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脑之徒

1、

“老师,到了。”

警用涂装的帕杰罗越野车驶过了哨卡,在铁门前停了下来。秦玲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方向盘,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作为刑警学院的应届毕业生,第一次出任务就是公安部刑侦局直接安排,来到了这个让警方内部都闻之色变的地方,她没法不紧张。

“嗯。”后座的唐贺功应了一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看了一眼车外。

“公安部变态心理研究中心”白底黑字的牌匾散发着庄严的肃穆,再加上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卫,将所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人拒之于门外。

这怪不得任何人。这个研究中心阴暗而冰冷,在公安系统内部,还有一个代号——6号监狱。所有关押在这里的被研究者无一不是我们知道但却不能说的凶手。

举两个简单的例子吧。这里有一个凶手割掉了被害人的头,给他换上了一只猫头鹰的脑袋,因为猫头鹰的头可以旋转270度,加上它眼睛本身的视角,可以做到360度的视野,凶手想让人也如此;还有一个凶手把人脑放进了电脑的主机,因为凶手认为电脑的计算速度虽然更快,但是它总缺乏了人的智能……

因为这些人被鉴定为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作案时部分或全部失去自控能力,根据我国相关法律法规规定,不能对他们采取刑事处罚,但若任由他们回归社会,势必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因此,公安部才斥巨资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修建了这个监狱,并对外声称,这里是公安部指定的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名义上,它还是我国犯罪心理和犯罪行为研究基地。

上面提到的那两个案子,其凶残程度在6号监狱里只能排在中级。

秦玲和唐贺功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和那群疯子一样,被关押在这里的另一个疯子。

半个月前,S市高新园区某企业老总被人杀死在办公室里。凶手将办公桌布置成了一张餐桌,被害人就坐在餐桌的一头,穿着整洁的西服,围着白色的餐巾,左手持叉,右手持刀,一副正在进餐的样子。

餐桌的另一头也摆放着全套的餐具,但并没有人坐在那里。

警方从餐盘的残留物中提取到了被害人的DNA,进一步尸检证实,餐盘中的食物很有可能就是被害人的脑子。

但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警方却没有发现任何与嫌疑人有关的线索。

鉴于凶手残忍的行为,警方将此案上报了公安部刑事侦查局,请求组建专案组指导工作。

接到报告后,刑侦局长关在办公室里抽了一个小时的烟,最终决定暂不组建专案组,而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唐,我需要你的Z小组。”

“除非你能让他回来。”

“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对,没有他,我什么也做不了。”

局长沉默了。

上任伊始,为了能够最大化地利用警方的优势资源,指导重特大案件的侦破工作,改革以往专案组均为抽调各地精英力量临时组建,使命完成后便就地解散的诸多弊端,局长亲自挑选了三个人组建了刑侦局史上第一个常态特勤小组,这就是Z小组。

组长是时任犯罪行为分析科科长、犯罪行为分析专家唐贺功;组员杜婧,那一届刑事警察学院最优秀的法医和痕迹学毕业生;组员郑岩,曾在美国留学深造,拒绝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招募而回到国内的犯罪行为侧写师。

Z小组成立后,马不停蹄地行走于全国各地,接连破获困扰当地警方多年的重特大案件,也因此有了“大案克星”的美誉。杜婧被誉为天才法医,很多痕迹学专家需要借用仪器检测才能得出的结论,她往往看一眼便知结果;郑岩更是被称为“能够进入罪犯脑子的人”,他的精准侧写让警方对犯罪嫌疑人的寻找变成了按图索骥,他对现场的重建和对犯罪嫌疑人心理的分析就连凶手都感到恐惧。

然而,这种好景仅仅维系了不到三年,就在杜婧和郑岩准备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一起重特大案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那是一起连环开膛杀人案,在刑侦局内部,他们称这个凶手为“厨师”。

“厨师”以24~30岁的年轻女性为目标,对她们实施局部麻醉后,将其内脏取出置于被害人手中,然后,当着被害人的面吃掉她们的子宫。最后,“厨师”会将混合着各种调料的热油淋在她们的内脏上。

这是公安部向案发地的警方发出的通告。

那是Z小组承办的最后一起案子,郑岩精准地分析出了凶手的作案模式,杜婧也成功地找到了凶手遗留在现场的一滴血迹。然而,在随后的案件中,“厨师”的作案手法却不断提升,再没给Z小组留下任何线索。就在“厨师”最后一次作案,郑岩完成了侧写,杜婧上前准备提取痕迹时,郑岩却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就是这样杀了她们。”

随后,他利用凶手遗落在现场的作案工具对杜婧进行了袭击,用与“厨师”完全相同的手法杀害了杜婧。

因为郑岩在进行侧写的时候要求除了杜婧外,其他人禁止靠近,当唐贺功发觉异常,闯入现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清醒过来的郑岩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完全不敢相信,他冲到一边,不停地呕吐。

那一天,他反复念叨着“他是故意留下这些东西的,他知道我,他比我更了解我”。

当时,公安部犯罪心理特别顾问、美国FBI犯罪心理特邀分析专家,曾第一个指出郑岩可能会在某个时段迷失的变态心理学专家顾维亲自完成了对郑岩的鉴定,认为郑岩患有严重的偏执型臆想症,案发当时,他并不具备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这份鉴定结果一经公布,公众的质疑便接二连三地袭来,“警方竟用疯子破案”“一个疯子警察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们还能相信警方能保护民众吗”等等媒体报道让局长迫于压力,解散了Z小组,将郑岩关进了6号监狱,组长唐贺功被清退。就连顾维都被迫辞去了公安部顾问的职务。

