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近与关联

华莱士：我把今天同你的交谈看成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物，我们记者不大容易得到专访的机会。

邓小平：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华莱士：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一个小时对你是有趣的。

邓小平：我这个人说话比较随便。因为我讲的都是我愿意说的，也都是真实的。我在我们国内提倡少讲空话。

华莱士：你有没有接受过一对一的电视采访？

邓小平：电视记者还没有。与外国记者说得比较长的是意大利的法拉奇。

华莱士：我读过那篇谈话，感到非常有趣。法拉奇问了你不少很难回答的问题。

邓小平：她考了我，我不知道她给我打多少分。她是一个很不容易对付的人。基辛格告诉我，他被她了一顿。

华莱士：是的，我采访过法拉奇。但是我也问了她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这段访谈中，华莱士以一位传媒界同行“法拉奇”为中介，不仅让自己进一步了解了邓小平，“电视记者还没有。与外国记者说得比较长的是意大利的法拉奇”；也让邓小平了解了自己，“我读过那篇谈话，感到非常有趣”“我采访过法拉奇”“我也问了她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等。借力第三方消除彼此之间的陌生与隔膜，是增加彼此了解，建立良好交流气氛的高效方式。

只有接近，才能够实现亲近，而找到相近点是关键。正如华莱士屡试不爽的方法：与采访对象建立融洽关系的方法之一就是在谈话中提起你们共有的朋友或都认识的熟人。是的，对于提问者，这确实是好方法。我会在采访克林顿的时候提及老布什，会在采访吕克·贝松（Luc Besson）的时候提及让·雷诺（Jean Reno），会在采访龙应台的时候提及李敖，也会在采访数学家丘成桐时谈到“光纤之父”高锟（因为两人都是在科学界卓有建树的华人，有类似的成长经历）。任何能够与受访嘉宾建立共识的人、事、物都是开启提问的好素材，甚至包括两个人相似的名字。

杨澜：蔡澜先生，您好，我们俩的名字很相似。

蔡澜：是啊，怎么这么巧！你那个名字怎么来的？

杨澜：那是因为我父母。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父母就想，哎呀！中国人总要在名字里表现出对孩子的一些期许。那么女孩子什么最重要呢？不要小心眼。于是他们希望起一个跟海有关的名字，希望能够比较洒脱一些、开朗一些，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蔡澜：我是在南洋出生的，本来的名字应该是东南西北的“南”字。后来因为我的祖父辈也有一个“南”字，所以就没名字了。我爸爸在我上学的时候就改成了这个“澜”字。

就在我与蔡澜先生各自讲述自己名字的过程中，我们对彼此的家庭和成长背景都有了直观的了解，无形之中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这为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创造了非常好的氛围。相比严肃的公共话题，开场以私人话题提问，常常会收到出其不意的好效果。当然，这个话题一定要在对方的兴趣范围之内。

2003年，我在悉尼采访了时任澳大利亚总理约翰·霍华德（John Winston Howard），在案头阶段，我就获知他是英式橄榄球的球迷。碰巧的是，我采访的那天，正好是英式橄榄球世界杯在悉尼举行。

杨澜：您会去看今晚英式橄榄球世界杯的揭幕战吗？

霍华德：我当然要去。我是（英式）橄榄球的铁杆球迷，现在的澳大利亚队是卫冕冠军，但是竞争将非常激烈。能主办（英式）橄榄球世界杯这项世界年度第三大赛事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对比赛充满了期待。

杨澜：您一向都热爱体育运动，是吗？

霍华德：是的，我非常喜欢体育运动。除了（英式）橄榄球，还有我们澳大利亚自己的项目澳式足球，它起源于墨尔本，这项运动是我们澳大利亚的发明，它是我们的骄傲。

接着，我们不仅聊到他童年时在患有耳疾的情况下依然热衷于运动，而且在政治竞技场仍保持运动员的争强好胜之心。开场的寒暄成为深度采访的线索。

开场问题不仅要与嘉宾的兴趣关联，还要与现场乃至电视机前的观众关联。如果你处在主持人的位置上，那么你的沟通对象就不只是接受采访的人，还包括观众。如何把两者的语境和情感有效连接，至关重要。

2014年10月，我应邀主持世界银行年会开幕论坛。这也是亚裔主持人第一次主持这一广受关注的经济会议，并会进行全球现场网络直播。“消除贫困和共享繁荣”是大会的主题，但当我事先翻看世界银行年度报告时，不禁自问：“天哪，这么学术的内容怎样让网友感兴趣，又让现场的专业人士感到有足够的吸引力呢？”

开场后，我给世行行长金墉和首席经济学家巴苏（Kaushik Basu）博士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对生活在贫困之中的人们来说，世界银行很大，也很遥远。请你们结合自己的经历说说，世行提出的双重目标（消除绝对贫困，全球共同繁荣）跟他们到底有什么相干。”金墉就谈到他当年在海地防治艾滋病时，人们普遍认为在发展中国家治疗艾滋病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们最终找到了行之有效而且支付得起的方式，可见事在人为。他还展示了一位患者在治愈前后对比的照片，判若两人的强烈对比，引起现场观众一阵唏嘘。而巴苏博士则讲了印度沙漠地区的妇女通过把刺绣作品销往世界各地而改善生活的故事，说明一个数据和市场更加联通的世界，正在让消除赤贫成为可能。

寻找相关性，扩大关联度，赋予开场问题开门见山的直接威力，也让受访者放下架子，接上地气，像定音鼓一样，为整场谈话定下一个基调。

杨澜：迈克尔，很荣幸在节目中采访你！1998年，NBA总决赛第一次在中国电视直播。从那以后，你在中国的第一代球迷成长了起来，其中就包括姚明。他曾经在我们的节目上说，你在篮球运动上给了他最大的激励。你上次来中国是11年前，自那以后，新一代球迷或许没有在电视上看过你打球。那么你如何找到自己和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系呢？

乔丹：我觉得这得益于这一代球迷的父母。他们已经告诉新一代人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以及我为篮球运动做过什么，我为此感到非常骄傲。

2015年我采访乔丹（Michael Jordan），虽然他是一代篮球巨星，但是，2015年的他已经离开篮球江湖多年。设计第一个提问时，我按照相关性原则，将他昔日的影响力与当下互联网一代球迷进行连接。在这个问题中加入了NBA元素、中国元素（姚明）、新一代球迷等多个元素。听到这个提问，唤起的不仅是乔丹本人的记忆，还有与中国篮球相关的集体记忆，更有与电视机前的篮球球迷相关的个体记忆。所以，一个具有能量的开场提问，所具备的必须是更多维的关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