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离国效仿东齐金翼卫,设立七言府和离卫,取代之前的禁军,离卫全权负责皇宫,京城安保;七言府则作为酷吏,审视百官。
......
不久前。
闻秩宇新帝登基,先帝在时被压制的世家老臣都以为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了,闻秩宇毕竟是闲散王爷,根基不稳,没有母族,立了个射卿以后,再插手不进半点朝政,就连希夷这射卿,比起当年虞瑾瑜,更似个光杆司令。
先帝时,因他极其反感政事,便设立了政事堂,由白家,柳家,陈家掌事,如今新帝登基,没有根基,反而没有什么实权,但若闻秩宇有根基的话,闻崇正也不会放任他活到现在。
世家不反对他立射卿,是因为他无权可分给这射卿,希夷强是强,可武功绝顶又能如何?不过双十年华的黄毛丫头,江湖草莽,真能与他们为敌?
皇帝喜欢,给他就是了。
闻秩宇从前从不会砸东西的,现在也只是拿起奏折,气愤的扔了下来。
希夷穿着那身紫色官服,紫绶官印,金鱼玉带,贵不可言,站在御书房下首,走了几步弯腰把奏折捡起来,严老等人都不敢此时触闻秩宇的霉头,如今仅是凭着希夷的本事,以及岑新的投靠,拿到了禁军和御林军的大权,三城兵马司目前府尹之位还在老派手上。
她把奏折放了回去,道:“陛下,臣有一个法子。”
闻秩宇看着她,勉强消了气,问道:“什么法子?”
“立后之事老派日日在催,我已有了人选。”
万万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个。
“立后?难不成我现在还要顾忌着老派施压,不得不立后吗?!”闻秩宇气又上来,问道。
“陛下,曾经你也忍常人所不能忍,示人以虚,最终赢到了最后,如今立后,对我们也有好处。”希夷是那张冷肃的脸,眼神却一派柔和,令他想起了她的真容,渐渐平复下来。“我欲选柳阁老家嫡孙女为后。”
“你是要分化他们?”闻秩宇问道,目前政事堂三阁老,柳家权势位列第二,与白氏相争已久,一直想做那诸公之首,与白氏间隙已深,但在压制皇权这点上,却从不犯糊涂。
“柳白二家,纵有嫌隙却也唇亡齿寒,可朝中从不是柳白二家的一言堂,陛下只注意到柳白二家,为何却忘了这第三位陈家?”希夷对他道。“先以柳氏为后抬高柳家,柳家必然跋扈开始争权,陛下示之以虚,白家与柳家自顾不暇之时,陈家就是我们的机会。”
“若是柳家倒了,三城兵马司,户部吏部工部,都会有空缺,是永远压在柳白二家之下,还是策应新主谋更进一步,陈家自然知道怎么选。”
“说得轻巧!你把柳家扶上来,可真有本事把他们推下去?!”严老身边几位早先跟着闻秩宇的幕僚都质问起来。
“有。”希夷淡淡道。“另外还请陛下召岐王回京。”
“十三弟?为何?”闻秩宇问道。
“作为同样在先帝手下逃过一劫的王爷,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他年纪虽小,却坐拥岐地,母系深厚,调他回京是为了拉拢他,也是怕岐地生变,而比起我们,岐王有兵,阁老不会愿意看见他得势,注意力转移到岐王身上,我们行事会方便很多。”
“若他与昔年奸臣常岱一般入京虽横压阁老,却危及陛下,当如何?若他也狼子野心,如何?”幕僚三老问道。
“即使他真有歹心,他也很清楚,要想这个皇位真的名副其实,政事堂是最大的阻碍,否则就算真的大逆不道,也是束手束脚。”希夷道。“阁老倒后,收回大权,量他也掀不起风浪,若真有不臣之心,陛下大义灭亲,也是合情合理。”
“我还欲改换御前侍卫为前朝金翼卫一样的密卫,分三城兵马司大权入七言府,设酷吏,肃超纲。”希夷道。
“依你。”闻秩宇淡淡道。
“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射卿多多费心。”闻秩宇道。
三老如今比起希夷还不如,希夷至少还在台面上,还有点实权,三老则还是暗处里见不得光的幕僚。
......
