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想读：兴趣和心流驱动的主动阅读

阅读意愿由两种重要的心理机制驱动，一是兴趣，二是心流。兴趣激发最初的阅读意愿，心流促使阅读者乐于持续地高度投入阅读。

1.兴趣激发阅读意愿

兴趣是一种激情，关于这种激情的力量，积极心理学家克里斯托弗·彼得森讲过一个小故事：

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士，是高中教师，已婚并有一个小孩。

每次别人问他：“杰克，你是做什么的？”

他永远回答：“我是打二垒的。”

其实他打棒球和垒球的水平都很一般，连高中校队都没进过，能打的不过是小孩子们玩的那种小规模的棒球赛。但令人不解的是，他就是对打二垒抱着狂热的激情，坚持认为自己是个二垒球手。

彼得森认为，这就是兴趣，它是一种激情，是每个人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兴趣不一定需要很高的能力，也不一定要朝更有能力的方向发展。它就是做这件事的激情，和做好做坏毫无关系。

关于兴趣，积极心理学家有一个重要判断：真正的兴趣让人快乐，或者换句话说，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事，人们才有兴趣去做。虽然人们的兴趣千差万别，但做有兴趣的事给人们带来的快乐是一样的。喜欢阅读的人，从阅读中获得的也是同样的快乐。

谈到兴趣，父母经常会自动关联一个词——坚持。比如：给孩子报了兴趣班，结果孩子上了一阵子不想去了，到底要不要让孩子坚持？但真正感兴趣的事，用不着“坚持”。如果兴趣班真的是孩子的兴趣，他喜欢得不得了，会巴不得多去几次，哪里用得着说服他坚持？当一个“兴趣”需要“坚持”时，它已经变质了——不能让人感到快乐的兴趣，根本就不再是兴趣，它会变成任务，变成压力，甚至变成痛苦。亲子关系中的不少矛盾，都来自父母坚持让孩子去学习他根本就感受不到快乐的“兴趣”。

让孩子做“阅读打卡”也是一例。我在绝大部分阅读打卡的孩子脸上，看不到一丝愉悦的神情。一个对阅读感到快乐的孩子，更常见的表现是抱着他心爱的书，舒舒服服地或趴或坐，读得津津有味，有时还自在地翘着脚丫。这样的孩子，不需要阅读打卡。而需要通过打卡来坚持阅读的孩子，需要的也不是打卡，而是与阅读兴趣相遇。

说到兴趣，父母还常常关联到另外两个词：激发、培养。

激发——孩子不知道他自己的兴趣是什么，父母帮他找到一项，让他开始学习，说不定孩子的兴趣就会被“激发”出来。

培养——孩子的兴趣是需要培养的，大人不着力地刻意培养，孩子就发展不出任何兴趣。

积极心理学认为，兴趣确实可以激发和培养，但不是在它产生之前，而是在它出现之后。激发和培养兴趣的目的是帮助它发展，不是促使它产生。一个人的兴趣由内部动机引发，也就是“自发”，父母无法把一个兴趣强加给孩子，让他发自内心地当成自己的兴趣。你不可能让一个对汽车玩具毫无兴趣的孩子发展成汽车小专家，也不可能让对音乐毫无兴趣的孩子狂热地爱上练琴，除非有某种契机激发了他的内部动机。

克里斯托弗·彼得森在《积极心理学》中讲到了他自己如何成为心理学家的故事。

他最初的专业是航空机械，但他觉得专业课程非常无聊，倒是发现选修的心理学课程很有意思。这时，他遇到了一个激发这个兴趣的因素，“那位在讨论课上的助教老师是一位沉迷于心理学的天才，这也极大地激发了我对心理学的兴趣”，于是他转到了心理学专业。

他同时讲到了能够帮助兴趣发展的方式，包括支持、鼓励、讨论、分享、认同、肯定等等，全部都是积极的方式。这些方式不会削减兴趣带来的快乐和成就感，不会把兴趣变成任务或者压力，也不会具有强迫性。

父母在激发和培养孩子的兴趣上遭受挫折，常常是因为两个原因：

一是认为孩子的兴趣能无中生有，总想“积极地”做点什么，引导孩子对父母认为他应该学的某件东西产生兴趣；

二是采取了消极的方式激发和培养，比如发现孩子对什么事有兴趣，马上给他报个班去“学习”，要求孩子在有兴趣的事上快速表现出能力的提升并快速做出某种成绩，在孩子对这个兴趣已经倦怠时，还要说服或者强迫他坚持。

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孩子阅读兴趣的培养。

孩子对阅读产生兴趣的契机，通常是在书里读到什么好玩的事，然后想读到更多的时候。为了帮助这个契机及早出现，父母需要及时为孩子引入适龄读物（从小婴儿时期即可开始），让他有机会尽早与阅读相遇，让最初的阅读活动以令孩子快乐的方式开始，不带有任何强迫意味。

要在这个契机出现之后帮助孩子继续保持、发展兴趣，父母要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为他准备充足的读物，让孩子随时有条件到书里去发现“好玩的事”；孩子稍大点后鼓励和支持他根据自己的兴趣自由选择读物；在孩子谈论从书中读到什么时，积极参与，听他分享，和他讨论。

2.心流体验带来高度投入

重视“培养孩子阅读习惯”的父母都希望孩子在有了好的“阅读习惯”之后，能达到会主动阅读、能长时间专注阅读的状态，却常常发现努力很久，孩子仍然是大人不督促就根本不想看书，或者即使勉强“听话”地开始看书，也心不在焉，无法投入。

