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蹊跷的现场

“你认识金一鸣?”赵铁柱问。

“一周前见过。”张启发咽了口吐沫,说道。

“没啥事别待在这儿了!”赵铁柱点点头,转身往现场走。

“我……”张启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里犹豫不决,要不要把昨晚的情况告诉赵铁柱,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怎么还没走?”赵铁柱远远地问了他一句。

张启发咳嗽了一声,顺嘴回道:“金一鸣他昨晚约过我!”

“他约过你?什么情况?”赵铁柱向张启发走去。

张启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要不到车里说吧。事情有点怪,昨晚我在金满堂洗澡,突然接到金一鸣电话……”说话间,两人回到了车上。

雪越来越小了。为了更好地勘查现场,等到天光大亮相应工作才全面展开。金一鸣是市局副局长金建国的儿子,鉴于死者身份的特殊性,以及避免社会上引起不必要的流言和恐慌,警方全面封锁了现场,不允许任何行人和车辆驻留。有几个得到消息的记者,只好远远地在寒风中观望着。

秦向阳早就赶了过来,他粗粗看了一眼现场,轻轻啧了一声:“这鬼天气,要是谋杀,相关痕迹怕是不好找。”

大家各忙各的,谁也没注意他的话。

尸体还没架下来,法医主任王平围着尸体转了好几圈,踮起脚摸摸了死者的脖子,没有说话。

旁边一个年轻法医皱着眉对王平说:“师父,这有点怪,你看,死者脚底都踩到雪了,这个高度怎么可能吊死人呢?难道是先被杀死再挂上去的?你看这根承重树枝,高度也就一米八多点,再加上死者脖子上的皮带,系着扣垂下来,这也太矮了。”

秦向阳听到了年轻法医的话,他戴上手套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地面,接着伸手扒开了死者脚下的积雪。看了一会儿,招呼众人说:“下面有个树坑,不浅。”

他又用手轻抚开树坑旁边薄薄的一层雪,见雪下散着很多腐败树叶。由此可见,这个坑不是凶手临时挖出来的,旁边雪下的落叶,本应该在树坑内,有人把它们从坑里清理到了旁边,这么一来,树坑的深度就显露出来了。那么,挂在树坑上方的死者,脚尖也就够不到树坑底部,从而失去了支撑力。

秦向阳站起来敲了下颈椎,见大家都不吭声,只好说:“初步判断,他杀。自杀者在心理惯性上,往往会选择把绳索系在高处,这个现场却不一样。显然,凶手轻装,携带的作案工具极少。他就地取材,利用了死者腰带做吊绳。尸体的承重树枝很矮,导致死者的脚能碰到地面,凶手又利用这个树坑,让死者的脚失去了支撑力。如果绳索系得过高,就算凶手提前把人打晕,也绝对不可能把人挂上去,人晕了全身都是软的,死沉。”

“好了,”副队长刘兵点点头,打断他,说,“现场本身就很奇怪。”

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一周前张素娟也吊死在这个小树林里。秦向阳被打断话头也不在意,和法医一起把尸体架下来。

很快各种信息开始汇总:

现场很完整,未遭到任何破坏。初步判断,死者为他杀,左脑部曾受到多次外力击打,眼角红肿,左脑外侧皮下红肿,大面积皮下组织破裂。死亡时间,考虑到低温对尸僵尸斑形成的影响,约为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尚须进一步肝温测量。死者头部的击打不可能来自死者本人,其双手指甲内未见任何皮下组织残留。

皮带所在树杈摩擦痕迹严重,证明被害人先被击晕而后被挂上皮带,死前曾一度清醒,并剧烈挣扎。现场发现脚印若干,大部分被雪覆盖破坏,提取工作已完成。死者身上财物俱在,电话丢失,现场未发现任何死者之外的DNA信息残留物。

大量警员仔细翻找积雪,慢慢扩大搜索范围。秦向阳正在一处草丛里搜索,突然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抬起的脚掌赶紧顿住了。他仔细看去,见脚下的草丛根部躺着个一次性打火机。他蹲下去,很小心地捡起打火机放进证物袋。

此时,张启发已经把昨晚的情况跟赵铁柱说了。赵铁柱告诉他,死者是昨晚大约十一点多遇害的。

听到这里张启发心里一抖。他记得很清楚,十一点前后那个时间,他刚好就在案发现场附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根本没听到周围有什么动静嘛。

