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耶律贤宁正与百官商议退齐之事时,忽有齐使求见,言明和议之请。
完颜平大喜,忙请入内,笑慰道:“齐主爱民,孤亦有此意。战事烦乱,当以和睦为上。”
贤宁惧齐势大,虽不知齐国此番细情,但见可歇兵养民,心下亦是欢喜,忙附言道:“我主本欲与贵国和睦,近日祸事全因完颜洪所为,而今此乱已平,当复友邦之情。”百官尽附言称是。
齐使见事极顺,自是欢喜,便将所携齐主诏书拿出,付于完颜平御览。
平差人取来,伏案而观,正见诏书详情。书列:齐金约为兄弟之国,齐为兄,金为弟;两国以襄平、锦州为界;互开关市;罢兵言和。
平览罢大喜,提笔欲批,却见贤宁在旁凝视,顿时心生惧意,忙令左右将诏书交于贤宁阅览。
贤宁看罢,笑谓平道:“诏书所写亦臣之愿,陛下可尽允之。”
完颜平闻言欣喜,方敢批示。齐使见事已定,遂拜谢而去。
却说齐国此变细情。原是宇文泰早有北进之意,于是趁完颜洪举兵之际,便差人于蓟州府君山下造戏马台,欲于此阅军出征。
然恐时日不济,泰便强征四方百姓服役。仅过月余时日,戏马台便已落成。台如擎柱,绵延数里之遥。此间受累致死者甚重。
开平四年八月十五,泰自觉诸事齐备,遂于戏马台检阅三军。
告祭天地后,泰亲率众将登楼观之。
见得旌旗之下三军肃然,威武之师势同熊虎,泰不由大喜,抚须笑谓众人道:“孤于乱世纵横,皆赖此利师也!”众将笑而相应。
泰闻言愈发得意,诏令三军操练。
将旗一下,鼓角声起,万军操戈而出,一时山河变色,江川倒流。众官尽皆赞扬。
半响后,泰稍止喜色,勉定心神,而后扶栏挥手,正欲慰军时,忽见平地卷起风沙,竟有数丈之高,与楼关齐平。
泰忙率众将入室避风,正此时忽闻风中伴有阵阵哀鸣,问及旁人,竟无一人听见。泰心中生疑,欲出门望之,左右阻拦不住,只得相随。
泰推门而出,却见风中似有数万死尸袭来。见此景宇文泰惊惧万分,吓得肝胆俱裂,哀嚎一声后便昏迷不醒。
左右大惊,不知泰何故如此,只得将泰移至府中,传唤军医救治。
及至夜半时分,泰方被救醒,众将闻讯心喜,忙入内问安。军医恐泰受扰,本欲推阻,却因力微不支,未能成功。
众将得以推门而入,直往榻前问安,却见宇文泰气力甚虚,早无半点神采。
魏豹大惊,正欲问责军医,忽听泰阻道:“此孤之命数,非其罪也。”
豹方作罢,拜谓泰道:“王上千金贵体,必有神佛护佑,且先将息,莫做他念。”众将拜而附议。
泰道:“孤身自知也。只恨天不假年,讨贼无果。”
众将闻言,皆泣泪不语。
苏卓于榻前见泰面露难色,心下已知其意,于是劝谓众人道:“王上心恼,宜需静养,诸公不可于此喧哗。今夜已深,当早散去,莫使王上心烦。”众将闻言迟疑不定,见泰摆手暗示,方才会意离去。
待众将走后,泰独留苏卓,勉力坐起后,道:“满朝文武,孤唯与公交心。今日事急,望公相助。”
卓闻言大惊,忙拜伏道:“莫敢不效死命。不知王上所言,是否为传世子来此乎?”