“局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睡了。现在可是半夜十二点,明天一早还和人约了广场舞呢。”电话那头传来了唐贺功略显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局长的回忆。

“等等。”局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只好从烟灰缸里翻出一截烟蒂,点燃之后,慢腾腾地说道:“除了这个,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你。”

“这个是先决条件,你要是不答应,我什么工作也不会做,也做不了。”沉默了一下,唐贺功接着说道,“局长,我已经五十岁了,从我入行那天就跟着你,你知道我不怕冒险,我怕的是最后我接手的案子成为悬案。”

局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就在唐贺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的时候,局长说话了。

“好,你还要谁,我现在就给你调,但是你必须给我保证,这个案子必须给我破了。”

唐贺功轻笑了一声,“我还要秦玲。”

“秦玲?”局长感到莫名其妙,他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去刑警学院调吧,她的人事关系应该还没被调走,明早八点,我到你的办公室。”唐贺功说道,“对了,我记得你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通常会放一条没拆封的烟。”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局长被唐贺功最后这句话弄愣了,他打开抽屉,果然如唐贺功所说,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烟。

第二天一早,当唐贺功准时来到刑侦局长的办公室时,一个穿着修身牛仔裤,留着精干短发的女孩儿正蜷缩在沙发上睡着。局长也是双眼通红。

“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他指了指沙发上的女孩儿,对唐贺功说道。

唐贺功笑了笑,“另一个人呢?Z小组没有他,你给我配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那个人你要亲自去领。”局长拿出了一张纸递到了唐贺功的面前,“所有的文件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唐贺功没有说话,伸手想拿过那张纸,却发现局长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唐。”局长直视着唐贺功的眼睛,“你要答应我,如果6号的院长认为他不应该出来,就当昨天晚上我们没有通过电话。”

“我明白。”唐贺功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张纸,走到了沙发边,叫醒了秦玲。

“唐老师?”秦玲有些惊讶地看着唐贺功,“这次,是和您一起?”

“对,而且,以后不要叫我老师,叫我组长。”

“是,组长。”秦玲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门外走去。

“老唐。”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刑侦局长突然叫道,“记住,你们不能以刑侦局的名义出现,对外只能宣称是顾问,而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以公开自己的身份。”

2、

“你们要见那个人?”护士仔细检查了唐贺功的介绍信和证件,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更加凝重。

那个叫郑岩的人自从被送入6号监狱以来,就成为了大家口中最常谈论的话题。

他和这里所有被监禁的人都不同。他能够打理好生活,每天衣着整齐,头发梳理得分毫不乱,就连胡子都小心地刮得非常干净。也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有过精神失常,让医生护士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在该吃药的时候吃药,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他的监室里几乎一大半的空间都放满了书,从文学艺术到各类专业书籍,五花八门,甚至连汽车修理和菜谱这种书都有。

然而,他也是整个6号监狱被看管得最严密的人,门前始终有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把守,监控探头24小时对他进行监控,要进入他的房间,需要四个人的密码才能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院长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们,郑岩是整个监狱里最残忍的人,他可以用手边的任何东西作为武器对人进行袭击,包括他的言语。在他入狱的五年多时间里,只有两个人敢和他面对面,一个是他的主治医生杜丽,另一个就是院长。

这样一个人,在入狱六年后,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探视者。

护士忍不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那个老者带着和煦的笑容,但是他的目光却好像能够看穿一切,让她浑身不舒服。

那个叫秦玲的,显然还是个小女孩儿,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那是紧张,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却很沉稳。

不,不是紧张,好像是兴奋?对,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某些事情的兴奋。

“对不起,我的权限不够,要见那个人,必须经过主治医生和院长的认可才行。”护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说道。

唐贺功依旧保持着微笑,说:“我不光是要见他,还要把他接走。”

这句话让那个护士大吃一惊。

“让他们过去吧。”就在她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6号监狱的狱长——当然,他对外的称呼是院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的右手用力掐着鼻梁,另一只手里拿着金丝眼镜,问道:“唐老鸭,我接到电话了,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那是你们应该去判断的事情,至于我,只知道这个案子没有他的话,我不能接。还有……”他看了一眼正强忍着笑的秦玲和那个护士,“别当着外人那么叫我,小四眼!”

