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岁月的风》
01.
画家林泥。
林泥仔细地观详海报上的自己,名字前面冠了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称号——“画家”。
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穿过,有的行色匆忙,有的动作紧张。即使这些人中林泥无一认识,她依然想要祝福每一个人。
郭含给林泥打开微信,让她进入准备签售会。林泥看到微信,折身往回走,书城大厅中人流拥挤,半数都是来参加她的画集签售会的。
林泥不小心被撞到,鞋带被踩散。她有些吃痛地捂住膝盖,缓缓蹲下身子系鞋带。口罩下的唇色略显苍白,血色淡漠。林泥系好鞋带,稳住身子站起来,头却微微眩晕。
乔致越不知何时出现的,就这么稳稳当当地站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只在那一瞬间,林泥的眼神便撞到一双熟悉的眸子。那双眸子里充满了淡定镇静,林泥也从中看出几分理所当然。林泥愣在原地,低血糖带来的不适很快就风消云散。
他果真还是来了。
一句不经意的承诺混着满天星风干了八年,他依然记得。林泥的大脑被记忆侵袭,心跳乱了频率。在四目相对的时候,所有摇摇欲坠的不安与艰辛都在此时化险为夷,仿佛他们所隔的恍若浮生的岁月,只有这涌过的忙碌人潮。
02.一晃是八年。八年前的林泥只是个黄毛丫头,学习不上进,《长恨歌》背了整整高中三年最后也没记住。林泥上高二,成绩甩尾。学校的文科升学率不是很高,而林泥成绩差得让父母朝忧夕虑,生怕她与大学无缘。
无奈之下,林泥父母想出了让她学艺术的法子。林泥唱歌比鸭子叫还难听,又没啥乐感,唯一可观的就只是她平时喜欢画点漫画人物,于是林泥父母这才联系到了乔致越。
乔致越挺厉害,之前在林泥对他的印象里是这样的。乔致越是理科生,专业还是物理。虽然看上去技艺不对口,但在画画方面却略有造诣。高中时期还获得过几次国家级塞奖项,只是后来日子沉浮,物理学到了博士却退了学,从此便天天闷在考室里。
此外,林泥父母聘用他大概还有一个原因:低价。乔致越并非专业,所以收价自然不比外面的天价速补培训机构。年青的乔致越并不像少年时期那么有所作为,生活过得十分拮据。
大概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一个获得过国家级一等奖的人,最后连一幅画也卖不出去。见第一面是在周五的下午,那天天气异常明朗。
乔致越让林泥自由发挥,看看她的水平,并没有刻板的主题。林泥头疼,可不到半小时就交上了一幅《乱霞红日图》,是用很简单的彩铅画的,笔触僵硬,搭色不当,色块不均等问题诸多。
乔致越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你历史书上的人物都被涂成漫画人物了吧。”
乔致越居然猜出来她喜欢画漫画人物,林泥也毫不吝啬地在心中夸奖他,不过嘴上依旧不服气:“那叫发生在历史人物身上的奇特碰撞现象,怎么能如此庸俗至极地形容呢。”
乔致越只是笑,没有回应她。乔致越先教林泥最简单的构图,什么“两头轻中间重”“重叠平行排列”听得她穷极无聊。
林泥就这么把手衬在下巴上,偏头望着窗外的青天白日,乔致越的话全成了过耳旁风。久而久之听着听着,林泥终于对艺术提起兴趣。
为了高考,她对乔致越的话每一句都听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大概是高二上册结束,下册伊始的时候,林泥的文化成绩终于有了点起色,终于摆脱了全班倒数第五的“荣光”。
她在月考中考进全班前三十,老班鼓励她的话,犹如从高至下的流水般涌来,说她是极为有潜力的人。可是林泥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在自己看来特别过分的事。
她作弊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活在羞愧和后悔中。林泥碰巧与学霸好友郭含同在一个考室,林泥苦苦哀求,郭含才答应给她抄数学选择题。由此,她的分数足足比平时高了三十分。
林泥耷拉着耳朵,第n次来到熟悉的画室。这时的她与乔致越已经是挚密的好友。
林泥向他诉说自己的小考中作弊被逮到,要交一千字的检讨书。
林泥一边反思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一边埋怨老师的狠心。如果倾听这一切的是郭含,那么她一定会说:“老师现在不对你恨,以后你就该恨了。”