张启发很郁闷,程序上他要到盘龙分局做个笔录。只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这时,李铭和李亮也赶了过来。

两人远远就望见金盾公司旁边拉起了警戒绳,心里皆是一惊。停好车后,两人赶紧往现场走去。他们来到警戒绳外,刚想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抬头看见张启发正从一辆警车上下来。

“张律师!”李铭赶紧打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张启发哈着热气说。

“来找金盾公司的老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李亮好奇地问。

“你们找金一鸣?”张启发惊诧地问。

“是啊!他是咱公司的老客户了。你认识他?”李铭问。

张启发摇摇头,说:“见过一次面。”

“你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回头介绍你们认识,大家一起坐坐。”李铭笑着说。

“这……”张启发半张着嘴呆了半天,才转身指着小树林深处说,“他死了……”

“啊!”李铭的手随之一抖,刚掏出的香烟掉了一地。

张启发郑重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就在里面,树上挂着呢!我看过了。”

“不会吧!”李铭面色紧张地说,“昨晚还接到他电话,约我们在这附近见面,一晚上人就没了?”

“什么?他也约了你们?”张启发猛地吸了口烟,问,“你们见面了?”

“没啊!等了他半天也没见到人,这才一早就赶来他公司看看。”

张启发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怪异,赶紧把赵铁柱叫了过来。他先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叫李氏兄弟跟赵铁柱说说当时的情况。

李氏兄弟一听赵铁柱是张启发的小舅子,赶紧上前跟人家握手,接着把昨晚的相关情况简述了一遍。

赵铁柱听到李氏兄弟反映的情况又是一惊,马上安排人把李铭、李亮、张启发三人都带回了队里。

现场勘查收队后,副队长刘兵留下两个队员,和派出所的人一块儿守护现场,等雪化之后再对现场做第二次勘查,寻找其他可能的遗留痕迹或物证。

各部门相应工作展开得非常迅速,午后,案情分析会议开始了。队长赵铁柱直入主题:“我先说个情况,我找到了三个人,从时间上来说,他们很可能是死者昨晚最后联系过的人。”

接下来,他把李氏兄弟和张启发的个人情况,给大家做了个介绍。李铭、李亮,是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的副总。张启发开律师事务所,还是李铭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张启发和赵铁柱的关系,那不用说,局里的老人也都清楚。

为了节省时间,赵铁柱直接把张启发和李氏兄弟带进了会议室,让他们分别说说昨晚的情况,现场做笔录。

张启发他们进来时,技侦科科长正在做补充发言:“情况是这样,现场未找到被害人电话。刚才,赵队把张启发和李氏兄弟的手机给了我。这三部手机,分别在昨晚十点十八分,十点十九分,十点二十分,接到了被害人电话,接电话的先后顺序是,张启发,李铭,李亮。情况都已经跟电信部门核实。另外张启发在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又接到过被害人的电话,李铭和李亮在十点五十六分,也接到被害人的第二个电话。他们三个,昨晚都被死者约到了案发现场附近。”

李铭本来就在纳闷,听到技侦科长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启发昨晚确实到过现场附近。他咳嗽了一声,迎着众人的目光,把昨晚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想起昨晚李亮的话,看来李亮当时并没看错,昨晚金盾公司门口那个人,的确是张启发。不过,他还是谨慎地把这个细节隐瞒了。张启发毕竟是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他觉得需要和张启发沟通一下,事后再说也不影响什么。

最后李铭说:“金一鸣说他发现了一些情况,可能跟上周吊死的张素娟有关,我们就去了,到了那儿,当时吧,没见到人,我们还等了一阵子。等了多久?大概半小时吧。”

“等了半小时?”刘兵一边记录,一边问。

“对。跟你们刚才对电话时间的统计一样,快到地方前,也就是晚上十点五十六分,金一鸣又来过电话,说他要是到不了,就再等他半小时。我们到之后打他电话,关机了。”

现在众人都已经知道,李铭所说的那半小时,正是金一鸣的遇害大体时间段。

接下来张启发也详细述说了他当时的情况。从他每个周末都去金满堂洗浴中心的习惯说起,到接到电话,金一鸣在电话里说有些情况,跟张素娟之死有关,然后赶过去没见人,然后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又接到被害人电话,就在那附近等了一段时间。

