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朝信领命往并州求援,未几日便至晋阳城下,门人通报后,朝信便被带至驿馆暂歇。
时匈奴伊呼单于已废杀长子沮渠陀,改立次子沮渠逊为储君。近日听闻宇文泰北伐之誓,伊呼单于惊恐不已,便将国事皆付沮渠逊,自引妻妾宗族北遁草原。
沮渠逊自领国事后,急差人携礼往宇文泰处修好。宇文泰只笑而尽收,未做回应。逊知晓后惶惶不安,遂暗做武备以防齐军。
这日逊闻金使张朝信前来,心下已知其意,然不知如何应答,于是差心腹将朝信安置于驿馆后,便召来左右计议。
片刻,左贤王莫须陀,右贤王赤蒙浩奉命而至。
逊招二人入座后,忧道:“孤隐忍数载方至此位,本欲安享富贵,却未料宇文泰北伐驱夷。孤欲与其修好,却不见其真心回应。今金国遣使前来,必欲使孤从其抗齐。孤实不知如何应对,望二位叔父解惑。”
左贤王莫须陀道:“现今汗位更迭,先王北遁,众臣真心未附,此时拒齐难有胜算。不若遣送人质,与齐修善,如此方为上策。”
言未毕,右贤王赤蒙浩斥道:“宇文泰狼子野心,攻取幽州后必会夺我沃野河山,今单于遣使通好未得回应便可佐证。依我之见,唯有联金抗齐方有胜算,万不可一味媚齐,坐以待毙。”
莫须陀急道:“若放太祖时代,我军自能取胜。然今承平日久,三军怠战甚重。去年南下中原,万余精锐竟被秦军一战覆灭,寸土未得颜面尽失。今少主逼父杀兄,谋夺汗位,百官若知必会人心离散,此间安能御齐!”说话间,拍案起身离座,左右踱步而行。
逊见其失语,忙离座窥门寻视,见四下无人方才心安。行至案前,劝道:“叔父切莫高语,恐被他人所知。百官本就未真心相附,若使此事泄露,他等定生二心,举国叛逆亦未可知。”
莫须陀闻言方悟,忙道恕罪,沮渠逊便未相难。
右贤王亦起身道:“他事尚且不论,应齐之事,望单于屈尊我意,必得联金抗齐。我料宇文泰知晓先王北遁后,定会举兵来犯。若待其来,不如我军先去。”
见莫须陀还欲相争,沮渠逊急劝道:“此事一时难定,且待明日召来金使共商。”二人听罢称善,拜伏离去。
且说张朝信随内侍入住驿馆时,便从其言谈举止察出异样。
待安置妥当,朝信留住内侍,暗馈数金后,从其口中探得沮渠逊逼父杀兄之事。
原是匈奴旧制以嫡长子为储君,然伊呼单于偏爱次子沮渠逊,但因群臣不从,伊呼单于只得作罢。
开平三年四月中,沮渠逊联合左右贤王,是夜借商议敬天祭祖之事入宫政变。内侍志喜财诈开殿门,方使沮渠逊功成。
次日天明,伊呼单于改立沮渠逊为储君,百官惊愕,但见宫中武士列阵殿外,皆不敢再言。此间细情唯寥寥几人所知。
朝信听罢大喜,但却未露声色,只是客套一二后,便将内侍送出。
归来后,朝信笑谓左右道:“事定矣!”左右不知其意,问其为何。朝信只道:如此如此。左右拜服称是。
次日沮渠逊召集群臣升殿议事,张朝信与百官奉旨共至殿前。
行礼问安毕后,张朝信表明来意。言刚毕,莫须陀出列阻道:“宇文泰是欲驱金而非我族,我等又为何引火烧身?”
朝信歉身施礼后,道:“阁下便是左贤王吧,在下慕名久矣,今日得见我之幸事也。适才阁下所言差矣,金匈本属一体,自太祖分后方成两支。然体虽分,血脉相连。宇文泰视我等为蛮夷之徒,今起大军北伐驱我,君等若不来救,于情何堪!”
莫须陀问道:“汝乃夏人,为何助金?”
朝信道:“我观天下之人皆为同胞,未有华夷之分。”
莫须陀笑道:“巧舌如簧!分明为图富贵耳!”
右贤王赤蒙浩道:“丈夫生于天地间,为富贵名利而活有何错哉!今日当论对齐之事,莫言他话。”
单于沮渠逊和道:“善!金使敬请细谈,孤为何助汝?”
朝信道:“金与单于如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二族于宇文泰而言皆属异族,他若攻取幽州后,必会携胜师来攻并州。到时独木难支,单于则危矣。”
莫须陀斥道:“汝莫乱言!齐主已收我主重礼,两家修好。怎会来攻?”
朝信厉声回道:“你若信齐,那便不宜相谈。我送君一言,奋战至死胜过束手就擒!”说罢,拂袖将去。
赤蒙浩急劝住,转谓沮渠逊道:“金使所言有理。宇文泰视我等为蛮夷,早晚必战。今正好联金共拒,定获全胜!”
莫须陀驳道:“我军久未出征,不知战力几何,安可轻入乱局!”群臣恐战端一起自家蒙难,闻左贤王之言,皆附声齐道:“不可助金抗齐!”
赤蒙浩见状怒斥道:“草原风骨,竟至于此!国若亡谁之过也!”