可是乔致越不是郭含,他比郭含年长出八岁,为人处事成熟的多。他就真的只是侧耳倾听,只言不发。待林泥将满腹牢骚一吐为尽,他才缓缓开口。
“那你觉得哪里错了?”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浑然天成,好听得甚至可以一把抓住林泥的命脉。他的话直白透彻,直接一刀命中主题。林泥偏头轻思,近几日因为落枕脖子疼的很。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细长的脖颈,即使这样,机灵的大脑也不停止,眼珠子骨碌骨碌打转。“大概就是,我明知道作弊是错的,我还去作。”
林泥皱眉,“可是乔致越我给你讲,数学真的太难了,我数学甚至考不到历史分数的一半。”“没大没小,我是你师父,直呼其名很没礼貌。”乔致越的侧重点好像与旁人不同。
“师傅,乔师傅。”这个称号极其像林泥叫修车行李师傅的感觉,逗得林泥咯咯直笑。
林泥又把头望向窗外,这次她能看到的是一树青荫,在视野死角之外,那里是一个小花园。
园子里种满了各种花,他明明是个理科生,情商应当极低,却偏偏喜欢搞点艺术和种点花草。
如果他像小说男主角那样富有的话,是断然不会屈就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画室内的。但乔致越喜欢,她也喜欢。
03.这样向往的日子悠长散漫,明明应该惬意的青春时光,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叫宋轻抒的女人常来。
宋轻抒身上有成熟女人的气质魅力,这是林泥没有的。几次在画室碰到她来看望乔致越,林泥都会想起初次见到她时,乔致越无心的介绍词:“林泥,我学生。”
宋轻抒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林泥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女人之间的敏感度实在是太强烈了。
关于宋轻抒,林泥虽然一概不知。但她却意识到自己在乔致越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宋轻抒好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说是欣赏乔致越的才能想替他开间画廊。
林泥自然是无法把她当成一个简单的人,令林泥失望的是,乔致越从未告诉她,他与宋轻抒是五年的同学,初中两年,高中三年。
原来不像男主角拥有家财万贯,优秀的人也始终会被喜欢“还真是应了那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俗语。
俗语终归是俗的,在林泥莫名赌气一连三天没去乔致越的画室后,她终于在爸爸的口中得知乔老师和女朋友翻天覆地的吵了一架。所以在第四天的时候,林泥终于憋不住了。
她还是去了画室,却发现画室已人去屋空,只剩画室外花园里的绿树独自成荫。林泥有些不知所措,她掏出手机给乔致越打电话。乔致越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只给了她一个地址。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内,那个地方是宋氏投办的画廊,林泥有些愤慨,他居然这么不守底线,跟钱跑了。
原来正如爸爸所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轻抒喜欢乔老师,乔老师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林泥的心中忽然蹦出了乔致越和宋轻抒在一起的这个念头,吓得她张皇的掩面而逃,背影马上消失在了画廊拐口。
二楼的乔致越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目睹了她离开的过程。他转身向屋内走去,屋内烟雾缭绕,搁在烟灰缸边的烟支已经燃尽。“我好像失败了。”
他把烟头摔进烟灰缸中,轻轻笑道。眉眼中尽是少有的温柔。“阿越,也许你是成功了。”宋轻抒画着精致的妆容,坐在沙发上,平静的眼眸望向他,“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你能指望她接受什么呢?”