“我这是平光镜。”院长扬了扬眼镜,对护士说道,“去叫杜丽医生过来。”

五分钟后,院长办公室。

一个穿着OL制服,黑色丝袜,脚踩高跟鞋的长发女孩儿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脸上却透着和她的年纪极不相符的镇静和冷漠。

“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公安部派过来的,Z小组的唐贺功组长和秦玲法医,这位——”院长指了指杜丽,“是我们这里的精英,郑岩的主治医生杜丽。”

唐贺功站起身,向杜丽伸出了手,然而杜丽却冷冷地看着他,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唐贺功不解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杜婧是我姐姐。”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就连唐贺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人,整天面对自己的仇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吧?”杜丽笑了笑,浓黑如墨的瞳仁氤氲了一层水汽,“所以如果你们要把他接走,我没有任何意见。”

“小杜。”院长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在这里,首先你是一名医生。”

“我知道。”杜丽不置可否,“如果仅仅是从‘杜婧妹妹’这个身份,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关在这里。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认为他入院之初确实有严重的偏执型臆想症,但是现在恢复良好,已经可以出院了。”

“呵呵,小姑娘,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唐贺功突然笑了。

“我知道,他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杀害了你姐姐和我带他出去要做的是什么事,所以,你要为自己的判断负责。”

“我可以为我的判断负责。”杜丽说着,从怀里的文件夹中拿出了一份报告,“这是最近一次的治疗记录。”

院长接过了那份报告,看了一眼,再次掐住了鼻梁,说:“小杜,根据这份报告,我认为他依然陷入某种臆想之中,你做出让他出院的结论,恐怕并不合适。”

“如果你是说他幻想有一座立于旷野中的房子,在晚上的时候他会打开所有的灯,然后站在远处,看着房子像大海上的一艘船那些内容,我认为这和臆想症无关,相反,我认为他成功地找到了脱离臆想的办法。治疗中,我能意识到,在那种环境下他能感到安全。他给自己设立了一个灯塔,让自己不会迷失,这证明他现在有强烈的自我认知的意识,这比那些没有灯塔的人更安全。”

院长放下了那份报告,静静地看着杜丽,片刻后才将目光转向了唐贺功,“我还是觉得他现在并不适合恢复工作。”

“问问顾教授,还有,给我安排一下,我想和郑岩谈谈。”

院长皱了皱眉,拨通了一个电话,恭敬地问候之后,说出了唐贺功的要求,随后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带你们去见他。”他说。

“顾教授同意了?”唐贺功问道。

“他的意见和小杜一样。”院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郑岩的监室位于6号监狱的最上层,是采光最好,房门最结实,也是那层楼唯一的监室。院长、杜丽、两名看守分别输入了四组密码之后,那扇厚重的气动门才缓缓打开。

唐贺功走进去的时候,郑岩正安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唐贺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但是那本书已经翻了三分之一。

可是他整整等了五分钟,郑岩却根本没有翻动手中的书页。

“他的脑子里没有文字的概念,他看到的只是一幅幅的画面,每一个字都要转换成画面才能被他的大脑接受,所以这本《百年孤独》他看了整整一年。”杜丽说道,又回过头,对身后的两名警卫说道,“你们出去吧,他现在没有危险。”

“和那个无关。”唐贺功摇了摇头,“他是在品味‘百年孤独’这四个字。”

“头儿,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外号叫唐老鸭吗?聒噪,而且总说些没用的废话,我以为这些年你应该有点长进了,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自以为是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郑岩合起了书,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唐贺功,“虽然你偶尔也有蒙对的时候。”

唐贺功的脸涨得通红,“我也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外号,这种让人不愉快的事,你就不能忘掉吗?”

“不愉快只是对于你而言,但是我很开心。”郑岩向跟在唐贺功身后的杜丽和秦玲做了个鬼脸,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局长是准备把我从这里弄出去,给公众一个交代?”

“把你弄出去是事实,给公众一个交代也的确是他的目的,不过和你想的不一样,你先看看这个。”

他将从局长那里拿来的照片递到了郑岩的面前。郑岩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过了那张照片,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半晌之后,他才吐出了一句话,“这是第几个?”

“第七个。十年内的第七个。”

“看来麻烦不小。”郑岩皱了皱眉,“能提供更多的资料吗?”

“当然,你现在刑满释放了。”唐贺功站起身,“从现在起,你的身份是公安部刑事侦查局特别顾问——和我们一样。”

“我只是随口问问,好像还没同意。”郑岩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有拒绝的权利?”唐贺功也笑了,随即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进入这里之后的第四年,‘厨师’再次出手,连杀三人,然后销声匿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年之后,他会再次杀人,那是你的机会。”

郑岩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丽,又看了看站在唐贺功身边始终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女孩儿,“我要顾问组再加一个人。”

“谁?”

“她。”郑岩指了指杜丽。

“我没兴趣。”杜丽冷冷地说道。

“你会有兴趣的。”郑岩看着杜丽,说道,“我再说一次,小婧是我杀的,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但是,她也不是我杀的,如果你想报仇,就加入顾问组,我保证,一定会抓到真正的凶手。”

杜丽看着郑岩,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的表情,眼底好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一般。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郑岩摸了摸鼻子,“我可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陷入那种混乱的状态,那时候如果你不在,我没法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什么意思?”唐贺功和秦玲几乎同时问道,只有杜丽一脸平静。

“意思就是,长久以来,我时常以为自己是他,以至于我经常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我找到了自己的灯塔。”

他说着,伸手推开了监室的门,站在门边的秦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放心,他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杜丽笑了笑,“那么,唐组长,今后请多关照。”

她主动向唐贺功伸出了手。

3、

“凶手是和平进入现场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胁迫的痕迹。被害人的死因是窒息,这一点S市警方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秦玲翻看着从S市公安局拿来的档案,说道,“凶手用钝器击碎了被害人的喉软骨,压迫气管,导致被害人无法呼吸,进而死亡,我认为,凶器是拳头或者是肘部。”

