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敢不能

饭桌上,赵子承看着从头至尾毫无交流,自顾自喝酒的两人,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

刚刚看他们神色疏离地前后脚走进包厢,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等到发现林奕来者不拒地死命灌酒,他就知道,今晚之前的所有努力大概是全都白费了。

赵子承心中苦笑。认识林奕这么久,这是他第三次见他这般不要命地想要灌醉自己,第一次是五年前他们硕士毕业的散伙饭上,那个眉清目秀,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一个人喝了半箱的啤酒,然后在马路边上整整吐了半个小时,他作为当晚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人,一时同情心泛滥,留下来照看他;第二次是在三年前他们博士毕业的庆祝宴上,那时他们两的公司已经初具规模,接了几单不错的单子,有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那个晚上,已经变得沉稳内敛,依旧不苟言笑的林奕,再一次喝得烂醉,而他也被灌了几杯,他们坐在江边的石凳上,那个永远淡定从容的男人扶着他的肩膀,哭得稀里哗啦,反复念着两个字,他听了好几遍,终于听清,是放下,他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问着他放下什么,而后猛然醒悟,原来他念的是‘范夏’。那时范夏离开已经两年,他以为这个人对他早已经是过去式,何况硕士三年,他从来没表现出一丝一毫对范夏的喜欢,没想到现在,过去了那么久,他喝醉了,念得却是这个人的名字;而今晚,他又这样毫无章法地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赵子承忽然觉得好笑,三次,他三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而他估计三次都逃不了善后的工作。

他又下意识地去看另一个当事人,竟发现范夏的情况比林奕还糟,这会儿已是脸色坨红,双眼迷离,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却还是紧抓着酒杯不放,而她身旁的纪蕈,早已面色铁青,几次阻止无果后,只是紧抿双唇狠狠盯着她。

赵子承觉得头疼。

他和她,她和他,他和他,他们之间,似乎越来越乱了。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将他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原来是范夏终于放开酒杯站了起来,那酒杯估计没搁稳,顺势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本来欢声笑语的饭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齐齐看向始作俑者,而始作俑者本人却犹如被定住般,目光落在那一堆碎片上,一动不动。他看了低头僵坐的林奕一眼,那人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出神,似乎完全没被刚刚的一幕影响到,他只好认命的站起来准备解围,却见纪蕈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都说了你多少回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摔完家里的还来摔酒店的?”纪蕈抽出一张纸,抓起她被淋湿的手细细擦了起来。

包厢里陷入诡异的寂静中,几名参与项目实施的员工看了看举止亲密的两人,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自家老板,一时大惊。原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家老板这么年轻有为又相貌堂堂,每天又是送花又是送糕点的,还会被拒绝,原来这个范特助早就和SA的这个纪总相情相悦,而且还说什么‘家里’?莫不是那纪总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抱得美人归了?

而此时的赵子承听了这话,再看两人举动,复又想起刚刚在车上纪蕈说的一番话,心中也是大骇,下意识回头去看林奕,见他也是灰白了一张脸,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

范夏看着一寸一寸被擦拭的右手,目光顺着握着自己的修长手指不断向上,毫无意外地对上一双满含担忧和怒火的黑眸,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慢慢决堤。

“纪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出口,哭腔中带了无助和祈求。

纪蕈沉沉看了她几秒,终于认命地一笑,柔声道:“好,我们回家。”

林奕坐在椅子上,有些贪婪地看着纪蕈犹如护着稀世珍宝般搂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包厢,等到包厢的门终于缓缓关上,将他们的背影隔绝在门外,他缓缓起身,目光清冽,脚步沉稳,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开门走了出去。

赵子承见他这般,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朝着众人说了句‘大家慢慢吃’,也快步跟了出去。

毫无意外地在人工湖旁看到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赵子承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旁,语调轻松地开口:“就知道你在这。”

那人没有回应,仍旧双手插兜目视前方,对于周遭动静恍若未闻。

赵子承也不再开口,就那样在他一旁默默站着,这么多年他早已知晓,骄傲如他,这个时候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赵子承就那样陪着他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身旁人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纪蕈……你帮我查下这个人。”

他心中一惊,将这话反复琢磨了几次,仍旧猜不透他的意图。

“奕……你和范夏,你们……”

林奕转过身看向他,眼底有抹不开的暗沉,脸色却如湖面,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子承,这么些年,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她从未说过等我,我亦未给过她承诺,若是她真心喜欢纪蕈,我想我会……慢慢放下。”

赵子承看向他,眼前的林奕眉清目秀,身形修长俊挺,浑身却有化不开的消沉抑郁,这几年,每每只有醉酒后,他才会看到如此真实的林奕,有惶恐、有茫然、有悲伤,而不是不符年纪的沉稳内敛与运筹帷幄,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矛盾,想要看到这样真实的他,却又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他。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要呼出胸口那团沉闷,再看向他,嘴角带了讥诮:“林奕,你何必自欺欺人,这么些年,若是能放下,你又何须等到今天,你们之间,以前是傅依,现在是纪蕈,将来或许还会有纪依傅蕈,但是你们之间,难道又仅仅只是因为有这些旁人吗?”

林奕听他这样说,身体一僵,一时思绪万千,却又慢慢归于沉寂,再开口,带了几分苦涩:“你说的没错,从始至终问题都在我,以前是不敢,现在……活该再也不能。”

赵子承听到最后几个字,只觉得先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顿时也散的干干净净,再开口,只余了僵硬:“那你让我查纪蕈做什么?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又何必再去查这莫须有的情敌,纵使查出这人图谋不轨别有用心,你又如何,莫不成心甘情愿做个备胎,到时候再替补上去?”

赵子承几乎是说完的同时就后悔了,半晌不见身旁的人回答,心里愧疚又多了一分,暗恼不该一时意气,说了这样的话刺他,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结和无奈,他一向骄傲如此,又如何受得了这般嘲讽。不知就里的外人这般想他就算了,他明明清楚他的为人,又何必往他伤口撒盐?

赵子承越想越后悔,虽然也觉得十分没面子,但是和林奕多年情谊相比,到底微不足道,张了口便想道歉,不料许久未有声响的人倒是先开了口。

“子承,我总要知道她过得好,我才能安心。”

那声音极低极柔,却叫他一肚子的话又都咽回了肚子里,赵子承看了他两眼,终究不忍再说下去,最后只是吐出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