泰点头默认,道:“今处边境,诸事纷繁。若以诏令传之,必使三军知晓,军心生乱,恐二心者借此谋乱。故将此事交付于公,万望莫失。”卓知事急,忙拜伏立誓受命。
见此景泰才心安,叮嘱再三后,方允苏卓离去。
卓自出府归宅后,忙唤来家臣,将于宇文府中所撰诏书交付,令其连日南下,告知宇文邕幽州之事,召之北来。
九月初六,宇文邕奉命赶至蓟州,未及歇息,便径往榻前探望。
时宇文弘正于殿外守候,见邕亲至,不免大惊,心知夺位已无希望,忙起身相迎。
邕与弘寒暄后,共入内府,见榻上宇文泰已近弥留,二人不由放声而哭。
泰寻声而望,见是宇文邕前来,心中稍安,将邕召至身旁,嘱道:“我儿有真龙之姿,足成霸业,孤今故去亦无憾矣。只惜哉命数如此,使孤未平金夷,留此遗憾。待孤去后,秦衡之恐会生乱,汝可先召其入朝,以做试探,若其不应,再举兵讨之,万不可擅起刀兵。至于文鹏宗、凌云兄弟等臣虽为青州派系,但皆有王佐之才,汝当敬用之,使青徐二州诸臣和睦,如此方可长久。”
邕忙拜伏,劝泰惜身。
泰正色道:“孤染此病,皆因不惜百姓,强征徭役害民所致。然为定社稷,孤不得不为。今北方已定、江南得安,四方已无强邻环饲,正当轻徭薄赋,以惜民为上,则国盛也。至于帝位虚名,汝可相机行事,莫做众矢之的即可。”宇文邕泣泪称是。
泰闻言闭目轻叹:“孤之丧事尽从清俭,以轻棺裹孤入葬即可,莫使金银入坟,徒耗国力,此亦可绝后世盗坟之念。”见邕泣泪称是,泰亦无话,须臾之后,气绝而亡。时建康元年九月,亦为开平四年。泰享年五十六。
后有诗道:
“举义抗昏昧,起事收三州。
文武百世后,骚客追其踪。
正邪本一体,救害容共身。
身离尘世去,名留青史中。”
邕见泰死,恸哭不止,众官亦泣泪不休。
未及,苏卓拭泪劝邕道:“王上已去,殿下当保重贵体,早依王上遗命而行。”
邕方收泪称是,而后依苏卓之议,吩咐停当后,差人往金国议和。
这日,听闻使者回报和议已成,邕方才心安,连日率众人南下。
十月中旬,邕于彭城设坛昭示天下,承嗣齐王位,封授百官。以苏卓为尚书令,裴祖为侍中,文鹏宗为御史中丞,宇文弘为前将军授鲁侯,凌云为征南将军领镇吴侯,凌霄为征北将军领北地侯,余众皆有封赏。百官山呼万岁。
未几日,报至许昌。闻听宇文泰已逝,宇文邕新进王爵,秦衡之大喜不已,自觉宇文邕势弱可欺,便欲借此独立。
片刻后,衡之召来左右亲信,将意告知,征询良策。
谋士白春听闻秦衡之言,忙出列道:“此事重大,君侯切莫心急。宇文泰虽死,然宇文邕尚有能臣相佐,贸然举事必难成功。”
部将黄胜军亦附言道:“白先生所言甚是,齐国新得幽冀并三州,其势如日中天。主公虽取豫州,却仍难与之争锋。当先歇兵养民,伺机而行。”
衡之责道:“黄将军骁勇善战,今何故推诿劝阻,是惧小儿否?”
胜军忙拱手上前,急道:“末将并非此意,只是为主公所虑,方才献此忠言。主公若执意举事,末将自请为先锋。”
衡之笑道:“将军忠肝义胆,孤自知也,只是孤尚有疑问。北境三州既乃齐国新取,倘孤举兵,他等岂不生乱。小儿安能保全?”