“这块痕迹很可疑。”她指着照片上,办公室门边地毯上的一块压痕说道,“很像法医的工具箱,但不应该是我们的人留下的,法医不会把自己的工具箱随意放在案发现场污染现场痕迹,我猜测,凶手应该随身携带着一个工具箱。”

“我只是觉得奇怪。”郑岩皱着眉,目光看向了照片上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是大厦走廊的一头,“那个是摄像头吧?有监控的话这个案子应该并不难。”

“什么也没拍到,案发那个时间段,大厦的监控设备突然出了故障。”唐贺功说。

“保安也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据说这期间保安有两次楼层巡视,凶手应该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溜进来作案,然后又溜出去的。”

“好吧。”郑岩又看了一眼那些照片,深吸了一口气,闭起了眼睛。

我是敲门进去的,虽然之前没有预约,主人对我的到来多少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热情地迎接了我。我们聊得非常愉快,不过后来他开始频繁看表,他接下来可能有个重要的约会,意识到这一点,我便提出告辞。

他并没有挽留我,将我送到了门边。他对我毫无戒备。

趁他不注意,我用拳头对准了他的喉咙用力一击。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要大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倒了下去。

我转身出门,将之前放在外面的工具箱拿了进来,没过多久,他就没有动静了。

我先脱下了他的衣服,我不想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共进晚餐。

然后,我找出工具,撬开他的颅骨,将他的大脑取出来分成两份,放进餐盘里,再把他的头骨复原,擦掉血迹,给他穿好衣服,围好餐巾。

对,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我是不能先动手的,那不是一个绅士应该的礼仪。

“用餐愉快。”我说,这可是最原汁原味的美食,为了保持食材的最佳味道,我没有进行任何加工,这是世界上最香甜的味道。

“这就是凶手杀人食脑的全部过程。”郑岩睁开了眼睛,看着围在他面前,等着他说出分析的唐贺功、杜丽和秦玲。

“死者和凶手认识,可能不是很熟,但平时有过来往;凶手熟悉这里的环境,包括保安的巡逻时间,也熟悉死者的作息时间,这次作案并不是临时起意,他已经观察了很久,也准备好了所需要的全部工具;他和死者之间的身份地位略有差距,现场布置成这样,是他有意为之,他想要和死者平起平坐。”

想了想,郑岩继续说道:“凶手在杀人的时候很冷静,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凶手的目标……”他看了一眼照片里带血的餐盘,“就是他的脑子。”

“凶手就是大厦里的人,可能就是他公司的人,社会地位偏低,有可能就是个普通白领?”唐贺功问道。

“不是。”郑岩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应该和死者平起平坐,所以,他并不是一般的白领,至少是精英,又或者,他在这里有一家公司。”

他看了看死者的衣着,“凶手很在意用餐的气氛,这是标准的西餐,餐具和礼仪都很讲究,说明他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凶手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曾经在国外留学很长时间,他认为自己是个绅士。”

“好。”唐贺功转头对秦玲说道,“把这些分析传达给S市警方,通知他们,准备好那具尸体。”

“他要他的脑子干什么?”

秦玲站在解剖台前,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她左手握着一杯豆腐脑,嘴里叼着吸管,说话的间隙用力吸上几口,然后往嘴里塞进去一个小笼包。

“现在来看,还不知道。”郑岩将橡胶手套拉开,突然间松手,橡胶反弹发出“啪”的一声,他想借此提醒秦玲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但是秦玲丝毫不在意,不急不缓地喝完了豆腐脑,吞掉最后一个小笼包,随手将杯子和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

“有其他的发现吗?”郑岩翻看着秦玲的笔记本,发现凶手仔细地清理过现场的痕迹,没有留下任何的指纹和唇纹,就连刀和叉子也小心擦拭过。

“凶手有全套的工具和非常精湛的手法。”秦玲顿了顿,“比我的手法还精湛,看这里。”她戴好手套,将死者被揭开的头骨向两旁分开,郑岩这才发现,凶手并没有完全摘掉死者的头骨,只是将头骨向两边打开,方便取出里面的脑髓。

“切口光滑整齐,完全是沿着头骨的缝隙下刀的,这样在把头骨放回去的时候,只需要用生物黏合剂,从外表来看就像没有伤痕一样——当然这是正常的医学处理,不过凶手用的不是生物黏合剂。”

“那是什么?”

“一种很普通的黏合剂,502胶水,一般的超市里就有。”秦玲合上了死者的头骨,“很显然,凶手没有能力搞到生物黏合剂。”

“也许是觉得那个东西可有可无,毕竟他的重点不在这里。”郑岩说道。

“可能。”秦玲点了点头,“他在做所有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在不剃发的前提下进行的,这至少说明,他对人体的骨骼结构了如指掌,尤其是头部。”

“外科医生?”

