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养过的守宫无数,却从未有任何一只能通人性。这只自然也不例外,叫它不如我自己去咬师弟一口。
六师叔这晚造访的时间格外久,因而我猜他还真的就是“顺便”来看一眼傻子。老不修最近酒喝的明显少了,山门里一天天看似无事日子照过,实际上长老们之间暗潮汹涌,那个什么诀的事肯定还不算完。
但这不是重点。我眼前的重点是:师弟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逻辑很奇怪,似乎是非要听到我说也喜欢他才满意。可在我看来两个人互相喜欢的终极目的不就是男婚女嫁搭伙过日子吗,我都同意了两次嫁给他了,一句话说不说的到底还有什么关系?我甚至考虑过他在故意刁难我的可能性。不过这个怀疑只是一瞬间的事,师弟要是这么爱开玩笑的人,我们何至于处的费劲如斯。
“姑娘若是觉得为难,不回答也可以。”师弟接过发财塞回自己口袋,语气并不沮丧。
“为难是不为难,问题是我真不知道。这回答你急不急?不急我琢磨清楚再告诉你。”我愁眉苦脸的背过手去摸烟管,人一想事情就想抽上几口。可随即又想起之前骂老不修喝酒时师弟好像曾说过让我戒烟的话。那次大家都气不顺,气话当不得真,但我却还是宁可信其有的缩回了手。
师弟摇头:“却也不急。”
是夜我破天荒的失了眠。一个人睁着铃铛般的眼睛瞪着漆黑一片的房梁,听着满屋细碎的莎莎声,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师弟。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十成十是喜欢的,有时候又觉得这“喜欢”换成别的名词也同样解释的通。纵观名为“春浅”的近二十年贫乏人生,由于找不到任何参照而十分拿不准。辗转反侧,越想越乱。
都是师弟的错。
最后愁的我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裹了条厚毯子悄悄摸进老不修的房里找出瓶安眠养神的药,不问青红皂白一股脑灌了下去。
这一口下去药到病除不省人事,再睁眼已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我推开窗户,惶惑的看着正午的阳光明媚,纳闷今天也太安静了点,怎么我睡到中午都没人叫一声?
出去小院转一圈,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老不修房里没有人,师弟也不见踪影。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下不了地的傻子,赶紧冲到他窗户边。万幸,这家伙依然在。
“小春浅你怎么没走?”我尚不及开口,傻子先诧异起来。
“别废话,我还想问你呢这人都哪去了?”
“你没听到敲钟?”
我一听说“敲钟”一个头两个大,肯定是有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顾不得傻子的鬼喊狼叫,直接翻窗跳进屋里:“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不是不是你先冷静别过来。”傻子生怕我碰他,努力缩成一团。“不是戒钟,是掌门召集。”
“他们才走?”
“才走,前后脚的。你跑快点应该能赶上。”
说来这不年不节的掌门却突然召集山门众人,这种事情就很新鲜,记忆中全然不曾遇到过。我挥了挥手就算谢过了傻子,一路朝着掌门院狂奔而去。
我依然迟到了。
不过问题不大,因为掌门院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谁也不会在意一个睡过头的偷偷从后面溜进来。我从不知道山门里这些年竟发展出了这老些人,更不知道掌门的院子居然大到这么多人都还站的下。
掌门坐在台阶最高处一张太师椅上,一旁次第站着几位长老,老不修赫然在列;台阶下是几口大箱子,箱子边站着的十余人均作公门行伍打扮。为首者体态瘦小,披一件猩红锈金的绸面袍子,未佩兵刀。
我虽然记不住人名,但这身形却是记得牢牢的,正是打伤傻子那个不男不女。
一种强烈的不舒服感爬上后脖颈。我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起师弟的身影,抬头看见老不修正站在台阶之上远远盯着我,难以察觉的偏了一下头,示意我待在原地别乱动。与此同时,掌门却先发话了:
“尊客去而复返,又带来如此排场,想是还有什么指教?”
“哎哟,李掌门这么说,可是折煞了速喜。”不男不女依然是笑嘻嘻的样子,挥手命人打开箱子。我站在人群最后,虽看不见那箱子里具体是什么,单看开箱瞬间的反光也知道,每口里少说有黄金百两。
在场众人无不骚动。但掌门稍一抬手,四下便又立刻肃静。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沉声道:“这又是何意?”
“只怪速喜前日胆大妄为,误闯山门不说,还失手伤了人。此事上答天听,陛下和雍王殿下无不把速喜骂了个狗血淋头。一点医药费,给李掌门,给六长老都赔个不是。”不男不女说这话时,语气里听着倒有几分小女孩无赖撒娇的意思,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旁边的六师叔怒哼一声:“我千重山门偏安恪己,历来不牵涉武林盟和朝廷间的过节。谁曾想有朝一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知,这却是京城那位陛下的意思,还是雍王的意思?”
我听到这里,中间的来龙去脉其实已经大致心里有数:皇帝老儿才不会慷慨到因为一个阉人闯祸而出钱平事,而掌门更不可能无聊到把全山门都召集起来围观一个太监。这几口箱子必是掌门和诸位长老到处斡旋施压,最终朝廷被迫妥协表态的结果。山门当然不缺钱,打一开始这就不是钱的事儿。千重山门这四个字的分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足以媲美整个武林盟的。
掌门笑了笑:“我六弟心直口快,毕竟伤的是他的爱徒,还请尊客不要介怀。”他随手拾起一锭金子,心不在焉的翻转着看了两眼又丢回去。拱手道:
“陛下和雍王殿下的心意,李某人代千重山门上下领了。金银俗物便还请带回去吧。”说罢转身走回台阶。
不男不女也低头笑笑。他微一伸出左手,便有人恭恭敬敬递上一枚长条状的木盒。
“且慢。区区几锭金子怎显出朝廷诚意?速喜这里还有一物,请李掌门务必收下。”
盒子掀开,里面的东西抖出来滚落在台阶前。站在最前面几个女弟子险些直接被吓哭出来,男弟子中也不乏有人掩嘴干呕:
那盒子里装的竟是活人的一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