希夷坐在马车上,睁开眼,如今新后已立,柳氏果然越来越嚣张跋扈了。她执掌离卫,七言府已立,岐王也回京了,一切都在按照她想的走上正轨。
柳阁老是聪明人,可架不住家大业大,上下数百口人,旁系,庶子,不成器的嫡子嫡孙,他们依附在柳家这颗大树上,自以为熬出了头,正是权倾朝野之时,可树的根系与生命,也在一点点被蛀空。
“什么人!”侍卫厉喝道。“冲撞射卿车架,是死罪一条!”
“射卿?官威还真是大!”外头的喧哗声,令她揉了揉眉心,掀开车帘,走了下来,看见面前之人,她竟拱手行礼:“柳侍郎,本官府上的侍卫有眼无珠,冲撞了国之肱骨,大人日理万机,还请海涵。”
周遭之人皆抽了口气,这柳毅不过正三品的官,不过是柳生明的嫡孙,竟要一品射卿行礼,恭敬至此。
传闻陛下独宠柳皇后,至今尚未纳妃,宫里的几个龙潜时府上的娘娘,死得剩了没几个了。
“射卿大人的见识,下官自是相信的。”他说着走近了一些,她仍躬身拱着手,“坊间都说射卿大人柔若无骨,如今当街一见也的确如此。是吧?”
何来的风骨?何来的尊严?就算是一品的大官,先天的高手。
究竟是谁杀了先帝,就算不能明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个女人很危险,他清楚得很,这样的女人是没人敢放在床上的。可任她武功盖世,遇见了权势滔天的柳家,若不想死,就得卑躬屈膝。他柳家可以放她上台,也可以赶她下去。
“大人谬赞。”她低声道。
柳毅又笑了一阵,后头的下人也笑了一阵,说实话他已经三十多岁,又久于官场,对这样空有皮囊浑身都是危险的女人已经没兴趣了,只是忍不住想当街折辱她。“哪里哪里,这可是下官肺腑之言。”
说着,靠近了点,靠到她耳畔,嗅了嗅。
似兰似荷的香气。
他又笑着站直退开了,“既然是有眼无珠的狗,破坏我兢兢业业的柳氏与勤勤恳恳的射卿之间的关系......”
“拉回去。”她冷声道,却也没说具体怎么处理,那侍卫面如死灰,却被柳毅拦住了。“想来既然这样的下属体会不了射卿的心意,自作主张冲撞肱股之臣,不如下官替大人好好教训?”
希夷再次拱手,声色如常:“大人请。”
柳毅用下巴指了指,两个二流高手的侍卫出列,抽起木棍舞得虎虎生风,半点没有留手,只打了几下,那侍卫的口鼻里就流出鲜血。可他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希夷的手轻柔的抚在腰际,官服底下,是佩戴了十余年的青鸟玉坠。
不过半盏茶,侍卫就只剩出的气了。
“大人,如何?”柳毅问道。
她一笑:“果然手法利落,真有可取之处,本官有信心从此府中不会再出此等擅作主张的奴才。”
旁观的小老百姓早就脸都吓白了,她竟还笑得出来。
“走吧,这地,就麻烦射卿大人收拾收拾了。”柳毅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把人带回去吧。”她对若言道。“地记得洗了。”
说罢,她转身进了马车,转身时袖袍相接拉住若言紧握着拳的手。马车绕开了地上的人,接着往宫里去了。
远处的茶楼,戚衍把情况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小七连说不对,还手舞足蹈的把两人的动作神态都学了遍。还夸了句:“那侍卫还真是有骨气!”
“真正有骨气的,是那位射卿啊。”闻横川端茶喝了一口,叹道。
“这叫什么?忍常人所不能忍?”小七笑道。
戚衍这块木头的神色不太好,他一向最敬重此等义士,不想却落得了如此下场。就算那位射卿只是自身难保,难以护住自己的下属,他还是觉得那下属不知道为那等人尽忠。
“她压下脊梁越狠,日后柳氏要流的血也就越多啊。”闻横川摇了摇头,召自己回京,说不得也是这位射卿的手笔。
......
