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的远,虽不至于吓哭,却也看的汗毛倒竖。
前几次见不男不女,他都是乍鳞抖鳃、手中折扇翩翩潇洒的很。今日披了这么一件大的过分的奇怪袍子,却从未见他将右手拿出来过,早该觉得可疑。
掌门也愣住,他像是亦不曾料到当今朝廷做事会跟某些化外魔教一般残暴不仁到如此地步。几位长老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唯独老不修只是望天装死。
“尊客莫非是来与我千重山门下战书的么?”掌门声音不大,却如金石掷地。
“冤枉哟,冤枉。”不男不女夸张的叫唤起来。“朝廷可是真心赔罪,李掌门和各位长老可不能误会呀。”
为了与一个江湖门派争一时长短,而不惜自行废掉手下顶级高手一臂。此举看似是昏聩至极,实际却玩的端的漂亮:表面上给足了千重山门面子,内里却传达出狂妄无比的挑衅意味。我听闻皇帝久居深宫老迈多病,看来不男不女口中那个“雍王”才真正心狠手辣的掌权角色。
掌门嘴角微扬,在我看来那是宗师才会不经意露出的骄傲神情。他回身捡起不男不女那截已经发青的断臂,轻轻挥了一下袍袖便遥遥将不男不女手中的木盒卷入手中,将断臂放回去“啪哒”一声合上盒盖。凛声道:
“引路,送客。”
众弟子闪开一条道,少了一臂的不男不女眉眼带笑、昂首阔步走在正当中。令我毛骨悚然的是,他临到院门口忽然扭头朝我轻轻颔首,甚至挤了挤眼睛。我左右望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人头攒动中准确无误的一眼找到我的,只能在心中万分后悔那日贸然下山。
而今冤孽已经结下。很奇怪,似乎不男不女对我特别有兴趣。
“三哥,这些金子该如何是好。”四长老虽是女流,却最擅傀儡机关之术。她快步走下台阶检查过几口箱子,摇头道:“确只是普通木箱没错。”
掌门道:“人家巴巴送来,收下便是。”他点点箱子,对六师叔道:“六弟,这里交给你。大家都领弟子回吧,本座乏了。”
人群渐渐散去。老不修背着大手穿过宽阔的庭院,一副“天气不错”的模样边掏耳朵边朝我走来:“嚯,睡醒了?”
我努力克制了一下在外面骂自己师父的冲动:现在怎么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师弟呢?”
“嗯?这不你后面站着呢吗。”
我这才发现原来师弟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我背后。这家伙怎么跟鬼一样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行了。那小谁,你和丫头先回去,我还有事找一下小赵他师父。”
还要找六师叔?我立刻警惕了起来。但看看一脸严肃的师弟,又踌躇有些话并不该我问。不男不女今日唱的这出看的人云里雾里,偏对当日左一口右一口的什么诀只字不提。我预感武林和朝廷之间早晚非出大乱子不可,不知山门能否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岿然不动。
老不修很好笑的看着我纠结了一会儿,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
“想什么呢。我不过去找你六师叔报销一下小赵的药钱罢了。他这回发了财,不得好好敲上一笔?走了。”说着便大步流星出了掌门院。
“这个老东西……!”我辨不出真假,有些担心的望着老不修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在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傻子捡要紧的说了一遍以后,傻子也收起了嬉皮笑脸。
“真是流年不利。”最后他如此评价。“朝廷这两年势力壮大的太快。虽然手底下大抵是些下三滥的货色,但武林盟内部何尝不是各自为政散沙一盘?掌门师伯肯定也是想早些息事宁人。”
我讪讪应道:“山门素来和朝廷没有瓜葛,他们何苦跑来树敌。大人物们天天勾心斗角掐来打去终究不知道为了什么,倒害的我这种无名小辈要跟着担惊受怕。”
傻子苦笑:“千重山门再中立也不是朝廷的哪个直隶衙门,归根结底总还是个江湖门派,门脸大点罢了。叶师弟你说呢?”
此时院子里就我们三人。我照例嘬着烟管骑在窗台上,师弟虽坐在屋外煎药,对我和傻子的谈话肯定从头到尾听的一清二楚。但他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虽然没什么根据,我总觉得师弟知道的事要远远多过我。
“我倒是认为,他们既没在山门里找到想要的东西,短时间之内便不会再来惹什么麻烦了。”师弟说着,滤过渣滓盛出一碗药汤来,我伸头一闻便晓得味道好喝不了……可怜的傻子!
“哦?何以见得?”
傻子今天已经能腾出一条胳膊自己喝药了。他似是早已被师弟手中各种内容可疑的泥巴水灌得失了味觉,颇为乖巧的接过勺子喝起来。我百无聊赖的想,傻子这会儿若是知道老不修之前为了配这些药从我这里借走不少土鳖虫,那得是个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皇帝身边大概没有这么多顶级高手的手臂可砍。”师弟道。
的确,这一圈转下来,朝廷最多也只是堪堪和山门斗了个平手。亏本的买卖任谁都只会上一回当。既然师弟也说此事多半到此为止,我还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个什么劲。傻子吃完药没多久便又睡下了,他这一伤,日子倒是吃了睡睡了吃过的赛神仙。
“有的事,师兄在场我不便说。”师弟在厨房收拾药碗时对我道。他停下手中的事情像是很犹豫了一番才继续缓缓开口:“他伤成这样只怕都是因为我。”
“呃?这是什么话。”我听得一愣,全然不明白逻辑在哪。说来师弟会主动与我提起这等严肃之事本就是前所未有,因而我猜他确实是憋的狠了,以至于必须找个谁说出来才行。
“早前下山与你找新的蜘蛛时,我曾意外遇到过那个人。”
“我们交了手。他虽没看清我的相貌,但多半还是把我认出来了。我在外采买时留的总是赵师兄的名字,那阉人之所以摸上山,肯定也是直奔赵师兄而来的。”
我含着烟嘴,大脑一时处理不来这么庞大的信息量。而后我忽然记起,那日他回来时我曾去夺他手里的酒坛,结果不慎把他整个人撞翻在地。而今回想起来才意识到蹊跷:我是什么体格,师弟又是什么身量?他怎么会被我轻易撞倒?
“你那天受伤了??”我大惊失色,为自己的迟钝追悔莫及。
“不重。”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不应该,也不合理。那不男不女和你无冤无仇。”我嘴上这么慌乱说着,心里却清楚事情的真相早就呼之欲出,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个猜测罢了。
“他们要找的朽心诀,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