此时,张启发的职业习惯促使他对陈述做了保留,因为案发现场就在小树林,如果他直说,他在小树林边上等了二十多分钟,哪怕是金一鸣电话里要求他等在那里,那也等于在承认,案发时,凶手就在他背后几米处!这个事实,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玄乎!这一点,他自己的情感上不能接受,别人恐怕也很难接受。他是律师,知道自己那么说,虽然还不至于让警察把自己打入嫌疑人的行列,但至少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笔录嘛,反正说的也是事实,自己站得直行得正,起码要把自己择清楚。

“你和金一鸣熟吗?”刘兵问。

“不熟。你们赵队长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张启发说。

“案发之前,你和金一鸣有交换过电话号码吗?”刘兵又问。

“没有!”张启发回答得很干脆。

刘兵见张启发等三人也没啥可说的了,就让他们在笔录上签了字,然后各自离开。

张启发等人走后,赵铁柱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昨晚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吧?也就是说,凶手昨晚在张启发和李氏兄弟眼皮子底下杀了人!他们都去过现场附近,都没见到金一鸣,而当时,凶手和被害人就在小树林里!”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此时,秦向阳的注意力却还停留在张启发陈述的一段话上,刚才张启发提到洗浴中心时,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在现场发现的打火机上印着七个字:金满堂洗浴中心。秦向阳皱了皱眉头,大胆地想,现场发现的那个打火机,会不会跟张启发有关系呢?可是大伙现在都知道,张启发每周末都去金满堂的习惯,此时除了秦向阳,恐怕没有一个人从打火机想到张启发身上。

就在这时法医王平看了看大家,说:“我汇报一下尸检情况。死者致死原因,机械性窒息。从颈部索沟勒痕性状分析,被害人脖颈缢沟,为死前形成,也就是说被害人先被击晕,后被挂进索扣。我们这边进一步确定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前后存在合理误差。死者头部应该是被拳头击打,肘击可能性极小,因为力度很难掌控,其他硬物打击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受害者遭受了好几次击打,最后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导致被害人当场晕倒。另外,从现场找到的那个一次性打火机上,提取到几枚清晰指纹,打火机里的气还有不少,指纹已经做了指纹库比对,是个单向证据,没有结果。另外在打火机上,还检测出了一部分掌纹,不太清晰。我们试着跟被害人做了对比,已经确定掌纹为被害人所留。另外,打火机是金满堂洗浴中心的赠品,每个抽烟的客人都可以随便领取。”

“很好!”赵铁柱赞许地说,“掌纹和指纹可不一样。既然打火机上的指纹无从比对,那它很大概率是凶手的,而掌纹,应该是死者的。为什么呢?合理地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被害人试图挣扎,打落了凶手的打火机,从而留下了掌纹。如果金一鸣也用过那个打火机,那留下的应该是指纹才对,而不是掌纹。”

几乎所有人都点了点头,队长这个结论显然再合理不过。换句话说,找到这个打火机的主人,就等于找到了凶手。

当然,赵铁柱刚才说那段话时,心里也有些纳闷:怎么会这么巧?凶手偏偏在现场留下个金满堂洗浴中心的打火机!几乎是一瞬间,他也想到张启发。作为张启发的小舅子,他一早就知道姐夫每周末去金满堂泡澡的习惯,也知道那里天天给抽烟的客人赠送打火机。想到这儿,他赶紧摇了摇头。

痕检科长程艳接下来发言:“现场被大雪覆盖,提取到不少痕迹,但没有鉴定价值。好在找到两枚相对完整的脚印痕迹,经过模糊还原处理,正在做相应环境下的力学受力分析。不过,这两枚足印有点奇怪。”

程艳翻开手里的记录继续说:“足印的边缘和下部,有少许冰碴儿,这时在外力长时间挤压下形成的,就是说有一段时间,凶手站在那里没动过!具体多长时间无从判断。”

“凶手有一段时间站在那里没动过?”听了这句话,大家议论纷纷,却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赵铁柱仔细听完所有汇报,点了根烟,压压手平息了现场的讨论,问:“现场既然有打火机,那么有没有发现新鲜的烟头?”

副队长刘兵摇头说:“没有。不过还有人在保护现场,雪化之后二次勘查。”

赵铁柱点点头,道:“总结起来,疑点如下:一、凶手作案动机不明,鉴于死者保安公司老板的身份,我认为仇杀的可能性更大。”

“二、被害人为什么要打出那三个电话,把张启发和李铭兄弟三人约到现场附近?”