孩子之所以如此，很可能是因为他在之前的阅读活动中，从未体验到“心流”。

心流理论是积极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在他的经典著作《心流：最优体验心理学》（下文简称《心流》）中提出的。心流指人们在做某些事情时，那种全神贯注、投入忘我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你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事后，你会有一种充满能量并且非常满足的感受。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最优体验，一旦你享受过它，就会有上瘾般的感觉，让你不断努力去重复获取这种体验。爬山、游泳、打球、玩游戏、阅读、演奏乐器、工作、学习，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典型的心流活动。

我高中时，特别喜欢钻研数学题，每次碰到难题，都会一头扎进去，做上一两个小时，直到做出来为止。而我的同桌数学成绩优异，好多我觉得困难的题目，她都能飞快地做出来。

每次见到我满脸痛苦地一次次尝试各种解法，她就打断我：“别做了，别做了，我告诉你啊，用我这个方法，两分钟就做出来。”但每次我都拒绝她的“好意”。

之前很多年，我都认为当时拒绝同桌的帮助，是“面子”问题，但又不是特别确定，因为每次做题的过程虽然相当痛苦，但千辛万苦做出来之后的感觉却又轻松，又快乐，觉得哪怕再花上两小时，也是值得的。下次遇到难题，我还会一样努力去做。

直到读到《心流》，我才明白，花一两个小时去做出一道题就是典型的心流体验。我至今仍然特别享受这种体验，比如某个阶段比较忙，我会说：“最近真是忙死了，我得减少工作量。”然后，新工作来了，我马上又兴奋起来：“不错，不错，这样的工作我喜欢！”

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发现心流与8种元素相关。一般人回想最积极的体验时，至少都会提及这些元素中的一种。这8种元素是：

（1）面临一份可完成的工作；

（2）能够全神贯注于这件事情；

（3）这项任务有明确的目标；

（4）这项任务有即时的反馈；

（5）能深入而毫不牵强地投入到行动之中；

（6）充满乐趣的体验使人觉得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动；

（7）进入“忘我”状态，但心流体验告一段落后，自我感觉又会变得强烈；

（8）时间感会改变——几小时犹如几分钟，几分钟又可能带来像几小时那样丰富的体验。

他认为，正是这些元素“结合成一种深刻的愉悦感，带来无比的报偿，并扩展成极大的能量，仅是感觉它的存在就已经值回‘票价’”。

我在自家孩子身上经常观察到这样的现象。

小儿子六年级时，有一次要做一个研究性学习项目，他选了共享单车。共享单车的话题有各种思考角度，对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实在是难了点。他自己却不觉得，周六一大早，就开始上网搜集各种数据，然后又对爸爸妈妈做访谈，问我们如何看待共享单车的投放量、共享单车被毁的现象等等，最后足足花了5个小时，完成了一篇有数据、有观点、有分析的研究报告。他自己开心地松了口气：“真是不容易呀！”

他们在阅读生活中也经常有心流体验。比如遇到特别喜欢的书，他们可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个小时专注于看书，看完了之后，又会特别兴奋地跑来和大人分享、讨论，有时还会把书中的故事，花上很长时间给大人复述一遍。

其实，孩子在各种自然的、不被打扰、不被控制的活动中，经常会体验到心流。心流甚至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会出现。比如搭一组积木，专心致志、不被打扰地搭上好一会儿，然后享受“搭好了”的喜悦；比如自己翻一本图画书，想象其中的故事，假装和人物对话，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后从书里出来，会觉得好像是离开眼前的世界，到另外一个时空体验了一次愉快的旅行……

这些积极体验会一点点地在孩子的内心存储下来。之后某一次，他学会解一个新类型的数学题、读完一本新书、完成一项学习任务，感到特别愉悦，他会马上意识到，这是我小时候经常体验到的感受，我喜欢它！

孩子能从阅读和学习活动中频繁地体验到心流，学习和阅读就都会成为他特别乐于高度投入去做的事，而不再是父母要求的“任务”。

但一些父母会经常不自觉地做出影响孩子体验心流的事，比如孩子用心搭建积木，大人会去打扰他，好心地提供帮助或者指导；孩子想看书，大人却认为只凭他自己，根本看不明白，需要大人逐字逐句、掰开揉碎地讲给他听；孩子想在睡觉前看书，大人却觉得睡前看书没有效率，非得找个其他时间，去培养孩子“定时阅读”的“好习惯”；孩子想自己尝试某个小任务，大人却告诉他“你做不好”。

孩子在日常活动中经常被打扰、强迫和否定，就很难从这些活动中体验到心流。如果父母从孩子小时候起就建立起不停“管”孩子的模式，这个模式又会自然延续到孩子上学之后，影响孩子在学校学习中体验到心流。

一些父母认为，阅读、学习等事关孩子成长的事都是辛苦的事，非得大人督促着来做。但对能从中体验到心流的孩子来说，它们不仅不辛苦，还特别令人愉悦，可能存在的辛苦对他们而言都是享受。

父母真正要做的是从一开始就为孩子创造能让他沉浸其中的条件，帮助孩子获得心流体验，从而使他愿意高度投入，而不是执着于训练孩子形成某种“习惯”，然后因为“习惯了”，而能够忍受辛苦和痛苦。

所以，我们培养孩子阅读能力，并不是要对孩子做“阅读行为习惯训练”，而是帮孩子与阅读兴趣相遇，体验到因阅读而产生的心流，唯有如此，孩子才能由自己内在的阅读意愿驱动，乐于主动阅读，进入“我想读”的状态。

当然，在这本书里，你也会多次遇到“阅读习惯”的说法，请理解，当我们使用它时，都包含“热爱阅读且享受阅读”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