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墙,铁丝网,守备森严的卫兵,放风时间,一队囚犯沿着前院跑步,转向后院。
周冠忠带着连生、李参谋和一队卫兵走进院子,刘野心远远迎过来,满脸堆笑,伸出手:“周师长,您来了!我正琢磨着您也该来了!”
周冠忠伸出手与刘野心握了一下:“我刚下火车,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刘野心嘿嘿一笑:“是啊,是啊,周师长,令妹的事儿的确很麻烦啊。不是我不放人,而是,她的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周冠忠:“有什么不简单的?”
刘野心拿出一封信递给周冠忠:“你最好看看这个!”
周冠忠把信拿在手里,看了几眼:“这信怎么了?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周师长,这信是从令妹身上搜出来的,写信的人很可能是共党分子!”
周冠忠苦笑了一下:“刘所长未免神经过敏了吧!”说着把信装进口袋。刘野心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周冠忠心里很不舒服,党国的事就坏在这些小人身上,神经过敏,动不动就搞政治:“好了,把周敏柔交出来吧,我要把她带走!”
刘野心不满地看看周冠忠,回身对看守:“去,把周敏柔带出来!”
连生和看守一块去带敏柔,敏柔却坚决不肯走,她大声哭喊着,绝不一个人走,要走跟同学们一起走。连生不顾一切把她抱了出来,敏柔又哭又闹。放风的犯人正跑步过来,都停下来,高声喊:“打倒法西斯!不准迫害学生!”
周冠忠走过来,刚要训斥敏柔,无意中抬头,却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冠杰?难道这个人是冠杰?”冠杰是周家老二,周冠忠的弟弟,十几岁离家北上求学,就再也没回过家,开始的几年还有信来,再后来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周家人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周冠忠到了北平后更是通过各种关系到处找,他心里一直觉得弟弟很可能是参加了共产党,说不定被抓起来了或者已经死了,私下里也一直留意监狱处决犯人的消息,可是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弟弟出现了。
冠杰也看到了周冠忠,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互相对视着。看守冲过来,推开了放风的人:“不许聚众闹事儿!走开,走开!”犯人被带走了。
连生看到了周冠忠的异常,把敏柔交给随行的卫兵:“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周冠忠看着远去的犯人:“连生,我好像看见冠杰了!在刚过去的那些人里!”
连生震惊:“谁?二哥?在哪儿?我去看看!”急忙向后院跑去,刘野心看见连生跑向后院,急忙让人跟了过来。
连生跑到后院,看到犯人们正在被赶进牢房,冠杰正被推进牢房,连生看到了他,叫了声:“二哥!”
冠杰看到连生,愣了一下。不远处,罗看守急忙走了过来,连生急忙指着冠杰问罗看守他是谁,罗看守告诉他叫林世光。连生愣了一下,走开了。
冠杰看着走开的连生,与罗看守对了个眼神,罗看守脸上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连生跑到监狱门口,周冠忠正带敏柔上车,连生轻声对周冠忠:“大哥,我看到了,应该是二哥,可是已经改了名字,叫林世光。”
周冠忠怔了一下:“林世光?”随即叹口气:“哎,我真蠢!早就应该想到他改了名字!想不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让家里担心了这么多年!”
“怎么办?我现在就带人去把他接出来?”
周冠忠摇头:“这事儿没有这么容易!他的情况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我听说那里关的都是共产党的大头目!”
连生着急地:“那怎么办?现在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万一哪天开战,说一定就要处决他们!——要不然,我先去打探一下情况,看看怎么回事。”
周冠忠点头:“先回去,再想办法。不要跟家里人说,尤其是老太太!”
2
朱今墨坐在旅馆房间里,面前放着那份报纸。黄昏的太阳照进来,屋子里明暗变化很强烈。朱今墨下决心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拎着箱子走出了房间。
他走到街边,叫了车,说出了他熟悉的那个街道的名字,心里依然是矛盾的:“我只到周家门前看上一眼,只停一小会,我不进去,我必须走!”他不时对自己说着话。
车子已经在周家门前停下,朱今墨下了车,来到周家大院门口,看看关闭的大门,有些迟疑。
身后,传来车声,随即,周冠忠的车开了过来,在周家门前停下。连生下了车,拉开车门,敏柔下了车,朱今墨急忙躲到树后面。敏柔边走边哭,回头张望了一下。
朱今墨看见敏柔的泪眼,一下怔住了。敏柔哭着进了门,连生和周冠忠也跟了上去。
门关上了,朱今墨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脸上是矛盾和关切,想走又不想走,盘盘旋旋。
大门却突然打开了,郭富才拎着菜篮子出现在门口,看见朱今墨,十分惊讶:“姑爷?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你这是从哪儿来?”回头喊:“太太,姑爷回来了!”接过朱今墨的箱子就往里走,朱今墨心里长叹一口气,他知道他输给了自己,也许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个时刻,等着有个人把他叫住,然后,他能走进周家,见敏柔一面。
他脚步沉重地走上台阶,走进了周家大门。
他的出现,让顾玉秀又意外又兴奋。连生刚要向他发火,周冠忠制止了连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朱今墨一眼,随即让他赶快去看看敏柔。朱今墨知道周冠忠是替他解围,向周冠忠点点头,接着向后院敏柔的房间走去。
敏柔看到朱今墨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当着大嫂的面,她不顾一切地扑到朱今墨的怀里:“你怎么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朱今墨看到敏柔,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他心里一直牵挂着敏柔,一直渴望这样见面的时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敏柔靠在朱今墨怀里委屈地哭着:“我心里好难过,我一个人回来,可是我的同学们还在受苦!我觉得我像一个不光彩的逃兵!”