御书房。
“你的脸色不太好。”闻秩宇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事儿这么快就传到宫里了?”希夷叹道。“那臣是不是装得还不够好,连陛下也能看出来了。”
“子衿!”闻秩宇痛心疾首的唤道。
“只是下了点颜面,没什么大不了的。”希夷摇了摇头,“装的不好也好,太谄媚了反而让他们更警惕了,现在这点委曲求全,在他们看来,可能毫无意义吧。”
“欣赏着,敢怒不敢言的姿态,这些年他们不也常做吗?”
闻秩宇最终叹了口气,对她道:“你小心一点吧。”
就像希夷护不住她的侍卫,若是有一天柳氏起了心思,寻了个确凿的证据,把她杖杀在自己面前,他也无能为力。
“在他们眼里,我可不值得留心。”希夷摇了摇头。“离卫之事已经妥当,岐王也已入京,听闻陛下早间已经见过他了?”
“二十出头,正是少年人的脾气,我已劝过他,收敛一点。”闻秩宇摇了摇头。
岐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和闻秩宇差了快十岁,与先帝差了快二十岁。
“近段时间,柳白二家虽然面不和,心底还是清楚得很,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希夷道。
“你......”闻秩宇迟疑道。
“静候佳音。”希夷道。
闻秩宇想起了上次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由笑了,道:“好。”
“陛下!我要进去见陛下!”门外有人在喧哗,是女人的声音。
她看见闻秩宇面如菜色,捂唇笑了,闻秩宇幽幽地道:“你最好不要和她撞见,从侧门出去吧。”
希夷点了点头,女人发疯,最不讲道理,柳毅还知道这种事明着来的艺术,柳君就不一定了。
她可不想讨苦头吃。
见她从侧门出来,岑新恰好在侧门交代事情,心照不宣,笑道:“射卿大人。”
“岑大人,我忙着走,告辞了。”说完,她挽起袍服走得要多快有多快,后头有人喊“娘娘在这儿!”的时候,她都已经走到正宫口了。
还真是特地来堵自己的啊......希夷心道,转身就走,刚出宫门就撞见了另一个玄色衮服的男人。
她不用猜也知是谁,退了两步,行礼道:“岐王。”
“射卿大人这行色匆匆,是......”果然是二十出头的男子,和闻秩宇长得八分不似,就是这闻氏的文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说似的话,和先帝倒是像一点,身上浓厚的军士气息,只是先帝壮硕,此人精瘦,闻氏文眉一向美名远扬,青阳闻氏惯出美男,闻秩宇是贵家公子,此人与先帝则男子气都更重些。
“最是难消美人恩啊......”她收了打量,叹道。“王爷有事寻陛下?”
“本王是来寻大人的。”他笑道。
“说到最是难消美人恩,大人岂不也是?”闻横川看了眼身后深宫,意思不言而喻。
“我尚有急事,改日再叙吧,岐王。”对他,她就不似对柳氏那般客气了,连拒绝的余地都没留给他,转身就上了车架。
射卿府。
“药喂了?”希夷下车后便往偏院药房去了,若言跟在后头道:“托您的福,那口气好歹是吊住了。”
希夷上车前,给了她一瓶药,本是给自己备的。
“要你准备的东西呢?”她问道。
“备好了,药也上过了,只是......”
“发烧了?”
“是,有一点......”
“叫个和他关系好点的过来看着,搭把手。”希夷道。
等她推门而入,里头已经有了个侍卫,若言看了眼,还没训斥便被她摆手阻止了。
“主动来了也好,你是他朋友?”希夷问道。
“我是他哥哥。”那侍卫沉声道,当初护驾不利,这些人对希夷本就恨之入骨,还被她收编去做了离卫,如今还因她当街受了此等奇耻大辱,狗?他想着一拳揍了过来。
若言出手挡住了,吼道:“大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人......”