“神经外科,哦,就是脑外科,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脑外科医生,至少以前是,技术非常高超。所以,凶手的年龄不小,至少在45周岁以上,因为这种技术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磨练和几百几千次的开颅手术根本出不来。”

“如果是你呢?”郑岩突然问道。

“我?”秦玲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行,我可以轻松地把尸体肢解,但是要做到开颅之后还保留着部分血肉连在一起,我绝对做不到。”

“致命伤是这里。”她再次摇了摇头,指了指尸体喉结的位置,“当地警方在这方面的判断没错。一击致命,凶手用拳头或者肘部猛力击打了被害人的喉部,造成被害人喉软骨碎裂,压迫了气管,导致被害人呼吸困难,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十到十五分钟,被害人最终因为窒息死亡。这期间,凶手没有继续对被害人施加伤害,所以凶手的身体应该非常强壮,因为一般击打这个位置容易造成休克,如果造成死亡的话,需要的力量就非常大。”

“他对自己的手法非常自信,不需要第二次伤害。”郑岩点了点头,“凶手冷静得可怕,行凶过程中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在做一件普通的工作一样。”

随即,他又皱紧了眉头,就算是一个疯子,在杀人的时候也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会有一些无法控制的意外发生,尤其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可是这个凶手的表现,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除此以外,在死者身上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倒是这个,”秦玲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餐盘,说,“这里面残留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当地警方没有提到过。”

“什么?”

“一种药物成分。”

“药物?”

“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一种营养物,日常饮食中很难摄取到的脑营养物质。我记得以前有个营养品叫‘忘不了’,我上小学的时候还吃过,那东西的主要成分就是这个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

“被害人面前的残留物里?”

“是案发现场凶手所坐的那个位置的餐盘,以我的推测,凶手可能正在服用某种补充脑营养的营养品。”

“我大概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被害人的脑子了。”

“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问题,迷信民间传说吃脑补脑,所以去吃别人的脑子。”郑岩指着自己的头,说,“这些线索能让嫌疑人范围大大缩小。我还得去问问杜医生有没有什么线索。”

听完了郑岩的问题,杜丽想了想,说:“如果确实如你所说,凶手的脑子有问题的话,按你的描述,他应该是前延髓额叶大脑皮层和颞极存在较少的灰质。这种病症意味着凶手用于理解他人情感的灰质比正常人要少,缺乏同情心,对恐惧的害怕反应不明显,也缺乏自我意识的情感,比如内疚或者尴尬等。平时应该很冷漠,很少表现出喜怒哀乐,大多数冷酷型精神病人都有这样的问题,在这群人中也非常容易出现冷酷型的杀人狂魔。”

“如果根据凶手服用的药来查找,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郑岩问道。

“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在营养品中是很常见的一种成分,能改善记忆力,提高思维能力,并不是处方药,随便哪个药房都能买到。从这方面入手,恐怕很难有所发现。”杜丽皱着眉,突然瞪大了眼睛,“我想到了,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是人体所必需的脂肪酸,通常不会有不良反应。但长期或大量使用,可能会出现出血时间延长、免疫力下降。”

4、

按照郑岩之前进行的侧写,S市警方对大厦里的人进行了摸排,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在这栋大厦里工作的人有将近5000人,其中一半有在国外留学的经验。有公司300余家,所有的公司老板都有国外留学的经历。这个数字是警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完全调查并核实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将会是个浩大的工程。

“如果能再进一步缩小调查范围就好了。”S市公安局刑警队长再次求助唐贺功。

“我想这个消息对你们应该有用。”郑岩推门走了进来,“那家伙脑子有问题。”

“显而易见,脑子没有问题的人怎么可能会做下那种变态的案子?”唐贺功说道。

“我指的是生理上的问题,这种生理上的问题导致他的精神也出了问题。”

唐贺功和S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向前探了探身子,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这个人年龄在40岁以上,有暴力倾向,但不是那种易怒的人,所以他的暴力表现在对人和事的漠不关心上,比如对生命的漠视,别人觉得很残忍的事在他看来可能是再平常不过。他应该在医院进行过脑部的检查,经常吃补脑的营养品,免疫力可能不太好,所以经常生病,如果不小心弄伤自己的话,伤口愈合的速度会比较慢,但是身体却很强壮,可能精通搏斗技巧——不是制服,而是杀人的技巧,如果这个人和别人发生过冲突的话,可能会导致对方重伤。”

“完了?”刑警队长看着郑岩,只有这些信息的话,他还是要进行大量的走访工作。

“目前能得到的就这些。”郑岩笑了笑,“这已经可以大大缩小调查范围了,把目前我们掌握的名单剔除掉年龄不合适的那部分送去医院就可以了。”

“对了。”郑岩突然拍了拍脑袋,问,“这栋大厦里都是高新产业吧?”

“没错。”刑警队长点了点头,“都是做动漫和计算机行业的。”

“重点调查那些老板,要从事这个行业,底层的员工和中层管理人员必须是相关专业的人员,但只有老板不同,他们只需要投资就可以。”

“为什么?”

“因为凶手是中途转行做这个的,在那之前,他可能是个技术精湛的脑外科医生,那份工作让他赚了不少钱。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转行从事了高新产业,或许是他发现了自己脑子的问题,不得不离开手术台。头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之前那些案子的档案,那里面应该会有更重要的信息。”

“这不是第一个案子?”刑警队长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贺功和郑岩,“但是,我们之前并没有接手过类似的案子。”

“因为凶手是第一次在你的辖区里作案。这样一来,就又有了一个调查方向,外来人口,在这里投资的外来人口。”唐贺功说道。

杜婧就坐在他的对面,还是那身警服,还是那样的笑容,只是她的脸色无比的苍白,双眼空洞无神。

郑岩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他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很清楚,六年之前,是他亲手剖开了她的胸膛,将她的器官一样一样地取了出来。

