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调查询问工作已经取得进展,二次勘查也有所发现。
副队长刘兵带着人,找到了昨晚和金一鸣一块儿吃饭的朋友,一个小学校长和两个老师。金一鸣请客,为孩子下学期择校上学的事。
校长表情很沉重,谁也想不到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他说:“昨晚金老板坐的主位,学校的王主任副陪,靠近门口。大概,大概九点刚过吧,金老板出去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说有点急事。电话内容?那我没听到。”
王主任有点紧张地说:“我是更靠近门口,但没注意金老板说什么。”
“别紧张,再仔细想想。”刘兵急切地问。
王主任喝了口水,看了看校长,拍着脑门说:“是了,是了,金老板接起电话,好像称呼对方张律师,嗯,是张律师。”
“张律师?你确定?”刘兵逼近了问。
王老师眨了眨小眼睛说:“不会给我惹啥事吧?”
“你要是隐瞒情况或者乱说,那就惹事了。”刘兵严肃地说。
王老师脸一红,赶紧说:“哎呀。我就是听到他说张律师,你们再问我一百次,也是这么说,别的,我可啥也没听到。另外,是老孙开车送的金老板,他没喝酒。”
孙老师赶紧抢着说:“路上金老板除了抽烟,啥也没说好吧?送到哪儿?就东海路的金盾保安公司呗。具体几点走的,几点到的,记不清,对了,行车记录仪上有,从我们吃饭的饭店,到他公司,那还不都录着?”
张律师?会是谁呢?刘兵做好笔录,琢磨了一会儿,又赶往金盾保安公司。
昨晚在保安公司值班的保安吴建民,向刘兵反映了一个情况。金一鸣在公司门口下了孙老师的车之后,回了一趟办公室,当时他和另一个值班保安因为无聊,在网上玩斗地主,还被金一鸣训斥了。后来金一鸣喊吴建民,从值班室里搬了一桶矿泉水。吴建民送水过去时,看见茶几上摆着好烟好茶,像是要招待人,后来就出去了。“你怎么知道是好茶?”刘兵问。
“老板叫我搬水,那时候茶几上还什么也没有呢,送水过去就摆上‘中华’了,茶还能糙了吗?”吴建民说。
刘兵拿好笔录,让人仔细查看孙老师的行车记录仪。从记录仪上看,金一鸣坐车离开饭店的时间是昨晚九点十分,孙老师的车进入东海路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和东海路监控画面的时间一致。通过对这些关系人的调查,只能确定一件事,金一鸣的确是被九点零六分那个电话约到案发现场的。
那么,九点零六分的电话,到底是谁打给金一鸣的呢?
王老师的笔录称:当时金一鸣称呼对方张律师。
这个张律师到底是谁呢?
刘兵琢磨了片刻,正想打电话向赵铁柱汇报,负责二次勘查现场的警员来电话了,声音听着有点小兴奋:“刘队,找到金一鸣的手机了!”
真是个好消息!刘兵接完电话赶紧回到局里,把调查情况向赵铁柱做了汇报。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九点零六分那个神秘电话!金一鸣的电话摔坏了,还进了水,技侦那边正在修复。”
赵铁柱仔细听刘兵说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赵队,别急。”刘兵安慰道。
“能不急吗?才挨训回来!顾局就给我们一周时间!”
“看来顾局给顶雷了,金一鸣可是市局金副局长的儿子!”刘兵一句话道出了问题所在。
“不管死者什么身份,我们都该把活干好!”赵铁柱点了根烟,又道,“电话在哪儿找到的?”
“在树林边上有一堆砖,掉砖缝里了!”说完,刘兵叹道,“金一鸣反应真不赖!把自己电话扔了!还打落了凶手的打火机!可惜打火机上的指纹无从比对,指纹库里没有。既然他是九点零六分接了个电话才到现场的,那么逻辑上,这电话里应该有线索!”
“所以我这儿着急呢!”赵铁柱走来走去,步子更大了。
“据昨晚跟金一鸣一块儿吃饭的老师回忆,金一鸣九点多接了电话就匆匆离席,去了金盾公司。接电话时,他称呼对方张律师。”
“张律师?”赵铁柱猛地停住脚步,喃喃自语,“我姐夫张启发不就是律师?”