朱今墨轻轻拍着敏柔的后背:“好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就知道你很勇敢。”
敏柔哭得更凶了。
3
周家客厅里,顾玉秀、周冠忠坐在堂屋里。
敏柔的意外被捕搅乱了周家的平静,一连串的事件让顾玉秀和周冠忠都有点不知所措。
顾玉秀很想跟大儿子说说他们父亲的事,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敏柔回家了,朱今墨也回来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就赶快结婚吧,顾玉秀让程婉仪去叫敏柔和朱今墨过来,一块商量结婚的事,却没想到一开口就谈崩了,敏柔坚决不同意现在就结婚,理由是,她的同学还关在监狱里,这个时候是不能考虑儿女私情的。顾玉秀被敏柔的言语吓坏了,母女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顾玉秀吵不过敏柔,只好转向朱今墨:“墨儿,先不管她,她现在是疯子。我问你,你的意思呢?”
朱今墨的态度更让她意外,朱今墨说这事听敏柔的,他们的事由敏柔决定。朱今墨的话让敏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谈话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顾玉秀让周冠忠再去劝劝敏柔,周冠忠应声走进敏柔的房间,敏柔任性地不理他,周冠忠好言相劝,敏柔却依然固执。周冠忠知道敏柔的性格,他并不打算真劝,只是母亲让他做的事,他就要做。而且从日本回来到今天回家,朱今墨的表现他一直看在眼里,他知道朱今墨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他,也瞒着敏柔,只不过他并不想把事情挑开,不想在这个混乱的状态下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不料敏柔越说越来劲,竟然开始指责周冠忠:“哥,你看现在的北平都成什么样了?我倒要问问你,身为军人,天天看着日本人在你们眼皮底下演习,你难道不感觉到窝囊?为什么不起来抗争?”
朱今墨急忙拉住敏柔:“柔儿,别这样!”
敏柔:“不,我就是要说,哥,虽然你把我从监狱里救出来,可是,我一点也不感谢你!因为,你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怕给你自己惹麻烦!怕你的妹妹因为反日坐牢,你跟上面不好交待是不是?”
朱今墨着急地:“敏柔,你不能这么说大哥!”
敏柔激动地:“我就是要说!我宁愿回去坐牢,也不愿意这样苟且偷生!如果你真为了我好,你就去要求把所有的人放出来,不然的话,我就会认为你是个胆小鬼!一个懦夫!”
周冠忠脸一下沉了下来,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往外走:“狂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狂热!”他知道敏柔的话不能当真,也知道敏柔根本不知道世事艰难,她什么都不懂。
顾玉秀走了进来,厉声地:“柔儿!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别以为家里人都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告诉你,这婚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我现在就告诉你,最晚下个月,就把事儿办了!”
敏柔哭了起来,看着朱今墨。朱今墨一句话也不说,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他只知道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4
郭富才拎着菜篮子走出院子准备去买菜,一眼看见周祖康正在门口徘徊,“老爷!你怎么来了?”郭富才一面迎过来抓住周祖康的手,一面急忙回头看家里人是不是跟上来了。周祖康又激动又不安,告诉郭富才,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这个地方,他去过部里,市府,已经知道了老大周冠忠驻守北平的事,接着又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联络。郭富才只是一个劲地叹气,周祖康自己也明白,他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顾玉秀不可能给他消息。可是白说也得说,谁让自己做了亏心事!他问郭富才自己能不能去看看顾玉秀,哪怕就是让她骂一顿也是好的。他其实就是想进去看看家里人生活得怎么样,虽然他知道周冠忠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但还是想亲眼看看。郭富才却不敢答应他的请求,他知道太太一定不会答应,弄不好还会再气出毛病来。
门开了,周冠忠和连生从门里走出来,顾玉秀也跟在后边,边走边说着话。周祖康看见顾玉秀和周冠忠,也愣住了,气氛一下变得很紧张。顾玉秀一时百感交集,悲愤交加,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郭富才急忙说:“太太,老爷他是自己找过来的。这大太阳地里的!”顾玉秀看看郭富才:“你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们家哪儿来的老爷!”转身就往回走,周祖康张着嘴,追了几步:“玉秀,你听我说,我不放心柔儿!”
