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天(二)

得知于洋今天不能来,殷童有些惆怅。

但也仅仅是惆怅,她感觉不到太多的喜怒哀乐。

殷母刚把手机挂断,又有一个电话进来,“阿姨,我是裴裴,能来看看殷童吗?”

裴裴是殷童的闺蜜,两人的友谊从中学时代就开始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两人已经亲密得象手心和手背,殷童所有秘密在她那里都不是秘密。

学生时代,两人分享着男生送来的情书,和大姨妈来时的紧张感觉,长大了以后殷童和她诉说对爱情的憧憬,跟于洋的甜蜜约会,甚至于洋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都毫不避讳地和裴裴分享。

同样,殷童也总是能从裴裴那里得到及时的回馈,只要殷童一开口,不管是对是错,都能得到裴裴坚定有力的支持。

殷童有时候觉得人生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友,一个无话不说的闺蜜,还有一对永远容忍自己娇纵的父母。

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做为这样的铁杆闺蜜,裴裴到现在才打电话过来,殷童是有些不满的。

半个小时后,病房门推开了一道缝,一个大眼睛的女孩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往里探着头,殷母赶忙将她拉了进来,“是裴裴啊,快进来坐。”

裴裴拉着殷母的一只手,才敢走进来,却始终低着头,不敢往病床上看,她从小就对血和所有象血一样的东西有一种恐惧感。

医院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恐怖的存在。

“殷童她,现在不流血了吧?”

殷母拉着她的手,“放心好了,手术很成功,伤口早就缝合住了。”

裴裴大着胆子,往病床上飞快的瞄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好友头上缠满了绷带,从上至下都绕满了管子,比木乃伊也好不了多少。

裴裴双手捂住脸,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殷母哄都哄不住,外面的护士以为出了什么事,跑进病房来查看。

在众人的安慰下,裴裴才止住了哭,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才几天没见,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殷童她真是太可怜了。”

“医生说她慢慢会好的。”殷母劝慰着。

“殷童可是马上就要做新娘的人了,本来说好了我和她一起去挑伴娘礼服的。”

象往心口上扎了一下,殷母沉默了。

裴裴突然抓住护士,“她不会一直醒不过来吧?”

“这个要问医生。”护士拉开被她紧拉着的衣袖。

“我听说颅脑损伤的人,如果一个月之内醒不过来就一直不会醒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裴裴说着又要哭了。

殷母本来心里有些不安,被她这么一说,又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出了这种事,家属本来就有思想负担,你就不要再添乱了,想办法多安慰一下才是。”护士见裴裴一惊一乍的,净给病房添乱,没好气的说。

“对不起,阿姨,我不该这么说的。”裴裴看了一眼殷母,道歉说,“她的样子吓着我了。”

“没事儿,你和她是好朋友,出了事自然着急过了头。”殷母反过来安慰裴裴,心中有说不出的疲惫。

护士过来要检查病人的气管,刚掀起衣物,裴裴就啊得一声,遮住了眼睛。

“无关的人到外面去。”护士对她下了逐客令。

裴裴对殷母说,“阿姨,我下次再来,如果童童醒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看着裴裴逃也似的离开病房,殷童真想现在就从床底下爬出来,捶她一拳,这个家伙平时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关键时候,一点小事就把她吓成那样。

天逐渐暗下来,黑夜开始掌控一切。

在病房的一天让殷童感觉筋疲力尽,她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气,既然于洋不来了,她也不用再等了,殷母一入睡,她就从窗户里挤了出去。

以前的她很少敢走夜路,晚上一个人也不敢出门,偶尔的几次出门也必须置身于汽车的铜墙铁皮,才能给她安全感。

出事那天,如果不是去同事家聚会,为了尽早回家,抄了一条近路,她根本就不会独自在夜晚开车。

她发现夜晚其实是很美好的,深吸一口气,风清清凉凉的,远离了城市,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植物的气味,让她觉得浑身又恢复了活力。

车祸留下了她的皮囊,换来了一个自由的灵魂。

看看月亮的轨道,距离凌晨2点还早,殷童在荒芜的田间游荡了一会,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跳舞的精灵,在草尖上蹦来跳去。

她发现这些杂草其实也很美,虽然叶子因缺少水份而略显干枯,但它们野蛮伸展的样子展现出了生命的独特张力,那是一种可以被忽视却不能被否定的生命力。

肃杀的北风和寒霜并没有使它们枯萎,他们只是暂时的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的重新焕发。

远远的,加油站的灯光又透了过来,象是具有某种魔力一般,殷童不由自主的向灯光走过去。

和昨天一样,加油站内冷冷清清的,殷童趴着窗户往里看,便利店里的电暖气还是没开,唯一的一盏电灯有些昏暗。

那个牙齿很白的年轻人正坐在收银机前按着计算器,一通计算下来,他喃喃自语,“照这个速度,去除水电和租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债还清了。”

似乎对一切都很满意,他放下计算器,从柜台上拿出那本相册,仔细的翻看起来。

他的神情很专注,嘴角不时会微微勾起,好象他看的不是一本相册,而是一本情节丰富,紧扣心弦的小说。

殷童突然生产一种好奇的感觉,她很想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照片让他如此着迷。

但她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外面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