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的光线太过明亮,还是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过于刺鼻,或是陌生人的气味太过浓烈,殷童觉得一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完全没有夜晚那种轻盈的感觉。
她几次想躺在病床上,把自己融入那具纹丝不动的躯体,可是那具躯体却一直向外排斥她,象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她往外推,试了几次以后,殷童放弃了,看来确实如无常说的,没有外力的作用,她不可能再融入那具躯体。
殷童只能依旧躲藏在阴暗的床底,虽然这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早上的阳光照射进病房,在床头投下的光斑让殷童簌簌发抖,但她并不想离开。
距离自己的皮囊更近一点,才能让她感到安全。
今天照旧是繁忙的一天,医生来病房探视了几次,又针对殷母絮絮叨叨的盘问不厌其烦的解释了很长时间,护士也频繁的进出,为病人做按摩和针刺治疗,并交待家人护理注意事项等。
上午走了一拨亲戚,下午来了一拨朋友,殷父和殷母把殷童出车祸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重复的时候殷母都要红一次眼睛。
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大家摇头叹息,伤感各有不同,却都是束手无策。
病房里安静下来,殷父殷母相对无言。
殷童有一个名叫殷杰的弟弟,小殷童八岁,老两口中年才得了这个儿子,尤其是殷父,对这个小儿子很是疼爱。
殷杰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提出想去国外念书深造,拼着还算厚实的家底,殷父和殷母竭尽财力,满足了儿子的愿望。
如今殷杰已经在澳洲读书两年,还有一年也要回国了。
殷童的车祸无疑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殷父说,“杰儿那边暂时先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学习分心,等童童醒了再说不迟。”
殷母微微点头。昨天休息了一晚上,殷母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至少女儿的性命是无虞了,虽然暂时还在昏迷中,但她无比坚定的相信,殷童只是睡着了,并且这一次睡的时间长了些。
她的女儿以往可是一刻也闲不住的喜鹊儿呢。
记得女儿放寒假从大学回来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不睡到中午起不来床,殷童从来都不用家人来掀被子,往往是殷父殷母才打着呵欠起床,她已经到外面晨练了一圈,顺便把街上刚刚出笼的包子也带了回来,放在餐桌上,等大家开饭。
毕业了之后,殷童也从来没在家里闲过,殷父曾经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份科研所的工作,收入不错,空闲时间也多,可殷童做了一段时间,闲得脚趾头都要打架了,没经过家人的同意,就把工作辞了。后来又干过好几份工作,但都觉得和自己的理想相差甚远,也不和父母商量,说辞就辞了。
最后她去了一家刚上市的外贸公司,虽然经常忙得脚不沾地,但她留了下来,凭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劲儿,没两年就当上了部门主管。
殷父虽然很是不满意女儿的做法,抱怨了几次,但女儿坚持不肯让步,后来见她干得不错,也就不说什么了。
而这一次殷童正是去参加同事的聚会,才会那么晚回来,又那么不巧的在那条公路上出了车祸,把殷父的不满又勾了起来。
他埋怨殷母道,“要不是你当初支持她换工作的决定,会有现在的事情吗?”
“这都两年前的事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你从小就溺爱着她,她才会这么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换工作,她买车我同意了吗?”
殷母抓起女儿的手,轻轻做着按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殷父还想说,看看殷母疲惫的脸色,把话吞了下去。
“今天我留下来陪护就可以,这几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家歇着吧。”殷母知道他心情不好,发几句牢骚也是难免的。
“我去童童的保险公司打听一下车险理赔的事情。”殷父站起身来,这里的空气太沉闷,他确实想出去走走。
“童童以后要靠胃管进食,你买一个破壁机回来,我可以把食物搅碎了喂给她。”
殷童的意识始终处在一片模糊中,她无法进行过多的思考,唯一的希望就是夜晚能早一点来临。
中午到下午两点的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空气中漂浮着的象是一团团棉絮,要让人窒息,刺眼的光线照在白色的墙壁上,又四处反射开去,象利刃一样切割着殷童的身体。
她看不到伤口,也没有血,却感觉到身体被撕裂,气力一点点的流失,她无法动弹也无处躲避,只能把自己蜷缩再蜷缩。
如果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所念所想的话,也许只有于洋了。
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没有了具体的肉体,似乎也失去了对七情六欲的渴望,以前的喜怒哀乐都黯淡下来,任何事情都引不起她强烈的感官反应。
她感受不到殷母那憔悴的面容下的忧伤,也感觉不到殷父看着床上的女儿时那种焦虑的眼神,只有想起于洋的时候,她才会有一种类似于激动的感觉。
脑海中也只有和于洋有关的记忆,才被清晰的保留下来。
可是今天他怎么还没来呢?
虽然意识模糊,她还是留意着四周的声音,好几次她把医生的脚步声当成于洋的,她一次次冒着灼伤的危险,探出头来,但都失望了。
这种窒息的感觉随着天色暗下来,医院内的人渐渐散去而有所缓解,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云层遮住,殷童舒了一口气,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最近的于洋总是特别忙碌,不久前刚刚被提拔为项目经理,正是年青有为,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
殷童没有出车祸之前,两人临近婚期,购买婚嫁用品,联系酒店等事宜也大都是殷童在张罗。
也许他正在忙工作吧。
记得他总是对殷童说,他希望能在结婚前多挣一些钱,好让他的小公主有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婚礼。
殷母的电话响了,正是于洋那十分干净的声音,“妈,今天上级领导来突击检查,单位要开会,我就不过来了,童童她没什么事吧?”
虽然两人的酒席还没有办,于洋早就亲切的称呼殷母为妈,让殷母心里暖暖的,她说,“你忙你的,这里有我看着呢,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