“三、被害人给他们的碰面地点为什么不一样?一个在全羊馆,一个在炒鸡店,这两个地点,相距大约五百米。”

其实赵铁柱这第三个疑问相当关键,只是现在,包括我们的主人公秦向阳在内,还没一个人能意识到其中隐藏的蹊跷。

这时刘兵插话说:“也许被害人打电话给张启发时,正好在炒鸡店附近,但他可能处于移动状态,等到给李铭兄弟打电话时,就到了全羊馆附近了。”

赵铁柱反问道:“那也不对,全羊馆和炒鸡店相距五百米,被害人两分钟怎么可能走五百米?”

刘兵说:“他要是开着车呢?也就是说,被害人打电话时,很可能是随机看了看路边的参照物,给出了见面地点,而不是提前想好的。这两个地方相距只有五百米,也许对被害人来说,等于把他们三个约在了相同的地方。他只要在随便一个位置等着就行,人到了自然会电话联系。我们觉得约见地点不一样,被害人呢?很可能觉得没啥不一样。我是从被害人角度分析,当然,我们还要去了解被害人的性格特征。”

赵铁柱很耐心地听完手下的分析,分了一圈烟,说:“刘队说得不无道理,这一点也存疑,接下来,也就是我要说的第四点,被害人的手机哪儿去了?”

他顿了顿,留给人们思索的时间,然后敲着桌子说:“凶手带走了?那他为什么带走电话?或者还在现场?勘查工作到底彻不彻底?”

刘兵听出队长的话里有责怪的意思,赶紧说:“赵队说得很对。我立刻组织人,对现场二次勘查!等不了!这雪一时半会儿化不完!”

赵铁柱咳嗽了一声,整理着思路,恼火地说:“查!查被害人案发前和什么人一起!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从昨晚七点,不,从六点,到报案期间,东海路两头的监控都给我翻一边,尤其是多次出入的车辆。另外,查被害人人际关系,跟什么人结过仇,有过怨,都搞清楚。你们技术队那边,脚印、指纹,得抓紧,继续摸线索。还有打火机,金满堂那边,先从昨晚查起,那里有会员制,把所有的会员捋一遍,散客嘛,先从大堂监控查起,重点是从前台领打火机的,查里面跟金一鸣有关系的人。”

刘兵皱着眉头说:“工作量不小!”

赵铁柱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局里人手,各辖区派出所都给我扑上去!手里有其他案子的先不要管!”

秦向阳一直处在思考状态。世上所有的案件,案发和真相,就像数学上的两个点。一个起点,一个终点,这两点之间,有无数可能的连接方式,曲线,折线,波浪线,等等,线和线之间还经常有交叉点,谁也无法确定哪个侦破方向恰好就是那条最捷径的直线。或者说,侦破,根本没有捷径,对结果而言,它就是一场寻找,只有找得快或找得慢,找得到或找不到。你要破案,你只有起点,不知道终点在哪儿,只能不停寻找某个点或某些点,有时甚至要假设几个点,同时验证假设点。然后把起点和找到的点连起来,找着找着,量变在积累,直到某一刻,你突然发现,连起来的那条线,很自然地到达了终点。

这段抽象的话,是秦向阳的读书笔记,有次在局里的破案总结会议上他念了这段话,惹得同事们好一阵笑,总结会议嘛,形式上就是要互相夸一夸,尤其领导对案情的整体把握和英明指挥,而他过于认真的态度,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会开得差不多了,人们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直沉默的秦向阳开口了:“我觉得还有个问题不容忽视,就是被害人为什么死在那个地方?而不是别的地方?”他毫不避讳张启发和赵铁柱的亲戚关系,继续说,“这件事和上周那个张素娟的自杀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内在联系?”