顾玉秀在门前停下,看看周祖康:“她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已经不是吃奶的孩子了,再说家里的事儿有他大哥呢,你就别瞎操心了!”对周冠忠:“忠儿,你还不赶快走!”周冠忠急忙往车前走去。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忍不住又回头看看周祖康。周祖康急忙走过来:“忠儿,你,你还好吧?我,柔儿的事我已经找到市府和部里了,正在努力!”
周冠忠眼里闪过一丝感动,回身看看院门,说了句:“您费心了,我已经接她回来了!”说着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开走了,周祖康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看着紧闭的大门,很失落。
5
周冠忠连晚饭也没在家吃,就匆匆赶回了军营。母亲留他也没有留住,他担心军营里的事。一进指挥所,参谋长老李就向他报告:“长官,日本人明天又要在宛平县城演习了,上面要求我们派兵监视!”
周冠忠心里说不出的悲愤,一句话也没说。他平素话就少,现在话就更少了。李参谋知道他的性情,把文件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周冠忠坐在灯下,一动不动。他不想看地图,也不想看文件,什么也不想做,此时的他,真的有些万念俱灰。身为一个军人,灰心的想法是可耻的,可是眼下他除了灰心,还能怎么样?
连生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大哥,老爷来了,来看你!”
周冠忠困惑的表情:“老爷?”他起身,回头,一眼看见周祖康站在门口,他脸上立刻呈现出惊异的表情:“这么晚了您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周祖康有些局促:“我,我来,是想问你,敏柔她还好吧?”
周冠忠的目光很复杂,有感动,也有意外:“她很好,很好!”
周祖康不安地:“出事儿的那天,我本来是跟她在一起的。”周冠忠流露出问询的目光。两人目光相遇,都有些尴尬,连生急忙退了出去。周祖康愧疚地:“我知道她是柔儿,可她不知道是我。警察来的时候,我没保护好她。”
周冠忠急忙打断了周祖康,他不想听20年没见面的父亲一见面就检讨,忙说:“啊,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周祖康有些为难地:“啊,对,有事儿,我来,是想问问,能不能帮帮忙,把其他的学生也放出来。我联合了七个委员,给市府写了信,可是听说日本人压力很大,暂时不能放人,学生们正在准备更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我,是担心,事件升级,对你们,对孩子们都没有好处!”
周冠忠明白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父亲的正义感,也知道父亲的态度。但是,他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年轻的学生,相当一批知识分子,以狂热为时髦,喊打,喊杀。但是一旦真开战,恐怕以国之兵力支持不了三个月。他沉吟着:“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是个军人,恐怕,有心无力。”
周祖康为周冠忠的话失望了:“忠儿,你怎么能,你——”
周冠忠听到周祖康叫他的小名,心头一动。
周祖康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我先告辞了!”说着起身就要走,周冠忠急忙伸出手拉住他:“父亲——”周祖康听到周冠忠叫他父亲,像触了电,两人都有些激动,又有些不自然。
连生正好走进来,周冠忠急忙指着连生:“啊,父亲,这是连生,郭叔的儿子,现在是我的副官!”
周祖康听到周冠忠叫他父亲,再次怦然心动,想拉周冠忠的手,又急忙掩饰,拉起连生的手:“连生,我知道你,你跟柔儿同岁的,你小时候我见过你!”连生激动地拉着周祖康的手:“周伯伯,想不到咱们一家人又见面了!”
“是啊,是啊,一晃十几年,我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连生看看周冠忠:“大哥,我在外面听见你们说话了,你还是帮忙想想办法吧!”
周祖康急忙摆手:“啊,没关系,不用说了,我要回去了!”
连生急忙劝:“周伯伯,您别走,晚上就住在这儿吧!”周冠忠却冷静地:“连生,送老人家回去吧!”连生惊讶地看着周冠忠:“大哥!”
周祖康有些失望,急忙往外走:“不,不了!我自己有车,不麻烦了!”周冠忠和连生起身相送。
周祖康的司机拉开车门,周祖康上了车,他在里渴望地看着周冠忠:“你,跟你母亲说,让她多保重。这些年,她一个人撑这个家不容易,还有,要是,方便,我想去看看她!”
