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衡之所得荆州细情。原是萧明自领楚王爵后,身体每况日下。
近日得报宇文泰身死戏马台,萧明沉默良久后,哀叹道:“孤觉天下英豪者唯有三人,而今高行明、宇文泰尽皆辞世,唯孤一人尚存。此虽为幸事,孤却心有所失。”
徐穆之慰道:“英雄惜英雄,王上心境臣下叹服。然亦无需过甚,当以贵体为要。”
明点头道:“卿意孤知矣。但孤久病缠身,难以根除,此命数也,不可强求。现今孤之所虑乃世子也。”
穆之道:“世子恭谦仁厚,足有人主之才,王上何虑之有?”
明答道:“当此大争之世,世子如此品性必被他国所欺,难成大事。”
穆之拜道:“臣等竭力辅佐,必不有负社稷。”明闻言无话,慨叹良久后,便使徐穆之离去。
数日后,萧明正于承明殿中歇息,梦中忽见有石自天际而落,坠于殿前。而后妖风四起,据主位半日方散。
萧明惊醒,惧意万分,旧疾尤甚从前。数日后,明便自感时日无多,忙传召亲信,叮嘱后事。
未几,长史徐穆之引襄阳校尉黄兴、別部司马郭衍、督亭侯连志成等众急入榻前问安。
萧明闻声视之,见众人已至,坐起慰道:“孤得半壁江山,皆赖公等相助。社稷之功,孤不相负。”众臣忙请萧明保重,作揖推辞。
明叹应后,见下拜众臣中无有窦云济、景怀忠,心中大惊,诘问穆之道:“孤早传召百官,今日堂前怎未见孤之擎柱?莫非有失乎?”
穆之自知萧明所指何人,急告道:“窦将军前日染病,正于合肥将息。怀忠镇守南疆,威慑吴贼。二将知王上事急,本欲亲至,但实难走脱,故早遣人来报,王上忘乎?”
明思量半晌,方才定神忆起,笑叹道:“孤果是久病缠身,难以自省。”穆之等众忙劝萧明惜身。
明转言道:“今召诸卿前来,是恐日后病发不及,故先立嘱为要。”说罢,便唤来殿后世子萧道,使其与众臣相见。
待萧道直赴榻前后,明抚其手,泣谓左右道:“孤唯此一子,其虽孱弱,只望公等莫欺,勉力辅佐,以全孤心。”穆之等人闻言,忙拜伏称是。
萧明恐日后有失,又于殿前令人撰诏,将心意尽书其上,末了又令穆之等人立誓。待诸事皆定,明方才心安,便遣散众人,欲作歇息。
见众官皆出,徐穆之却未动身,萧明心生疑惑,正要问时,却听穆之先道:“皇太弟当作何处置?”
明方忆起此事,叹道:“若非卿言,孤必误大事。依卿之意,何如?”
穆之答道:“现今天下崩乱,高贼欲篡龙庭,元平于王上而言已无用处,当为世子所虑,不可久留此人。”
萧明深以为意,道:“卿言正合孤意,当从之。”
次日,明便差人携御酒入元平王府,假借夏主之名,将元平逼杀。
数日后,信至南京,听闻元平暴毙,夏主元义悲痛欲绝,泣道:“惜我平弟!此后唯朕一人。”说罢,泪涕横流,片刻后昏厥过去。
左右见之大惊,忙唤来太医救治。幸得及时,元义并无大碍,只将息几日便可痊愈。
未几日报至吴郡,高裕闻知细情后,颇为欣喜,笑道:“宇文泰前番已逝,今又报元平新亡,此天助孤得位也。”说罢,又自顾叹息。
时骏之正在其旁,见裕如此,便问道:“王上自有天命加持,有何愁乎?”
裕告道:“孤欲成大事,所虑者唯萧明耳。此贼带甲数万,窃据荆襄多年,实为孤之大患。倘他日后举兵起事,顺江而下,水陆并行,则社稷危矣。”
骏之思道:“萧贼至今未犯,必是无出师之名。”
裕然其意,道:“此孤深知也。故萧贼前番欲借元平谋变,孤便以抚为主,未动兵戈。只未料元平竟英年早逝,于萧贼而言,此祸事也。”说罢,调笑不已。
骏之略微思量,拜谓高裕称喜。
裕疑道:“虽是喜事,卿亦不用行此大礼。”
骏之笑道:“臣所祝非元平暴毙,而是萧明将亡。此喜焉能不拜。”裕闻言欣喜,但不解其意,便令骏之细言。
骏之释意道:“王上敬请细思。元平正值壮年,未闻有疾怎会暴毙,此必是萧明所害。然萧明为何害之?”