宋轻抒话罢,收到了公司的消息便赶了回去。是啊,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她太小了,比他足足小了八岁。
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他大概是疯了。乔致越回到未完成的画作前。
油画上是一个姑娘,站在乱霞红日中尽显活力与盎然。快八个月了,她还是一点都记不起来。
林泥离开后就去找了郭含,此刻的郭含正在网吧的电脑上刷题,她实在是不太懂这些学霸的学习方式。“这里太吵了,怎么来这儿刷题。”
“家里网太卡了,跟别人pk不赢。”郭含目不转睛的盯着一道函数题,解题思路也在她心中定了格。不到五秒的时间就填上了答案,瞟了一眼坐在旁边愁眉苦脸的林泥,“怎么了。”
“没什么,心情不太好。”林泥不会要把自己平生第一次暗恋失败的经历告诉她吧,太丢脸了。郭含瞧着林泥眉头给一块儿去啦,也猜出了什么。
“乔老师不会是已婚男子吧?还是说孩子都有了。”郭含肆无忌惮地猜出她的心事。
林泥毫不吝啬的一个白眼儿抛了过去,不再理会她。郭含被噎了回来,有苦说不出。
看来邪恶的师徒恋还是会被扼杀在摇篮里的。这件事过了之后离林泥就开始全身心投入学习,跟着乔致越大半年,她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是一隔半个月也没去找他林泥实在是觉得自己就是个小白眼狼林泥心想,还是学习最大。
再说了,父母可是给了钱的,她也应该理所当然地去找他。乔致越的画廊有了新名字:归云深。很国风的名字,画廊没的装潢风格也别具一格。可是小女孩的心思太细腻了,在林泥的眼中“云深”不就是“越抒”吗。林泥半只脚踏入了这个“爱情栖息地”,也不好意思收回了。
这个时候的乔致越比在之前小画室的时候精神很多,下巴上没有了青色的胡茬,脸色也不止好了一点点。
乔致越似乎有些关心她,问她为何许久未来,是不是地址找错了。林泥摇摇头,大概是没有吃早饭的缘故,低血糖又犯了,脚步有些虚。
乔致越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发现并不烫。林泥苍白的脸倏尔红了,她拉下他的袖子,轻轻说:“乔致越,我低血糖。”乔致越的眼神从头到尾毫无波澜,林泥莫名有些失望。
乔致越从衣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又在手机上订了外卖。待林泥吃饱喝足后,乔致越才开始一本正经的教学。还有不到一年,林泥就要艺考,能不能考上大学就看乔致越了。
“乔致越,我数学考了八十分,我自己考的。”林泥在添色的时候,习惯性地偏头。
可是视野里已经没有那扇蓝框窗子了,也没有树,只有一堵冷冷的墙,白色的,没有感情的。她可能再也看不见那青白半截的天了。很遗憾,后来的很久,林泥都会想念那方天空,可是再也没见。
04.宋轻抒因为忙于公司事物,极少来看望乔致越了,偶尔会叫助理来送一些材料,不过这种情况也为数不多。
林泥全身心投入了期末备考,这次考试之后,她就是高三学生了。
暑假校里要求补一个月的课,而且刚刚搬了新校区。离归云深更远了。她寄宿在学校,许久没有回家。
郭含到隔壁市中参加数学竞赛,她一个文科生竟然斩获了第一,这一场竞赛突了首,便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
林泥无聊的时候会绕着操场转,看操场边的香樟树颜由葱郁到浓茂的深绿,深得让人透不过气,学校还有个小花园,一到夏天,各种花草都蔫嗒嗒的,没有一点精神,唯有春天才展放一次精彩。
林泥觉得高三生活太累了,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天天脑子里都是什么千岛寒流日本暖流之类的,头大头痛。
她许久都没有碰过画笔了,甚至都怀疑自己笔技生疏了。不过数学成绩倒是有所长进,已经可以及格了。
她其实是有一直盼望乔致越能来看看她。
不过他没有,在补习最后一周,宋轻抒倒是来了。那个身材高挑,长相妩媚不失优雅的宋轻抒提着不合身份的一大袋零食站在宿舍楼下。
“我替阿越来看看你,还好吧?”宋轻抒笑吟吟地把零食塞我手中,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抽出一个画册,“阿越出画集了,他有好几幅画以百万高价卖出。”
林泥愣愣的接过,真好,她年少时情窦初开喜欢的人不是一事无成了,现在是别人眼中的“理科天才,艺术鬼才”了。
待宋轻抒离开后,同学们七七八八围上来。
“那是谁啊?”
“你姐姐吗?好美啊!”