“我可没这么想,天下姓张的律师多了!你这是关心则乱!”刘兵笑道。
这时技侦小王匆匆进来说:“领导,手机弄好了!也做了检查,上面只有金一鸣的指纹。”赵铁柱和刘兵一听,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赵铁柱冲进技侦科,打开金一鸣的手机看了一眼,顿时张着嘴巴呆在原地。
电话上的通话记录显示:九点零六分,张启发。
刘兵也看到了,紧跟着他浑身一紧,马上又反应过来,想起张启发和赵铁柱的关系,赶紧把技侦科的人都撵了出去。
“金一鸣所说的张律师是张启发?这怎么可能?”赵铁柱皱眉嘟囔了几句,突然又道,“不对!这个号码不是张启发的!”他点开了张启发的名字,发现对应的,并非他记忆中张启发的号码,而是个陌生号码。
刘兵赶紧掏出手机拨打陌生号码。
对方已关机。
这时赵铁柱说:“你看!通信详单里显示,九点零六分,这是金一鸣第一次和这个号码通话!”说着他又翻看金一鸣的通信录,说,“此外再没和这个号码通过话,这说明什么?”
刘兵马上反应过来:“看来金一鸣和张启发根本就不熟!所以他原本没有张队的电话!”
“对!张启发说过他们的确不熟。”赵铁柱说。
刘兵想了想,说:“既然金一鸣一早没有张启发电话,那么逻辑上的解释是,昨晚九点零六分,他接到这个陌生电话,通完话,就顺手把号码保存了下来。”
赵铁柱瞪了刘兵一眼,道:“但这个陌生号它不是张启发的电话,他保存张启发的名字干什么?”
“张启发就不能有两个号吗?”刘兵说完这句话,两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不对!”过了一会儿,赵铁柱打破了沉默,“金一鸣的手机显示,十点十八点他又给张启发打了个电话,他打的那个号码,确实是张启发的常用号码。可是张启发笔录上说了,他和金一鸣不熟,此前并未交换过电话,那么那个号码是怎么来的?另外,如果张启发有两个号码,九点零六分这个陌生号码也是张启发的,那么他为什么打完就关机了呢?”
“不好说。”刘兵摇了摇头,道,“现在金一鸣死了,怎么保证张启发的笔录没撒谎?”
“他不可能撒谎,我了解他!”赵铁柱的语气有些生硬。
刘兵理解赵铁柱的情绪,毕竟他和张启发有亲戚关系。
琢磨了一会儿,刘兵又道:“不管怎样,金一鸣的手机不会撒谎,那个跟金一鸣吃饭的王主任更不敢撒谎。按手机上的情况,昨晚张启发跟金一鸣先后通过两次话,九点零六分一次,十点十八分一次。前一次是张启发用陌生号码打给金一鸣,后一次是金一鸣打给张启发的常用号码。”
“你不觉得这个说法矛盾吗?或者说张启发多此一举!就算他九点零六分联系了金一鸣,他又何必用个陌生号码,完事还关了机?”赵铁柱继续反问。
“不知道。这个问题该问张启发。”刘兵简洁地回答。
“查!”赵铁柱生气了,他把技侦的人叫回办公室,然后把九点零六分打的那个陌生号码丢给技术员小王。
“关机,”小王忙了一会儿,抬头说,“昨晚九点零八分就关机了。电信部门那边也联系了,是个无记名卡,就使用过这一次。”
刘兵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赵铁柱,把金一鸣的手机封进物证袋交给小王,说:“没我的命令,任何人,谁也不准动!谁也不准看!明白吗?”
刘兵说完,拉着赵铁柱回了办公室。
两人默默地点上烟,抽了一气,刘兵打破了沉默:“这事你怎么看?”
赵铁柱咳嗽了一声,说:“难道九点零六分那个电话真是张启发打的?”
刘兵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信,但金一鸣的手机,明明保存着他的名字,这和王主任的证言也相符!”
赵铁柱从烟雾里跟刘兵对视了几秒钟,然后狠了狠心,说出了刘兵想说的话:“查吧!查查就清楚了!省得你们说我和张启发有亲戚,在这件事上打马虎眼!现场不是留了个打火机吗?和张启发比对指纹!”