裕低头思道:“莫是萧明已病入膏肓,为其子而行之?”骏之点头称是。
裕疑道:“此不过卿之所思,既无凭证,如何信服?”
骏之答道:“若非如此,事何以至此?”
裕闻言沉思片刻,笑赞道:“先生素有远谋,孤当纳之。依先生之意,孤当如何?”
骏之道:“王上可差人暗中造势,传元平之死乃萧明为之,而后设坛遥祭元平,以收人心。萧明年事已高,闻此信必生惊惧,命将不久矣。”裕听罢大悦,遂按计而行。
数日后报至襄阳,萧明听闻外界尽称元平为己所害,心中大惊,自觉无人可信,遂终日闭门不出。
仅过月余时日,明又旧疾复发,左右闻信忙召医师来救。
然萧明拒不接受,叱退左右于殿外,独留萧道于近前。
抚萧道手告道:“为父将去,诸事已备妥当。值此乱世,汝当刚强以对,莫负孤意。”萧道闻言,忙泣泪称是。
明斥道:“人生岂能无死!汝将为王,莫再轻泣。”言未毕,明便觉气力衰竭,须臾咳血而亡。寿终五十八载。
后有诗道:
“三雄分天下,独领荆湘州。
悲戚身后事,终化一场空。
残花飘零夜,故地难复求。
人臣位已极,何故窃神洲。”
见萧明已死,萧道放声恸哭。百官在外闻讯,急入殿内拜哭。
即毕,徐穆之于袖中取出早立遗诏,于百官前开读,书意拥萧道承楚王位,提领荆州。
百官拜伏得命,共扶萧道于灵前继位。
未几日,萧道登坛嗣业,追尊萧明为成王,封授百官,大赦天下。
信至吴郡后,高裕听罢大喜,差人唤来孙骏之等众后,笑谓众人道:“今萧明已死,荆襄易主。卿等有何所想?”
阳朔出列道:“天下分崩,四海生乱,夏廷早已名存实亡。今荆楚劲敌已逝,足见王上天命所归,何不于此承继先王之志,登基称帝,扫清山河阴霾。此社稷之幸,万民之幸也!”
孙骏之亦附言道:“夏廷据天下久矣,天命早已不存。元洋之时,社稷倾颓,百业凋敝,生民难存,江山早当易主。王上继承先王之志,荡平乱臣,护佑江东,功业通天,当顺百官所期,万民之愿,荣登大宝以进帝位。如此,普天同庆也!”众官闻言,皆附议称是。
高裕见此心喜,正要答话,却听陈晏在旁阻道:“阳朔所言略有不妥。王上虽御江东、位列王爵,然于帝位而言,威望仍有不及。今萧明即逝,荆楚必人心浮动,王上何不借机伐之,此既可扫平其患,亦可彰示武功以慑群雄,而后以功得位,则天下莫不臣服。”
高裕闻言心道:“曾闻楚将窦云济骁勇非凡,先父竟未平之,吾又安能轻胜。况战事一起,胜则安之,若败则损吾之威望,岂可轻允。”
念及于此,裕答道:“卿言有理。然孤即位至今,未及施政于民,便又再起刀戈,置万民于水火,此非孤之所愿,实难相从。”
陈晏直言道:“若不趁荆楚权柄交替伐之,日后恐再难胜。况长江一脉敌据上游,如断我之咽喉。荆楚若有意来攻,只需顺江而下,数日内便可进抵王都。望殿下莫要拘于虚位而错失良机!”高裕闻言不悦,未做理会。
阳朔见状,斥晏道:“汝危言耸听耳。今王上以民为本,此乃社稷之福,何故劝战害民!臣有一言,可使王上之德布及天下,敬望纳之。”
晏急道:“今不出兵讨之,留有此患,方为害民也!”
高裕不答,转谓阳朔道:“卿请详言。”
朔道:“与我国相临并为大国者,唯齐楚耳。今此二国之主新进王爵,皆未得天子诏命,非为正统。王上正可遣使往此二国,借天子之命授之,此举既施恩典又示和睦之意。想来权柄交接,二主必将应允。待那时王上功德齐天,便可密布大事。”裕大喜,依计而行。
陈晏见此,心中愤恨,后自请留任于外,得裕批准,为会稽郡守。
且说齐国之事,数日后,吴使已至彭城。
通报入内后,使者便将封授之事告之,末了又取出印绶之物交付于宇文邕。
邕知其来意,差人取后,故问道:“高裕如此,意欲何为?”
使者歉身道:“欲与明公相交也。前番江都之事并非我主本意,实为夏主所迫也。望明公信之,使吴齐两国仍为睦邻之邦。”邕闻言心喜,自觉正可广施新政,于是将欲应允。
未及出言,便见末座一人大喝起身,直奔齐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