“林泥,你说……”
她被淹没在话杂杂的人群中,大脑轰然爆炸,像埋藏许久的一颗深水炸弹终于释放。
林泥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跑向宋轻抒。第一次那么理直气壮,不惧气场,“轻抒姐,你带回去,你告诉乔老师,我不学画画了。我现在成绩可以上线的。”
这回是宋轻抒愣怔在那里,林泥头也不回地离开。
太阳被蓄积已久的厚密云层遮挡,这世界顿时没了光。这场不经人事的暗恋太失败了,从头到尾都使林泥狼狈不堪。
她终于彻悟了,不再理会那些是是非非,开始了最后一年的奋战。
林泥希望这在她的青春里,只是一场无趣的笑闻罢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还好,她为自己的青春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年少时喜欢别人啊,太艰难了,艰难的就像去保护一触即碎的泡沫。
时间流逝得飞快,林泥正式成为一名高三备考生,一场叫做高考的竞赛催促着她向前奔跑,丝毫不给回头的机会。
罅隙间透过的光逐渐不再温暖,林泥开始带上一顶帽子,黄色的渔夫帽,与电视里女演员头上的如出一辙。她得了一种怪病,病名很长,长得她记不住,不过听医生的口气不是很难治,难的是这种病在治疗期间会一直掉头发。
于是她请假了,一连两个月都没再去学校,林泥住进了冰冷惨白的医院,每天都不停地打针吃药。
林泥被折磨地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会死的那种。可这病不痛不痒,除了头会时而晕眩,也没什么特征,问医生,医生会给她说一堆专业术语,她听不懂。
有时候头一晕,她就分不清是病症还是低血糖。林泥和乔致越彻底成为了两条相交之后的直线没有任何交集,但林泥时而会在财经频道上看到宋轻抒。
电视屏幕上显示着那张温柔知性又有辨识度的脸。主持人介绍说“年仅二十六岁的宋轻抒,名下已有三家公司……”
原来这个女人优秀到林泥从不曾意识到。
这一年宋轻抒成了风云人物,公司品牌越做越大,最后林泥都可以透过医院的窗户瞧见对面楼的广告屏幕上显示的也是她。
林泥有些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悲哀,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后悔,她成为了一个追逐风的人,而不是让风追逐的人。
明明补上的功课,不着痕迹地落下,已是深秋,吹来的细碎的风都是萧瑟的。
林泥终于可以出院了,可再回到学校,她的头发还没长出来,所以无论风吹日晒她都戴着一顶黄色渔夫帽。
父母再次找来了乔致越,这时的他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插画师他的作品时常会出现在各大文字报中乔致越本可以拒绝,可他还是答应了。
林泥与乔致越莫名地分开又莫名地重逢,没有像张嘉佳说的“花开两朵天各一方”,只是自然地如流水一样。
林泥再次走进乔致越的画廊,廊口多了一块檀木牌匾,上面写着烫金的三个大字:归云深。
还有短短的两个月就要艺考了。
林泥的部分学美术的同学早就出重金去拜一些画家为师,因为这类画家容易搞到近似题型。
林泥淡然的窝在画室里,对别人建议她拜师的声音充耳不闻。
乔致越没有参加过艺考,更不会有什么关系来弄艺考题目,可是林泥就是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学,林泥的父母也出乎意料地相信他。
林泥十八岁这天,城市下了一场雪。
林泥做了一件看上去很疯狂的事,她买了两张话剧票,其中一张塞给了乔致越。
乔致越没有拒绝,林泥甚至依稀记得那天他还笑了。总算如愿。她十八岁了,已经长大了。如她的意,乔致越赴了约。
风呼呼地刮起来,林泥的头发长出了一点软毛,可是还是需要戴帽子。
林泥按住快要被吹走的帽子,低头走在乔致越身边。
乔致越从大衣的深兜里取出了一顶红色的针织帽,给林泥戴上。
“你织的?”林泥摸了摸被冻红的鼻子。
“很丑吗。”
“特别丑,红色太土了。”
“那不是。”
“嗯?”
“不是我织的。”乔致越若无其事地越过她。
“乔致越乔致越!”林泥绕到他面前,“等我以后出画集了,你一定要买十本,不,二十本才可以。”
“为什么?”乔致越看着她身后的路,引入眼帘一闪一闪的颜色,与雪地红白相衬。
“你是我师傅啊,你必须要买,买来拿去抽奖或者拿来垫桌脚都可以,但你一定要买。”
林泥一脸认真。谁会舍得拿你的画集来垫桌脚呢?
“可是我出画集的时候,你连送的都没有要。”
林泥心想,乔致越真的太小气了吧,简直就是个冷木头。
“林泥,我出画集是在二十五岁,”乔致越停下脚步,“太晚了,希望你不要比我晚。”
虽然林泥总是听到别人说大器晚成不算晚,可对于一个想要大展宏图的人来说,真的晚了。
可是,林泥的第一本画集,也是出在二十五岁。
05.