“想让他活命,收敛你的脾气。”希夷冷冷道。
“你现在又来假惺惺什么!”他怒道。“我们的确是下属,但却绝不是别人的一条狗,你才是在街上夹着尾巴的狗!”
“他还能活吗?!”他吼着,双目猩红。
希夷打开了箱子,里面躺着一节奇异的药材,她切了一片,含进这垂死之人的口中,淡淡道:“也许能。帮我打打下手。”
“我不是想救他,柳毅想他死,我就偏要他活。”希夷一边调着手上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一边说道。“你说了,在我眼底他的命不值钱,唯一的意义就是我不想输给柳毅罢了。”
“你!”他最终住了口,道:“需要我做什么。”
“热水,毛巾,把这瓶东西和一脸盆的热水混在一起,替他擦伤口。”希夷转手抓了几味药,对若言道:“把这些拿下去煎药。”
等该处理的处理完,希夷全程只配药,不动手,都是那个汉子在处理,她又道:“先喂米粥,等会儿再喂药。”
她回府时是下午,如今天已经黑了,她只刚洗了洗手,交代完该做什么,回了院子,又有人来府上来:“射卿大人,柳家的嫡孙在风华楼失手把白家三当家推下了楼,头着地,摔死了。陛下请您入宫,白阁老与柳阁老都去了。”
“我不去了,告诉陛下,若柳氏想秉公处理,陛下便秉公处理,不然的话随他们吵,两位阁老年纪大了,吵不了多久的。”希夷淡淡道,这事情她不宜出面。
“大人,怎么柳氏的嫡孙犯了事,柳氏反而还会秉公处理了?”若言替她揉了揉肩,解开官服。
“为了一个嫡孙,和白家撕破脸,不值得,不过是一个孙子,柳生明有得是,杀人赔命,天经地义。”她道。“收尾干净利落点。”
“可这样,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吗?”若言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柳生明这么想,柳家的其他人未必;柳生明虽然赔了一个孙子,白三当家那儿的人,未必解气,毕竟是突遭横祸,谁肯善罢甘休。”希夷闭目道,“再揉一会儿吧,这事儿就别管了。”
果然第二日起床,若言替她更衣时就道柳家的嫡孙下狱了,又告诉她后院的侍卫烧退了但还没醒,今天希夷真是神清气爽,粥都多喝了一碗。
柳家嫡孙在京也就是个从四品的大理寺掌事,本以为皇上会安插点自己的人手,没想到却给了陈家。
陈家大房的老爷亲自登门,万般解释是皇上的分化之计,让柳阁老千万兜着点,柳生明表示十分理解,便不再计较了。
自这事儿之后,坊间就一直觉得风向不对了,柳家和白家在街上打起来的事儿也不少见了,人心是肉长的,就是老爷子再怎么三令五申,跋扈惯了的两家凭什么给对方面子。
“这便是离间的艺术,即使对方知道这是离间计,耐不住蠢亲戚太多了。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可以大打出手,只看见柳氏的风光,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既要与家里头的人争抢,又要与外人斗个头破血流,就算柳生明想整顿,也是独木难支。这靠着一两个人撑起来的柳家,终是要蛀空了。”闻横川说道。
他今日终于逮到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射卿。
希夷端茶喝了一口,没接他的话,若他是个聪明人,她不需要与他往来,他就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和陈家一样,富贵险中求啊。而陈家最小,反而最齐心。
“射卿大人不爱说话?”闻横川问道。
“话不投机,半句也嫌多。”她说着把茶杯放下,站了起来,刚要走,听他道:“射卿大人还真是有趣,走一步棋,总能考虑到后几步。”
“提醒一句。”希夷看着他。“你我都是棋子,不是棋手,棋子是不该有自己的想法的。”
“射卿大人的想法却很多。”闻横川叹息着站起来,“我在棋盘上站着,总是看见身边的相棋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步子。”
希夷摇了摇头,这个男人没有闻秩宇说的那么简单啊,但她没必要在乎他,只要他没有阻碍到自己。
“不要妨碍我,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您如果继续这么纠缠......”希夷道。
“我一定离得远远地。”闻横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