他刚想到这里,就发现眼前的景象正在慢慢变化,杜婧的那身警服似乎出了什么问题,黑色的晕染正在从胸前慢慢扩大。

“为什么?”她望着郑岩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发出无声的质问,一个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的质问。

“看出什么了?”一只手用力拍在了郑岩的肩膀上,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郑岩大口大口地喘气,视线快速地在四周转了一圈,看到熟悉的白色墙壁,柔软的床和三张熟悉的脸孔,这才确认自己还在宾馆,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

真是幻觉吗?他不太确定,记忆和眼前的案子发生重叠,这是第一次,但他相信,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创伤后应激障碍,那件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在6号监狱那几年,杜丽曾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脱离这种状态,但是一直没有成功,最终只能告诫他远离任何可能引起这种病症发作的环境。

他在6号监狱的监室里看过的所有书中没有一本和连环杀人案有关。

他用力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片药吃了下去,这才觉得好了很多。

羟考酮,杜丽给他开的常备药,能让他不那么兴奋的镇定类药物,兼有止痛的作用。郑岩偶尔会感到大脑不受控制地疼痛。那是他大脑的某种病症,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查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的这种病症。

弄清了目前的环境,郑岩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表,距离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些档案过去了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之前,部里的资料通过专人送到了他们的手上。加上这次案件的卷宗,郑岩把七份卷宗摊开在床上,试图从这七起案子中找到一些能够对寻找嫌疑人有帮助的线索,但是他却感到越来越疲惫,每次看到那些照片,他都会从中看到自己正坐在那些被害人的对面,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直到他看到了第六份卷宗。

“女的?”他愣了一下。

“什么?”站在他旁边的秦玲也愣了一下,侧着头,瞪着大眼睛看着郑岩。

“第六个案子,被害人是个女的。”

秦玲将目光转回那些卷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床上,将第六份卷宗之外的所有卷宗都挪到了一边。

“为什么会是个女的呢?”秦玲手里拿着那份档案,跪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杜丽,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这说明凶手在选择目标的时候并不局限于性别,他看重的只有一样。”杜丽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脑子,只要他认为这个人的脑子合适,是男是女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还有其他的问题?”秦玲皱紧了眉头。

郑岩上前一步,拿过了那份卷宗,快速地浏览着,随即,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就此僵在了那里。

他的记忆到此为止。

但是在杜丽和唐贺功的眼中,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他们只看到郑岩浑身震了一下,就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照片,那个女性被害人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卷宗显示,这个女性被害人30岁,然而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照片上的她,发髻高高挽起,显得雍容典雅,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低胸晚礼服,半个酥胸都露在外面。然而,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双目紧闭。

她叫秦风,D市某旅行社的老总。

这是杜丽和唐贺功眼中所看到的景象。他们不知道郑岩到底发现了什么,直到看到他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都像水洗过一样,唐贺功才决定打断他的思考。

“看出什么来了?”唐贺功又问了一句,“所有受害人的年龄都在25—30岁之间,凶手选择目标好像很在意这一点,为什么?”

“年富力强。”郑岩深吸了一口气,“人的脑力在22岁左右进入巅峰状态,到27岁的时候就开始逐渐下滑,意味着我们在渐渐变老,所以,凶手要的是巅峰时期的大脑,他认为这些人的大脑营养最佳。”

“除此之外?”

“这个案子和这些案子无关。”郑岩扬了扬手里的卷宗。

唐贺功的脸上突然露出了难看的神色,“的确无关,怎么会把这份档案也混了进来?”

“头儿你好像知道什么。”郑岩看着唐贺功。

“这是一起模仿作案,虽然手法很像,但是,被害人的身份并不符合这个系列杀人案凶手选择目标的标准,她只是一个旅行社的老总。凶手在处理手法上也值得商榷,她衣服上还有血渍,凶手并没有注意过她的衣服;档案记载,被害人死前遭遇过性侵,死后虽然被开颅取脑,但是手法非常粗糙,头骨有很多暴力击打的痕迹,身上也有被电警棍击打的痕迹,事后警方在被害人办公室的电水壶里发现了残留的大脑,用水煮过,甚至还放了方便面调料,有部分残缺,警方判断是被凶手吃掉了。他们之前找过我,我告诉过他们,这起案子里,凶手是利用电警棍击晕了被害人,随后对她进行了性侵,事后为了逃避,才故意伪装成了连环杀人的假象,这才是这起案件的真相,和我们现在处理的这个案子无关,但是因为开颅取脑食脑这个举动实在太有标志性,才进行串并案调查的,我记得,我已经建议他们另案处理了。”唐贺功解释道。

“还不如去查查这个被害人所在办公地点的保安,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郑岩说道。

“不归我们管,我们这个案子怎么办?”唐贺功只能表示无奈。

“头儿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杜丽双手抱在胸前,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话?”