平心而论,秦向阳这番话说到了赵铁柱心里,这几个问题,赵铁柱并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今天的案情讨论会主要是归拢线索的,这几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这个当队长的,并没有公开提出来。

副队长刘兵又打断了秦向阳的话,拍着他的肩膀,说:“要是凶手故弄玄虚,故意选那个吊死人的地方呢?”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你这些疑问,也是大家的疑问。不过,我们现在的工作量可不小。去!依据实打实的现有线索,该查的查,该访的访,给我把凶手揪出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秦向阳嘿嘿一笑,把刘兵的半盒烟抓过来溜出了办公室。案情会议他听得很仔细,他自己的那几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但他最纳闷的是:为什么金一鸣打的那三个电话,所说的话几乎都一样?昨晚下那么大的雪,是个人都不想外出。为什么他一个保安公司老板,仅凭那么几句话,就能把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的两个副总,一个律师同时约出来呢?那几句话的关键词是什么?很明显,是“张素娟”这三个字。

秦向阳想不通。出了办公室,上完厕所,他打定了主意,得抽空去趟市局档案管理处。

秦向阳来盘龙区公安分局三年了,一直没去过那个地方。因为那里存放的都是已结案件档案,以及一些因特殊情况未结的旧案、悬案。自己手头的案子就不少,他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但这次不同,他想去那儿看看有没有跟张素娟有关的档案,如果有,能否解决他的那些疑问。

话说做完笔录后,李铭急匆匆跑下办公楼,一溜小跑钻进了自己的车。进到车里,他把行车记录仪取下来,急匆匆赶回了公司。

回到办公室,他把行车记录仪连上电脑,慢慢拖动时间条。屏幕时间来到昨晚十一点零一分,果然,他看到一个酷似张启发的人影,站在金盾保安公司旁边,小树林边上。此时他和弟弟李亮的车,正在从东往西开,离全羊馆还有大约一千米。保安公司门口有盏路灯,昏黄暗淡,加上下雪,照明效果很差。但是他确信没认错,他很熟悉张启发,哪怕因为天气和光线原因,高清记录仪的画面不算太清楚,他也能断定,那个人就是张启发。

“这没什么不对啊!”他想,“看来刚才做笔录时,没必要隐瞒这个细节嘛。可金一鸣为什么在电话里提起张素娟呢?我和张素娟之间,不就牵扯十几年前那点事吗?哎,还是怪自己心虚了,早知道昨晚不去了。”

秦向阳的任务是去金满堂洗浴中心查相关情况,他对自己发现的那个打火机很感兴趣。他赶过去时,工作早就展开了,几名刑警和派出所的人,正分头查看案发当晚大堂的监控。

从监控看,案发当晚洗浴中心的前台很忙,时不时就有人过去领个打火机,或者袜子。

秦向阳专注地盯着电脑画面,慢慢拖着进度条。画面上的时间来到昨晚九点左右,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点了暂停,紧盯着画面前台旁一个瘦高的男人,激动地用拳头盖住了上嘴唇。

他的拳头不停地在鼻头搓来搓去,自言自语地说:“是他!赵楚!老班长!”

“快来!”他猛地站起来,指着画面跟旁边的警察说,“帮我查查这人的资料。”说完,他不安地在旁边走来走去。

很快一个派出所民警过来告诉他,画面里的人叫赵楚,金满堂的会员,一年前办的会员卡,也是洗浴中心的常客。民警说着把会员登记的电话交给秦向阳,连同所里传过来的详细资料。

赵楚,市局档案管理处外聘人员。秦向阳一看赵楚的工作栏乐了,拿出烟来分了一圈,说:“我有点事出去趟,队长要是问起来……算了,我自己说吧。”

今天是周末,赵楚在杀人现场站了一整晚,正在家补觉。

中午,他被电话吵醒了。

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哥,我在你办公室呢。你猜,我带了什么好吃的给你?什么?几点了你还睡觉?哎,我不去你宿舍,脏乱差。”

秦向阳开车找到档案管理处,跟值班的打听了赵楚,走进楼道。他觉得呼吸有点不顺畅,心跳略快,就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

进了门他看见一男一女坐在茶几旁,男的在吃东西,女的玩手机。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才要道歉出去。这时那个吃饭的男的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那人正是赵楚。

秦向阳也认出了对方,慌乱中啪地打了个立正,大声说:“报告班长!准备完毕,剪哪根?”

当年他们在侦察连,经常搞定向爆破训练,按照程序,战士找到炸弹后,会跟班长报告准备完毕,剪哪根线。训练用的都是假炸弹,线路有的简单有的复杂,但实际上都是走个过场,剪哪根都行,都没危险。赵楚当时作为班长,每次都会跟报告的战士回答:剪个鸡巴。战士得到回答确认,就随便剪一根完事。

赵楚这时也唰地站起来,笑着说:“剪个鸡巴!”