刘兵赶紧说:“一码是一码,我可没那个意思。当然,对比指纹是个好法子,但张启发是律师,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万一搞错了,他非难我们?”赵铁柱心里明白,刘兵真正担心的,不是张启发的律师身份,而是怕万一搞错了,惹赵铁柱生气。
刘兵点点头,说:“毕竟我们不能仅凭金一鸣的手机记录,就把张启发定成犯罪嫌疑人。这种情况下采集他的指纹,是不是有点不合程序?”
“哦,你又怀疑人家,又担心不合程序,你说怎么办?”赵铁柱的语气透着不满,他心里说,这话横竖都被你刘兵给说圆了,说到底,不就是想查张启发嘛,用得着这么费劲?
刘兵似乎听出了赵铁柱的不满之意,笑了笑说:“可以暗中调查嘛。”
“暗中调查?什么意思?”
刘兵想了想,把烟头狠狠掐灭,说:“这事,得找个不知情的愣小子去干!要是对不上,万一事后让张启发知道,也别迁怒到你的头上,毕竟他是你姐夫!”
“呵!这么为我考虑?那我得提前谢过了!”赵铁柱笑着说。
“我知道你心里不爽,你就说这么干行不行?”刘兵索性直说了。
赵铁柱见刘兵直说了,也跟着正色道:“你想得倒也圆满。那指纹怎么采,去张启发办公室?还是他家?”
刘兵见队长同意了,接着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把张启发叫到你办公室喝茶,咱们这么这么办……”
赵铁柱想了想,有些无奈地笑了。但他还是同意了刘兵的建议,又问:“这事找谁办呢?”
“秦向阳?”他们沉默片刻,同时说道。
秦向阳正在赵楚办公室里查档案。他才把张素娟在戒毒所伤人的档案看完,就被刘兵叫了回去。
临走,秦向阳笑着说:“要不,我把剩下的档案拍下来拿回去看?”
赵楚也笑着说:“那可不行!要走程序!再说,拿回去看,你是不想再见我了?”
秦向阳哈哈一笑,说:“行!行!晚上我争取回来,出去喝一顿!”
很快,秦向阳回到局里,来到刘兵办公室。
刘兵一见秦向阳,就劈头盖脸地问:“金满堂那边查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向阳如实说,“一个个排查,工作量太大。”
他拿起刘兵的烟点了根,接着说:“不过我运气好,在那儿找到了我的一个老战友,老班长!哎,六年没见了!真快!”
刘兵听了感同身受地说:“找战友叙叙旧,没毛病。就一个要求,别耽误工作!”
“那可不!你当我光为了找战友啊?他在市局档案处上班,我过去主要为找张素娟的档案!这不,啥也没看,被领导叫回来了!”
“我感觉你这个同志,调查方向总是比较外围!模糊!上午会上你发言,我就及时打断你!为你好!活干多干少,领导不一定看得见,很多地方你得注意分寸,张素娟是张启发的姐姐,张启发是赵队的姐夫,那个自杀的事能不提就不提!多简单的道理?得给领导留下好印象,没坏处!”
秦向阳似听非听,闷头抽烟。
刘兵说完,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说:“你来得正好。前天我才弄到盒好茶!去!把赵队杯子拿过来,泡一杯给他送过去,在领导面前落个好!”
书中交代,此时,赵铁柱已经把张启发约了过来,两人正在办公室聊天。刘兵叫他去拿赵铁柱的杯子,实际是为了张启发的指纹。
秦向阳不知是计,却白了个眼,说:“懒得去!你直接送队长点茶叶不就得了!”
“那不行!总共才二两,贵着呢!谁也不送!”刘兵见秦向阳还站着不动,笑着催道,“咋这么不会来事!你就说我有好事,想着领导,总成吧?你看看,叫你跑个腿,真费劲!”