“第六个案子的被害人只是个旅行社的老总,这一点很值得我们考虑。”杜丽伸手拿过了那些卷宗,“你们看,除了第六个案子之外,所有被害人都是高新企业的老总,等等。”她顿了一下,又翻看了一下那些卷宗,“确切地说都是计算机行业的老总,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遇害之前,企业成立时间最长的只有三年。”

“你们看这个。”杜丽这样分析的时候,秦玲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连通了网络,输入了这些企业的信息,“虽然最长的只有三年,但是这些企业无一例外不是在当地小有名气,差不多是领军人物的企业。”

“这就不会错了。”杜丽点了点头,“这些被害人都非常聪明,无论是在企业的经营上,还是在技术上,都有很强的能力,并不需要有多努力就取得了成功。凶手为什么会认为吃掉这些人的脑子会让自己变得更聪明?原因应该就在这里。他和这些人可能是竞争对手,他很努力,但是他并不成功,长期下来,他会觉得这不公平,会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所以他会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如这些人聪明,因为那种病,他觉得如果吃掉他们的脑子,会让自己好一点。”

“计算机,计算机。”郑岩反复念叨着这个词,突然用力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了。”

“什么?”唐贺功看着郑岩。

“他懂黑客技术,他入侵了大厦的安保系统,借此骗过了保安,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大厦,他一直都等在那里,作案之后,他又利用保安巡逻的间隙离开了大厦。他有一家企业,是做网络信息安全的,或许曾经创办过更多的类似的企业,他很努力,但是业绩很糟糕,从这点入手,一定能查到这个人。”

唐贺功没有说话,只是拨通了S市公安局刑警队长的电话,将郑岩的分析转告他,转身对大家说:“接下来就是等待,现在的调查范围已经足够小,如果这样他们还是找不到嫌疑人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这样不是办法。”过了一会儿,秦玲突然说道,“老师,那个案子我们真的不用管吗?”

“什么?”

“第六个案子,我们至少应该通知一下当地的警方。”

“那案子发生在两年以前,我现在去通知的话,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找到什么……不过,确实有必要通知一下,毕竟是在我们的调查中发现的线索。”唐贺功想了想,拨通了部里的电话。

“剩下的事就不需要我们处理了。”他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杜丽,“我觉得让你加入Z小组是个明智的决定,虽然没有系统,但是你灵光闪现的分析总是能抓住重点。”

“第一,不是你让我加入Z小组的,作为郑岩的心理医生,我只是不想让他出去后砸了我的牌子;第二,那是基于人的行为模式的基础心理分析,和你的灵光闪现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就和郑岩一样,他比别人多的是纯粹的感情移入能力和想象力,我比你们多的是心理学的专业素养,仅此而已。”杜丽毫不客气地说道,让唐贺功感到尴尬不已。

又过了一会儿,唐贺功的电话响了起来,是S市公安局的来电。连续缩小调查范围让他们的工作效率迅速提高,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行动组准备和Z小组汇合后就进行抓捕。

“这家伙还真倒霉,先是在医院的时候因为一场医疗事故被吊销了行医执照,那次事故并不能怪他,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不足20%,但是病人家属不这么认为。因为以前对计算机信息技术很感兴趣,离职之后十年里创办过五家网络信息安全企业,不过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关闭。”意识到破案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S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心情好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原因?”唐贺功皱了皱眉。

“企业机密信息泄露、产品创新滞后、合作单位突然取消合作计划,最倒霉的是,他被人查过税,大概是被人举报。”

“他那种性格,一定得罪了不少人,会被人仇视在所难免。”郑岩笑了一下,说道。

“我想也是,两年前他才来到我市,招商引资来的,因为是高新企业,按照市政府的政策,他还拿到了30万的创业基金补贴。我见过这个人,在市里开会的时候,确实像你们分析的,行为举止优雅,很有绅士作风,不过眼睛里射出来的光总是冷冷的,让人很难接近,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是凶手,你们不会搞错吧?”刑警队长不放心地问道。

“会有证据的。”秦玲说道,“他没有一次性吃掉那些脑子,而是当成原料保存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把那些人脑当成原材料,经过加工之后混进常吃的药里。”秦玲突然有些紧张,离开解剖台之后,她一直都是这样,人多的时候,说话会很小声,刚才说出那些话已经让她花掉了大把的力气。

“我对那些疑似营养品的成分进行了分析。”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里面有大量卵磷脂的成分,虽然一般的营养品中也有这种成分,但是从现场发现的疑似营养品中卵磷脂的含量太高了。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大脑的主要成分就是蛋白质和脂类,而且主要就是卵磷脂。”

她这样一说,车里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连续作案了。”郑岩说道,“我以为他是吃一次补充的营养足够支撑他很久。他比我想的要聪明的多,把那些人脑进行适当的加工,的确足够他服用这么久。”

5、

行动组将破门槌对准了锁眼,目光看向了刑警队长。

刑警队长看了一眼郑岩和唐贺功,舔了舔嘴唇。这两个人也配备了一套行动组的装备,郑岩很想亲手抓住这个变态狂魔,他有一种感觉,这个食人魔和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这只是单纯的一种感觉,没有任何理由。

他的手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出汗,这让他握着枪的手有些打滑。上次握枪,还是六年前的事。

“看好你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我可不希望待会儿你的枪走火。”看到郑岩的手在颤抖着,刑警队长嗤笑了一声,小声说道。

但是,唐贺功和郑岩的脸色却变了变,有些尴尬,甚至,还有点恼怒。这让刑警队长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问道。

“不,你说得没错。”不等唐贺功说话,郑岩就笑了一下,“不过你可以放心,如果真的走火,子弹射进的也是我的脑子。”