林泥参加艺考是在一周后,没有别人大张旗鼓的宣传车接送,身边只有乔致越。
她原是此般幸运,身边犹得乔致越。
天气很好,有微微的的风。阳光洒落在学校的樟树上,荡漾着轻轻波光。
林泥艺考完之后回到学校,同郭含讲起考题,却一时想不起题目,也记不得自己画的画了。
好像就是做了一场梦,时间正在抹去那些场景。郭含一模下来,依然是年级榜首。
保送是毋庸置疑了,于是有很多时间可以帮林泥辅导功课。可是林泥记忆太差了,也许是之前治疗药物的副作用,现在的她连稍微长一点的句子都记不太住。
林泥很努力地去背一篇文言文,背了很久却始终背不下来。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用的是红色水笔写的,闭眼地提醒着每一个人,他们没有一个能输得起这场叫做青春的博弈。
天气转暖,一凉一热的日子到来。
已经是初夏了,林泥的头发终于长长了,也不太需要帽子了。在封闭式学校里,高三是不会有周末的。
林泥虽然回家过两次,可是都没有去找乔致越。
高考前放了两天假,让考生回去好好休息,林泥这才见到乔致越。
乔致越第一次摸她的头,对她说:“好好考,考完了就去领签证了。”
乔致越告诉她,爸爸早就替她办了代理签证,让她高考完后出国散散心。
林泥着实惊喜,这样的惊喜保持了很久,直到高考完成,她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这人生中堪称噩梦的三年,真的就是一晃眼间,白驹过隙。她夜不能寐,想到要和乔致越共同旅行,就开心得冒泡。
她睡前给乔致越发了一条短信:“明天见。”
便关了机。温柔的夜包裹着她,侵袭着她每一寸心田。翌日,林泥早早地就起床了。
爸爸妈妈带着她赴向机场,从始至终,她也没瞧见乔致越一眼。“乔致越?他没说和我们一起啊!”
妈妈挺早林泥念念叨叨的陈辞,有些疑惑。
“什么?”林泥就像是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比春寒还要冷。
她是误会了,她以为乔致越和她一起。
就这样做了一晚上的梦,被无情地敲碎。
飞行十三个小时,林泥收到了来自宋轻抒的最后一天E–mail:“林泥,想来你已经到达了美国。我清楚你必定会问我为何阿越不与你同行,所以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阿越已经为你病倒无数次了,我于心不忍,还是决定告诉你。你与阿越相遇在三年前,你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他,却不小心患了病。脑袋里长了一颗恶性肿瘤,动用最好的医资切除之后,侥幸存活。只可惜,从此你的脑子里像多了一块橡皮擦,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一些事。
你会头晕,不是因为低血糖,而是因为肿瘤把神经压迫成型,不能恢复。阿越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绘画老师,你患病前也是。可你忘了太多太多,年少的你喜欢上了比你大八岁的乔致越。阿越回避你的感情,到最后却因为你而放弃了攻读博士,开始认真作画。所以你才可以轻而易举叫出他的名字,习惯是改不了的。你们的感情太朦胧了,在任何人的眼里看来都是禁忌。
在你患病后,他就一直很努力地联系美国那边的医生,日夜颠倒,最后终于联系到了现在这家。所以,我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正视你们之前的感情。那现在的你你可以确定了吗?
——宋轻抒”
原来她宋轻抒早就洞悉了一切。林泥貌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旁边的妈妈:“妈妈,你知道归云深吗?”
“归云深?你以前经常说要开一间画廊叫归云深的,只是后来就没有再提了。”
我欲归云深,逐华见乔木。出自国风动漫《红豆醉相思》中的台词。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部动漫,一直都是。
06.
墨尔本的七月被雪覆盖,银杏树枝头也有了银素的白花。
一年以内,林泥居然见到了两次雪。
她已经接受治疗快半月,这里的威尔斯先生说林泥是第一位接受他们新研发技术治疗的患者。
林泥每天靠在窗边,一如既往,反反复复地画那棵银杏树。
夕阳漫溢在枝干上,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如同洇开的红芍药。
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秋水共长天一色,红日高挂碧连天,天际的一角还飘着几缕乱霞。
她就站在那秋光里,任长发肆意飘摇。那是她没有失去记忆前乔致越第一次带她去采风的场景。
后来林泥每想起这一幕,都会眼酸鼻红。原来他们从未忘记彼此,深到骨子里的喜欢绝不会被岁月掩埋。
原来十六岁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是终其一生也忘不掉。林泥的未来,从此有梦可做。
林泥望着夹在人群中的乔致越,这年他已经三十三岁,仍孤身一人。
岁月待他温柔,他依旧意气风发,像极了八年前的他。
他来了。就像是一场误打误撞的意外,猝不及防的两条生命线有了交融。
他们坚定地望向对方的双眼,那里有闪烁的光和希望,还有肯定的答案。林泥缓缓走向他,像走近一棵树那样小心翼翼。“买画集了吗?”
林泥开口,双手叉腰,像是查办正事的阿姨。“买了,二十本,没有拿去垫桌脚。”
乔致越嘴角带着笑意,温暖了时间。乔致越又问她:“归云深要迁地方了,下周有一个剪彩仪式,来不来?”
“当然来。”趟过时间和季节交替的长河,他们终究找到了彼此,拉住了彼此的手。所爱之隔并非山海,爱从不惧山海。甚至,爱会将山海夷为平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