这话说完,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个女的此时却有点尴尬,低声说了句:“粗俗!”

赵楚很高兴,拉着秦向阳给那女的做介绍:“我最好的战友!经常给你提的那个,秦向阳!”

他又一指女孩,说:“这是我妹妹,李文璧。”

秦向阳搓着手,热情地跟李文璧打了个招呼。

李文璧也落落大方回了句:“你好。”

“哎?你们怎么不一个姓?”秦向阳奇怪地问。

赵楚笑着说:“她是我义父的孩子。不一个姓可比亲的还亲。”

“这样啊,”秦向阳笑着责怪起来,“老班长,你啥时候进的档案管理处?也不通知一声,我现在才知道!”

赵楚轻轻叹了口气,说:“当年退役后,我也干过刑警,后来被人家给开了。就在这档案处谋了个外聘的活,实在没脸联系你们。”

“为啥?”秦向阳不解地问。

这时李文璧插话说:“还有脸说!刑讯逼供呗!人倒是没抓错,但是把人家揍了,挺狠的。人家就告他,立马被开除了。”

赵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当啥事呢?太正常了!有时候不打还真不行!”秦向阳轻松地说,“要是有机会,我想办法把你弄回去。”

赵楚连忙摆摆手说:“不用!干警察太累,还是这活轻松!对了,你现在……?”

“我在盘龙分局那边,三年了。你等着啊,等我立几个大功,就找领导把你聘回去。”说完他哈哈笑起来。

赵楚惋惜地说:“有点可惜!你可是个好苗子!应该再干个二期!我退伍那年,你转的士官吧?”

“是啊!”秦向阳说,“有什么可惜的!干够了!你服役十年,两年小兵,两年军校,两期士官,这都退了,我还留恋什么?早晚要出来混社会,那还是趁早不趁晚吧。”

这时李文璧站起来说:“你们老战友好好聊吧,我走了啊。”

赵楚连忙拦住李文璧,说:“别啊,你不是到处找新闻吗?瞧,这位可啥都知道!”

李文璧是个记者,负责社会新闻板块,听赵楚这么一说,立马又坐下了。

“太好了!”她点着头说,“秦警官,听说今早上被杀的老板,是市局某副局长的儿子?真的假的?怎么死的?有线索吗?对了,给你包好烟!这可是我从总编那儿顺来的!”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两包中华扔给秦向阳。

秦向阳爽快地接住烟说:“我啥也不知道!有纪律!”

“你……”

李文璧抓起包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甭管她!”赵楚呵呵一笑,对秦向阳说,“怎么打听到我在这儿的?”

秦向阳抽出中华递给赵楚,自己顺手点上一根,说:“省城这么大,根本没想到你在这儿,能跟谁打听啊。今天在金满堂查案子,巧了,早知道我也天天上那泡澡,咱们就早见面了!”

赵楚听了也是感叹不已。

秦向阳接着说:“这次过来还有正事,有个叫张素娟的上周自杀,你听说过吗?”

赵楚摇摇头,说:“不知道。自杀又不立案,不立案也就不存档。”

“也是!”秦向阳说,“这样吧,你帮我查查老档案,看有没有别的,跟张素娟有关的情况。不知道咋回事,今早的案子,我总觉得和她有关系。”

“案子什么情况?刚才不是李文璧说,我还不知道呢。”赵楚很有兴趣地问。

“一会儿和你详细说。”

“好!”

赵楚走到电脑前,输入好几级密码后打开数据库检索。

令人想不到的是,里面还真有张素娟的消息,两条。

秦向阳顿时来了精神。

一条是2001年9月,张素娟在戒毒所伤人的档案。

一条是2000年10月,张若晴因故意外死亡的档案。这个张若晴,是张素娟的女儿,当时才两岁。

此时,赵铁柱正在局长办公室里站立不安。顾局长告诉他,金一鸣的父亲,市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金建国,刚才在电话里大发雷霆!市委常委兼市局局长丁奉武来电话,明确要求务必尽快破案,给全市人民,全市乃至全省的警务人员一个交代!当然,也给金局长一个交代!

这还了得!顾局长拍着桌子冲赵铁柱吼道:“局长儿子都敢杀!反天了吗?我给你时间!你给我凶手!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