对郑岩的话,刑警队长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竖起了三根手指,一根接一根地落下,当最后一根手指落下的时候,破门槌猛地撞了上去。房门大开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最先冲进去的会是郑岩,但是,他刚迈进去一步就停了下来,这个突然的举动让后续跟进的警察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他死了。”郑岩说,“我们晚了一步。”

唐贺功拨开挡在前面的警察走了进去,拳头用力砸在了门上,发出了“哐”的一声巨响,“那混蛋又走在了我们的前面。”

“还不确定就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喜欢和我们对着干?”唐贺功看着郑岩,恨恨地说道,“这里交给你了,或多或少给我点东西,我不相信凶手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郑岩没有答话,目光投向了屋里,确切说,是餐厅的方向。

那是一张方形的餐桌,餐桌上铺着一块台布,正中央放着一座银色的烛台,上面插了白色的蜡烛,此刻已经燃掉了一半。从蜡烛的长度和粗度判断,凶手作案至少在一个小时之前,那时候警方刚刚查到这个人的相关资料,甚至还没做好抓捕的准备。

餐桌的一边,坐着一个男人,也就是此案的嫌疑人。他穿着西装,脖子上围着餐巾,和之前案发现场一样的餐盘、刀叉就摆在他的面前,一共有七份,每个餐盘里都放着一点食物——是他的脑子。

但是,杀了嫌疑人的凶手对食物的研究显然比嫌疑人高深得多,他用了七种不同的手法来烹调,清蒸、红烧、油炸等等。这么推算,他并不是在一个小时之前作案,而是在一个小时前完成了作案。

在一番检查之后,警方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线索,所有可能检测的痕迹都被小心地清除了,为了避免空气中残留的体味给警方提供线索,凶手甚至在临走前喷洒了香水。

“所以,我什么也没发现。”郑岩懊恼地说道,“他就像个幽灵,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他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他很清楚我们下一步会做什么,所以才能抢在我们前面杀人。”

对于Z小组来说,这是个不幸的消息,但是对于S市公安局来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警方彻底搜查了这个人的家。虽然已经四十多岁,根据记录他已经结婚,但是在S市却是独居。从冰箱的冷藏箱里,警方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脑组织。

书房里有一台简易的加工机器,能够将这些已经风干的脑组织碾成粉末,然后装进那些营养品胶囊中。

在他书房的书架上,放着那套工具箱,和Z小组的判断一样,那里有全套的工具,可以轻易地开颅取脑。书架上有一大半书是计算机信息安全方面的,另一小半则是人体结构和脑营养补充方面的学术书籍,还有一些基本搏斗技巧的书。

书房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台跑步机。

两天后,Z小组和S市公安局完成了关于Z0001案相关资料的交接工作,准备启程返回总部,这时候,部里传来了一条捷报。

因为秦玲的坚持,唐贺功将连环杀人案卷宗中第六个被害人的档案疑点进行了汇报,当地警方在接到指示后迅速展开了调查,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嫌疑人,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当警察找到嫌疑人的时候,他马上就崩溃了,并交代了全部的作案细节。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对这种结果,唐贺功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他没法开心起来,那双看不见的手在Z小组重组之后的第一个案子里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大案克星”在这个人的面前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真的就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吗?”唐贺功不死心地问道,“他了解我们正在参与的案子,熟悉我们的手法和进度,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郑岩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装作漠不关心地说道:“你所说的,除了我们自己就是当地的警方,你是想我们怀疑自己吗?”

“要不是整天和你们在一起的话,我的确会有这种怀疑。”唐贺功靠在座椅里,“因为你不在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过。”

郑岩愣了一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们说的到底是谁?”杜丽忍不住问道。

“‘厨师长’。”郑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说道。

“‘厨师长’?”秦玲和杜丽同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这件事,早晚要告诉你们。”唐贺功叹了口气,“‘厨师长’是另一个杀手的代号,它来源于‘杀手厨师’,一直是Z小组的秘密,从没对外公开过,因为我们没有掌握这个人的任何线索。在侦查‘厨师’的案子里,郑岩发现了‘厨师长’的踪迹,‘厨师’做下的所有案子只是单纯地开膛取出子宫,然后吃掉。但是每次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杜婧,也就是你姐姐,”他看了一眼杜丽,说道,“都会发现现场已经被人动过,包括之后浇上的热油,死者手上捧着自己的脏器,这些,都是另一个人所为。我们本来已经将系列杀人案的凶手命名为‘厨师’,后来不得不再加上一个‘厨师长’。这个人在动过现场之后有一个习惯,会随机带走死者身上的某样组织,这一次他带走了死者的生殖器。”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最后给我下了那个圈套的人是‘厨师’还是‘厨师长’。”郑岩叹了口气。

“是谁都不重要。”唐贺功靠坐在椅子里,双手揉着太阳穴,“我最担心的是,‘厨师长’就是冲着我们Z小组而来。我们第一次发现他,就是Z小组成立之后,Z小组解散之后,他也销声匿迹了。”

“或许只是巧合?”郑岩犹豫了一下,“除了发现死者缺失部分身体组织外,我们暂时没有发现这些案子有任何相同的地方,而且,那些缺失的身体组织也并非完全相同。实际上,没有一次是相同的,所以,认定为是同一个人作案,我总觉得有些太牵强。”

但是,没有人接他的话,在听闻了“厨师长”的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安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