沮渠逊劝慰后,只得谓朝信道:“非孤不愿,实乃群情难抗,望公体谅。”
张朝信调笑道:“我知君不易也,知君不易也!”拭泪后,朝信正色道:“大汗独掌乾坤,杀伐自取,今又何须以百官为由拒我。我曾听闻大汗有内斗之才而无御外之能,今见百官尚能欺君,方知为谣。”百官闻言皆怒,大骂朝信无礼,请沮渠逊杀之。经右贤王劝慰后,群情渐息。
沮渠逊早已心悸,暗道:“莫非孤之密事他已知晓,孤且再试探一二。”念及于此,逊佯怒喝道:“汝狂悖妄言,若非金使,今定杀之!汝即言孤有内斗之才,不妨明言所指何事?”
朝信暗吃一惊,心下一横,直言道:“夏主元洋,天下岂非一人乎!”
沮渠逊大惊,思虑片刻道:“汝意孤已知矣。然孤非此昏君,孤宁死于社稷,绝不使社稷轻失!”
张朝信轻吐浊气,行礼称善。
百官不服还欲相争,却听沮渠逊道:“诸公欲使孤为无道之君乎!”闻听此言,众人再不敢言。
莫须陀道:“奈何军不知战,将不知兵,如何抗齐!”
赤蒙浩拍胸笑道:“随主入并神将尚在,汝何须虑哉!”
沮渠逊大喜称善,于是与张朝信议定,开平四年春,出师伐齐。
朝事已定,百官离去,张朝信便请辞东往,欲回报完颜洪。
却听沮渠逊阻道:“君此来不易,当暂歇几日。此联兵之事,孤遣使回报即可。”朝信诺诺称是。
归至驿馆后,张朝信连忙收拾行囊,是夜率随从自东门逃出。
左右于路上问道:“国事已定,君何故如此匆忙?”
朝信道:“他惧逼宫事泄,今夜必来害我。”
左右疑道:“君为国使,他安敢相害?”
朝信道:“国事未定,我尚安矣。然今事成,两族正将合力抗齐,安会以我为重。”左右叹服。
时晋阳城中,线人正回报沮渠逊,称张朝信已东返幽州。
沮渠逊闻言大怒,拍案喝道:“汝何不早报于孤!留此后患,孤心何安!”言罢,唤来左右亲卫,将线人斩首喂狗。
事毕,沮渠逊仍未泄愤,忽有报称左贤王求见。
沮渠逊召其入内,问其何事。
莫须陀直言道:“今单于应允出兵,若是战败丧地,奈何?”
沮渠逊怒道:“此皆看天命!孤若不一战立威,群臣安肯归心!”莫须陀无言以对,只得作罢离去。
数日后,张朝信归至幽州,将事报于完颜洪后,又道:“宇文泰驻兵邺郡,近日暂无北伐动向。我料其必是粮草不足,以待来年再战。此正好使匈奴为我前锋,待其两败俱伤时,主帅便可率师南下,立不世之功!”
完颜洪大喜称善,便授张朝信军前司马之职,大军屯驻幽州,暂未南下。
建康元年二月初,匈奴单于沮渠逊尽举国之力起兵八万,以赤蒙浩为帅,出师伐齐。
信至邺郡,宇文泰怒道:“异族不知死乎!孤未讨他,他竟自来!”说罢,便欲率三军迎战。
苏卓急劝道:“今正将北驱金夷,此刻若引大军转战匈奴,金贼必来袭后,到时恐难应对。”
泰不悦道:“依卿之言,孤岂可坐视不理乎?”
卓摇头道:“非也!匈奴看似势大,实则徒有其表。臣闻前年武德之战,匈奴万余精锐竟被秦将朱清宇一战扫灭。贼就如此战力,何须我军尽出。王上只需遣一上将,分兵驻守险要,贼便如井中柴犬,只剩干吠之力。待破金夷后,两军夹击,敌寇朝夕可破。”
泰抚掌称善,目视宇文弘道:“何人愿往迎贼?”宇文弘却视而不见。
泰见其不理,再三相问,弘仍不应。
正此时,忽听帐下一将朗声道:“末将愿往破贼,以报主公恩德。”众人视之,正见凌霄跪拜请战。
泰道:“将军勇气可嘉,孤心甚慰。只是此战干系重大,汝年岁尚轻,怎可独领一军?”
凌霄拜道:“我与兄长随先师凌虚学艺数载,虽不敢称冠绝天下,但胸中亦有数万甲兵。今我兄已可独战权贼,护佑边关,而我却未立寸功,君恩不知何时可报。我虽年轻但历战久矣,望王上全末将请战之意,末将必以死相报。”
见其言辞诚恳,泰亲扶起身,笑慰道:“卿之意孤知矣。孤本就奇凌云之才,既是名师凌虚之徒,便无惑矣。”
苏卓问道:“不知卿师尚在何处?”
霄哀道:“已辞世七载矣。”
泰叹息道:“奈何大才生不逢时。”良久,转谓凌霄道:“卿既是凌虚之徒,孤自当重用。”于是分兵三万于凌霄,令其迎战匈奴。
凌霄心喜,拜谢受命。
片刻后,议事已毕,泰待众人离帐后,独留宇文弘用膳。席间泰责问其道:“今孤示汝接令,汝何故不应!”
弘正埋头用膳,闻言搪塞道:“侄儿疏忽,未曾留意。”
泰摇头不悦道:“非也。孤料是汝觉守城难立功勋,更喜开疆扩土之感吧。”
弘怔道:“果瞒不过叔父。侄儿确更喜开疆扩土,沙场建功。”
泰拍其肩,笑道:“有此想法,孤心甚慰。日后邕儿主内,汝统兵在外,汝兄弟二人相互依持,则齐国无忧矣。”弘闻言诺诺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