白春释道:“幽冀乃无主之城,并州为旧时失地,三州百姓饱受外族欺辱,思强邦庇护久矣。宇文泰北伐之时所布檄文正合百姓之意,故兵威过处,民心易定。主公倘举兵起事,无人响应尚且不论,只恐他等为报国恩,争相来讨,我等立时休矣。”
衡之闻言生惧,叹道:“如此,岂要孤久居人下否?”
春道:“亦非也。君侯可先奉承,暗寻强援,则事未可知。”
衡之忙问道:“先生目下可有人选?”
春叹道:“在下纵观天下,唯有秦侯杨忠可交。”
衡之不以为然,道:“山隅之城、贫弱之邦,孤非扶贫之主,何故寻之?”
春道:“君侯莫要小觑此处。关中沃野千里,山河险固。昔日尔朱荣据此,虽四面临敌,亦敢称王,纵事败亦可见雍州之势。”
衡之点头称是,转身似有所忆,又问道:“虽如此,然其比之吴楚仍有不及。孤何不寻此二国相助,卿意若何?”
春摇头道:“吴楚虽强,但皆于江南,北援有河相阻,力有不及。且二国多有嫌隙,早已互有图谋,为保己身,定不肯尽力相助。蜀国偏安一隅,鞭长莫及,元恭又自诩夏廷正统,不来讨扰已为善事,亦不能求之。”
衡之听罢,心中已有决断,道:“闻卿之所言,孤再无惑矣。”于是先遣使往齐都朝贺。
未几日,使者赶赴彭城拜谒。时宇文邕正于文英殿大会群臣,共议新政事宜。
新政之策由苏卓起草,以“举士、养民、屯田、勤俭”八字为要,众人为此相持不休。
邕正觉心烦,听闻许昌有使而来,便笑谓众人道:“魏侯惧孤势大,遣使此来必表忠心,孤当纳之。”便传来使入内。
来使拜伏问安后,便将所携金银玉器尽献。见邕大喜,使者忙将秦衡之之意告知。
邕叹道:“秦衡之为孤驻守中原日久,乃社稷之臣。其劳苦功高,当早入朝为官,以享富贵。兖州四战之地,孤实不忍衡之再受边战之苦。”
来使拜道:“魏侯常感念先王之恩,不知何以为报,只好为主戍边,以尽忠义之本,安敢言苦。”
邕闻言心生不悦,明道:“魏侯忠信孤自知也。然其权势过大,百官多有非议,孤虽可止一时,但难堵众人之口。魏侯若知孤意,当自来朝听宣,以表忠义,使百官信服。”
来使慌不能应,只得拜伏称是。
邕慰道:“汝可回告魏侯,纵事繁杂,其难走脱,亦可遣子弟入朝,孤自留以重用。切莫推诿不应,以负孤心。”来使忙拜伏受命。
待其去后,文鹏宗谓邕道:“今观来使之言,可知秦衡之已生二心。先王早劝王上提防此贼,何不早日调兵剿之?”
邕道:“孤早有此意,然恐出师无名。故今日施压于使,逼秦衡之来朝。其应,孤便先行新政,其若不应,孤便借机讨之,荡平中原,以除内患。”鹏宗拍手称善,连道妙计。
数日后报回许昌,秦衡之闻信生怒,拍案道:“小儿竟如此猖獗,觉孤好欺乎!孤宁送质于秦,亦不肯受小儿掣肘。”
春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君侯欲成大事,当允其议。且依在下之见,宇文邕对君侯尚未生疑,今若遣使,必获其心。”
衡之思虑良久,叹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孤当从之。”于是选得宗亲秦毅往齐都为质。
事毕,衡之又嘱咐众将道:“汝等各部当早募兵马,操练将士,待孤举事相从。”众将齐呼遵命。
开平五年春,衡之正与白春议事时,忽有报自楚地传来。
衡之听罢叹谓春道:“有此一变,江南恐生祸乱。”
春苦叹道:“岂止江南一处,天下亦难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