“真搞不懂你们当领导的,麻烦!”秦向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了赵铁柱办公室。
此时赵铁柱正和张启发闲聊,见秦向阳推门进来,笑着问什么事。
“刘队弄了点好茶,舍不得给你,叫我来拿杯子。”秦向阳有些无奈地说。
“这个刘兵!抠到家了!”赵铁柱爽朗地笑着说,“我们这才洗好杯子,刚要泡茶,拿去吧。”说着,他把自己的玻璃杯递给秦向阳。
“把张律师的杯子也拿上。”赵铁柱大声地提醒。
张启发微微笑了笑,拿起面前的玻璃杯给秦向阳递了过去。
秦向阳拿着两个杯子回到刘兵办公室门口,刚推开门,没成想和刘兵撞了个满怀。秦向阳毫无防备,手里的玻璃杯掉地上,“啪”,全碎了。
刘兵也“不防备”,他手里拿了个证物袋,里面塞着个玻璃杯,被秦向阳一撞,也掉地上碎了。
“操!甭泡了!”秦向阳嘟囔了一句。
那边刘兵见东西碎了,假装着急地叫道:“怎么走路的?废了半天劲,才从现场附近新发现个玻璃杯,得!”他做出懊恼的样子说,“还没检验呢!这可咋整!”
秦向阳也振振有词:“我说不去吧!非叫我去!这倒好,都碎了!”
刘兵叹道:“算了算了,我再给赵队买俩新杯子,总行吧!”
“可我这个怎么办?”刘兵接着又为难地说。
秦向阳说:“三个玻璃杯子,碎片都混成一堆了,还能咋办?全都送检呗!其实也没啥影响,最多我让痕检科的按指纹,把赵队的两个杯子碎片挑出来,拼个全尸。”
“只能这样了!”刘兵命令秦向阳,“你把碎片都弄过去!”说完甩手进了办公室。
刘兵这么三言两语,就把秦向阳带沟里去了。其实,他那个杯子根本不是新发现的证物,而是新买的,还做了清理,上边一个指纹也没有。刚才他故意撞碎秦向阳手里的杯子,就是为了假手秦向阳,把张启发的杯子拿去检验。
刘兵考虑得很仔细,知道张启发为人很谨慎。要是知道自己的杯子碎了,还被送到了痕检科,难保张启发心里不多想。要是指纹对不上,到时候解释起来,杯子是秦向阳弄碎的,也是秦向阳送到痕检科的,反正没别人什么事,至少张启发没啥理由迁怒小舅子赵铁柱。
秦向阳很无奈。他把碎片拢一块,用报纸包着送到了痕检科,对痕检人员说:“三个杯子,不小心碎了,其中两个是领导的,指纹乱了,都检检吧。”
赵铁柱和刘兵在办公室等着检验结果,坐卧不安,各自心情很是复杂。
晚上,他们期待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痕检科长程艳一路小跑,把报告交给刘兵,满脸兴奋地说:“下午的玻璃碎片,明显来自于三个杯子,我们对碎片进行了区分,一个杯子没有任何痕迹。另外两个杯子,其中一个都是赵队的指纹,而另一个杯子上,则只有右手的指纹,我们提取了结果,成像异常清晰,拿去跟打火机指纹进行比对,其中……”
刘兵摆摆手,示意她噤声,专心看比对结果。他看了一眼,心瞬间透凉了,对比结果确凿,现场打火机上的指纹,左右手都有,其中右手的部分,跟张启发右手的指纹高度一致!
程艳好奇地问:“刘队,数据库里没有这些指纹,哪儿来的,找到凶手了?”
刘兵咳了一声,不答反问:“足迹鉴定什么程度了?”
程艳说:“滨海大学的力学专家以及市局来的专家,还在加班搞最后的环境模拟实验。基础数据嘛,早就出来了。”
刘兵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程艳拿出另一份报告,报告里详细记录着脚印石膏模型的初步分析:现场提取的两枚脚印,由于处于静止状态,很难做出连续移动的步态分析。脚印模型分析结果是,对方起脚较轻,落脚较重,整体步态相对平衡,凶手体重相对较重,七十五到八十公斤,身高一百八十到一百八十五厘米……
程艳走后,刘兵琢磨着那几个数据,眉头越皱越紧,很显然,那些数据跟张启发的身高体重差不多。
他立刻把今天所有调查结果整理成一份报告,上报给局长顾常山,然后又复印了一份,交给赵铁柱。
看到指纹比对结果后,赵铁柱大吃一惊,重重地摔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了张素娟的档案,秦向阳天没黑就开车去找赵楚。
两人见了面,找了个饭店,屁股还没坐稳,李文璧来了。
赵楚示意李文璧坐下,然后对秦向阳说:“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今天啊,咱们不醉不归!”
