答:“喀斯特地貌,梯田与红土。”
我没有去过云南,所有对于那里的风土人情,八成来自上学时地理老师所讲,我们高中地理老师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爷子,身体微微发福,总爱带着个鸭舌帽,有些行动不便,行动时扶着个银色拐杖。老爷子上课很随意,高中地理的那些内容早就烂熟于心,他所讲的“云南高原,喀斯特地貌与梯田”都是重要考点,但我却对那嗤之以鼻,唯独让我心驰神往的便是那红土——
“你们都学过化学,能呈现出红色的物质是铁的氧化物,红土就是富含铁氧化物,而缺少碱金属的土壤,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去云南贵州那里看看红色的土壤,哎呀呀,那一片红土烧心的土壤,是与我们黄土高坡沟壑万千完全不同的感受。”
老爷子就这样常常陷入自己过去的回忆之中。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父子二人便踏上了去往机场的路,太原风寒,一出门就来了个下马威,扎的我脸痛,父亲也一样,尤其是那时他还处于重感冒的阶段,不得不裹紧了衣服,显得那样紧缩。
我可算是飞机的常客了,2004年,三岁的我就屁颠屁颠地指着身后的飞机跟母亲奶声道:“大灰机~我要跟大灰机拍照~”
母亲笑着允诺,举起相机“咔嚓”一声,一张童年时光就这样留住了。
那时候我可不怕飞机,好奇远胜过所谓的恐惧,但人这种生物很奇怪,岁数越大,胆子越小,总害怕命归他乡,或许是马航失踪的阴影太大了,又或许是近期埃塞俄比亚客机失事让人谈其色变,一直到坐稳当了,我都能听见心在颤动:
“老天爷,可千万不要来那万一啊。”
“您好,先生,请把小桌板收起,我们的飞机就要起飞了。”
我抬头一看,空姐微笑着看着我,左手示意我前面架起的小桌板。我立刻照做,以微笑回应——
哪有那么多怕的事啊!都是你心头的鬼在作怪罢了,空姐要都像你这么多虑,飞机还开不开了?
我是自我安慰大师,没一会儿就平静下来。
飞机开始滑行,
飞机开始加速,
飞机开始离地。
有些时候,人总幻想自己是飞禽,入天云霄之中,不落凡尘之扰,天海无束,地空无哀,到也算是不枉人间一游——飞机可以帮助人类把这个幻想成真,当起飞的那一秒,你才发觉人间美妙,人也升起,物也升起,心随之荡漾——飞机的一小颠簸,超重与失重间的微妙感觉,让你不由飘飘欲仙,又有些微细的心惊胆战——人常说永远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来,可却忽略了当下的自在,如果不遨游云间,又怎能领略风光?
是的,风光,你目光透过玻璃,发觉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厦悄然缩小——又增多,增密,你才发觉自己曾经与他们的一砖一瓦那般亲近是多么神奇的事情——直到混凝土溜走,迎面赶来的是那大块裸露的躯壳——黄土显了出来,绿意尚微的季节,黄的就很纯粹。一道深沟,一座隆起,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哪怕仅仅只有一种色彩,自然之手也会画下绝丽——
忽然,眼前模糊了,就像棉花糖黏住了窗口,蜂蜜隐隐作现,浇在了细糖上——
忽然,眼前开阔了,阳光无碍了,一瞬间虏获了翱翔,机翼还泛着日晕——你明白,这个世界上与你同在一个海拔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你们在此刻拥抱广阔,一览无余地放荡——那是心之所动,那是心之所向。
我动容了——同千万生灵一样。
但倦意还是来了——生病之后,我的体力很是问题,常常在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忍不住趴下,根本无力再去搏斗,于是我侧躺下去,戴上耳机,点开了轻音乐——
也点开了《走出荒野》。
这部书太迷人了——你可以想象一个看起来文弱的靓丽女孩,背上勒紧胸口腰部的背包(谢丽尔给它取名为怪兽,我认为在合适不过了,你要想象一个勒紧的那种疼痛感,以及背包之肥硕,要知道,这背包比所有前往徒步的男人们的背包都要大),独自一人前往太平洋屋脊步道徒步旅行——
一个女人剥离痛苦生活的勇气与决心,那一步一步的血的脚印便能证明。
我沉沦了,时光也轻吻指尖,随即划走。
忽然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耳机摘下来:
“看看窗外,老天爷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风景。”
我随着父亲的手指指向而望去,只见大地一片烧红,艳丽却又庄严,老农家的梯田层层叠叠,仿佛褶皱,点满了山河。湖水闪出道道光明,这里一片,那里一朵,毫不吝啬
地彰显婀娜。
飞机横跨了半个中国,来到了花树先沾的南国,一会儿近了,绿影遮盖了艳红,仿佛呵护——牵起千娇百媚的手,不让她受着风的侵扰——
叶子会乱的,也会服服帖帖的附在她的娇躯,我心也乱了,那样的不同绝非是红黄之别——可能是气度?
我也没了定数。
“您好,把您的小桌板收一下好吗?我们的飞机就要着落了。”
空姐的提示仿佛如约而至。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没把小桌板服帖好,又让他挣脱出来。
“抱歉,马上就好。”——
要着落了,当我再踏上土地的时候,展现在我眼前的,就不在是黄土高坡的风与雨了。
我忽然有些兴奋,却又有些惊慌——
不知兴奋中人,也会惊慌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