秦向阳连忙摆手说:“改天吧,班长,队里忙得焦头烂额。”
赵楚怔了一下,随即略有遗憾地点点头,不再勉强。
上了菜,李文璧说:“其实吧,秦警官,我们记者,比你们警察忙多了!案子不常有,新闻却必须天天有!”
秦向阳不置可否地说:“你们那些烂俗新闻,不看也罢!”
李文璧一听急了:“烂俗?记者和你们警察一样,都追求两个字:真相!尤其我们社会新闻这一块。告诉你吧,我的理想,就是做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
秦向阳笑说:“嗯,你牛!”
李文璧神神秘秘地说:“那是!秦警官,我听说早上那个金老板是被杀的?叫金一鸣?市局金建国的儿子吧?金一鸣被杀和张素娟之间,你知道有什么关系吗?张素娟上周,就吊死在金盾保安公司边上那片林地!”
她这一连串问号真把秦向阳噎住了。秦向阳像煞有介事地问:“你怎么知道金一鸣的死和张素娟有关?”
李文璧呵呵一笑:“不告诉你!”
秦向阳想,她是做新闻的,无非查到了张素娟孩子意外死亡的事,再无根据地乱猜。新闻可没有档案翔实,对方无非还是想套话。想到此便不以为意,专心吃喝。
吃完饭,秦向阳赶时间,拉着赵楚就往办公室走。李文璧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来到赵楚办公室,秦向阳终于看到了那份档案。
案情并不复杂,大体情况如下:
张素娟,张若晴,母子关系。
住址:滨海市盘龙区张家埠街道国营纺织小区301房。
2000年7月4日上午十一点,张素娟(二十五岁)的两个朋友,陈凯(三十三岁)和郭小鹏(二十九岁)请张素娟吃饭。饭间三人商定,一块儿去滨海市下辖的清河县“找钱”(找毒资)。饭后,张素娟回了趟家。当时她的孩子张若晴才两岁,那几天感冒了,一直躺在床上酣睡。以前张素娟出门不锁卧室,但是孩子贪玩,常把客厅搞得乱七八糟,有时还把油盐酱醋搞得一地都是。这一次,张素娟就用毛线绳拴住卧室的门,然后锁上房门出去了。
下午到了清河县,张素娟在街上碰到两个社会青年,一个叫李铭,一个叫李亮。当时清河县地下毒品交易比较猖獗,城郊派出所天天抓吸毒者。这李氏兄弟,算是清河县城郊派出所民警林大志私下找的线人。
李氏兄弟凭借良好的嗅觉,看出张素娟是吸毒人员,就打电话叫来了民警林大志。林大志对她搜了身,但没发现毒品,就把她带回派出所。此时,被惊吓的陈凯、郭小鹏已跑回盘龙区。
林大志问张素娟来清河干什么,张素娟吞吞吐吐,说来清河偷东西。随后林大志给张素娟做了尿检,结果呈阳性。林大志得到所长批准后,把张素娟送到滨海市戒毒所,强制戒毒,并电话请示当时清河县公安局值班副局长金建国,获得金建国批准。
张素娟做笔录时,已说明家中有个两岁的孩子,无人看管。见到林大志后,再次恳求先送其回家安顿孩子,然后随警车去戒毒所。林大志不同意,给盘龙区张家埠派出所打电话核实情况。接电话的是个实习的年轻人,叫金一鸣,也就是清河县公安局副局长金建国的儿子。林大志告诉金一鸣,张素娟被强制戒毒,让对方确认一下张素娟家里孩子的事。
下午,林大志带上李铭和李亮,一起押送张素娟去滨海市,途经盘龙区。张素娟再次请求先送其回家安顿孩子,并用头撞车门。林大志不同意。张素娟就叫林大志给张素娟姐姐张素娥打电话。当时手机很少,林大志用手机打了张素娥家中的座机电话,无人接听。打不通电话,林大志只好再次打到张家埠派出所,接电话的还是实习民警金一鸣。
在押送的车上,还有一个小插曲。林大志同意给张素娥打电话之后,张素娟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筷子。她说要是再不打电话,就用筷子自杀!李亮赶紧把筷子夺走。到了戒毒所,张素娟再次追问林大志,孩子是否安顿了。林大志说他已经通知了张家埠派出所。
十八天后,张家埠国营纺织小区的居民,闻到了难以忍受的臭味,才强行进入张素娟家里,找到了张若晴。
人们发现,卧室门上有大量抓挠痕迹。张若晴指甲内有不同程度损伤。室内所有柜子、抽屉都有被翻找的痕迹,有部分屎尿放在卫生纸里,卧室窗户前放着个小凳子,不过窗户是关着的。
经过尸检,警方排除暴力致死和中毒致死的可能性,确认张若晴死于饥渴。死者头发大面积脱落,尸体高度腐烂,腹部以下,包括四肢,皮革化严重。头面部、脖子、会阴部,附着大量蝇蛆。
另外,林大志在抓住张素娟当天下午,就填写了三份《强制戒毒通知书》,按程序,应在三日之内将该通知书分别送达张素娟家属,张素娟所在单位及居住地派出所。但是直到张若晴之死被发现,那三份通知书依然没有被送出。
档案的后半部分,附着本案相关人员的具体情况,包括年龄、身份、住址,以及后来对相关当事人的处理情况。
此案当时影响很大,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强烈愤慨。涉事民警林大志,以及实习警员金一鸣,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谴责对象,林大志那两个所谓线人李氏兄弟,也没逃过人们的口诛笔伐。
此案,金一鸣遭到全社会滔天的道德谴责,但未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因其当时为实习民警,没有公职身份。也就是那件事之后,金一鸣也不实习了,直接辞职走人。后来,在家人的资助下,他开了个金盾保安公司。
检察院把主要责任归到了民警林大志身上,对林大志的调查客观公正,事实清楚。法院考虑到案情社会影响巨大,以玩忽职守罪,判林大志有期徒刑三年,开除公职。李铭和李亮这两个社会青年,作为林大志私下的线人,没有公职身份,所作所为皆是林大志授意,所以处罚较轻,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法院的判决,基于严格的法律依据,但这样的判决在当年显然不能让社会满意。
然而,这个简单的案子,不久后却又峰回路转。
一审判决后,林大志提起上诉,上诉理由非常充分,也出乎所有人意料:林大志提出,他给张素娟的姐姐张素娥打的电话,确实无人接听,这一点得到电信部门证实。可是,在张素娟被送达戒毒所的当天晚上,张素娥却给林大志的手机,回拨过一个电话!在那个电话里,林大志把张素娟的情况,告诉了张素娥。显然,张素娟的家属更加方便,也更有义务安顿张若晴。林大志作为涉事民警,已经完整地履行了警察告知的职责。被告明确强调,正是因为张素娥回了电话,他放了心,才没有再对安顿孩子的事进行跟进。
这么一来,社会道德谴责又全到了张素娥身上。
事后检察院调查,林大志那晚确实接到电话,但是给林大志打电话的机主,叫纪小梅。
张素娥对检察院的回答是,当晚回家后,她看到家里电话来电显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当时恰好闺密纪小梅找她有事,急着出去。她自己没手机,就把未接电话记下来,见到纪小梅之后,用纪小梅的手机,一个一个回复的。
纪小梅认可张素娥的说法。
检察院也确认了张素娥当时还没有手机的细节,问张素娥,为什么知道了情况,却没去安顿孩子?
张素娥的说法是,得知情况时已经快半夜了,第二天自己刚好要出差,就联系了张家埠派出所,留下孩子奶奶家地址和电话,请求派出所帮忙,把孩子弄出来,送到奶奶家。
派出所接电话的,又是实习的金一鸣。
这样转了一圈,责任又回到金一鸣身上,而金一鸣没有公职身份,他所承担的责任,只是没有及时把张若晴的相关情况向领导汇报。法院经过慎重考虑后,对林大志、李铭、李亮撤了诉。但是清河城郊派出所,清河县公安局,在内部以“失职”的名义,于2000年10月15日,开除了林大志的公职。
秦向阳等三人看完档案,陷入长久的沉默。
沉默良久,秦向阳发出一声叹息,说:“仅就这份档案来说,信息量实在太大了!疑点也同样大,同样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