周冠忠默默地看着父亲:“我一定转告,您放心吧!”
车开走了,周冠忠和连生站在夜色中向周祖康挥手,依依不舍。连生问周冠忠:“大哥,老爷说的事儿,你为什么不答应?”周冠忠沉默着。
连生:“大哥,这么多年,头一次见面,你怎么能不帮忙呢?”
周冠忠苦笑着:“我何尝不想帮这个忙?可是,我现在要救冠杰!”
连生有些困惑:“这两件事儿有什么关系吗?”
周冠忠:“当然有关系,我不是不同情那些学生,可是,现在的局势这么复杂,关东军向市府施加压力,不许释放学生。你不希望我去向河田求情吧?”
连生震惊的表情。
周冠忠悲愤地说:“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只能想办法救出冠杰!我所求不多,只求一家人能平安!一个军人,不能扛枪打仗,只能求平安自保,你以为我不痛苦吗?”
6
号子里关了七八个人,冠杰靠在门口发呆。
罗看守走到门前,往里看了看:“林世光,出来!”
冠杰走出监舍,罗看守说了句:“周冠忠来了,点名要见你!”冠杰心头一惊。
刘野心的办公室,周冠忠正坐在里面等冠杰,刘野心掏出一支香烟递上去,周冠忠示意不抽,摆了摆手。
刘野心自己点上一支,观察着周冠忠:“周师长,这位林世光,是周师长什么人?亲人还是仇人?”
周冠忠沉默了一下:“不是亲人,也不是仇人,是受一位远房亲戚之托,打听一下。”
刘野心邪恶地笑了起来:“这个人背景可是不简单,师长要有心理准备。想救这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周冠忠疑问的目光:“他什么罪名进来的?”
刘野心说:“这个人,背景我们还没有最后查清,可是据我所知,不是个简单的人,详细的恕我不能告诉您。反正,据我的观察,这个人可能是共产党的一条大鱼!”
周冠忠看了刘野心一眼,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也不好对付。
“周长官,您应该知道,我们这里是军人反省院,归国民政府政训处直接管辖,何部长都亲自来这里上过课。上面让他们反省,每月交一篇心得,这个人,一篇也没有交过。从去年开始,党国有令,让这些人写一个自白书就可以出狱,他们居然不写,为这事儿闹绝食,还出过人命。这个林世光,从来没有家人来看过,也从来没有提出过出狱的要求。我们找他谈过多少次话,动员他申请出狱,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根据我的经验,越是这样的人越麻烦!”
冠杰被看守带了进来,看见周冠忠,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淡淡地没有表情。
周冠忠下意识地起来迎接,可一看到冠杰的冷淡,就急忙转向刘野心:“我想跟这位兄弟单独问几句话,不过分吧?”
刘野心一直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听周冠忠这一问,他尴尬地笑起来:“啊,啊,不过分,不过分。您是师长,又是长官的红人,放心,我放心!”随即就不情愿地起身,往外走。连生跟了出去,门轻轻带上了。
周冠忠看见门带上了,激动地冲过来,上前抱住冠杰:“冠杰!二弟,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冠杰警觉地看看门口,推开周冠忠冷冷地:“你认错人了吧,我叫林世光!”
门又开了,刘野心推门进来,正看到冠杰冷漠的表情,随即便走过来,拿起桌上的香烟:“我的烟!您不抽烟,我拿走了。”周冠忠的下巴咬得直响。
门再次关上了,屋里一阵沉默,冠忠带着受伤害的表情看着冠杰:“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进来的?”
冠杰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你说话呀!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待了多久了?这些年你都到哪儿去了?”
冠杰情绪有些激动,但他克制着:“母亲,她一切都好吗?家里人都好吗?”
“亏你还记得她老人家——咱们一家人现在都住在北平,我的部队就住在丰台!”
冠杰打断了冠忠:“我听说了,你现在是师长吧?刚从日本访问回来——”
冠忠有些难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北平?为什么不送消息出来?”
冠杰摇摇头。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了?难道你是共产党?你?”
“你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我的事儿你管不了!”
“你真的是共产党?已经曝露了?是不是?”
冠杰震惊的表情:“你怎么也懂这个?”
“我当然懂!这些年为了找你,我把这些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我的部队里也有共产党员!告诉我,到了什么程度?暴露了没有?”
冠杰既感动又无奈地看着冠忠:“谢谢你,哥,真的不用了!”
冠忠冲动地拉住冠杰:“不,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这些天关东军天天在演习,假想敌全都是我们的守军,一旦北平失守,最先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冠杰:“哥,不,我不能走!我一个人走了,没有任何意义,我要我的同志,我要我们的人全部出去!”
冠忠震惊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要你们全部的人都出去?”
冠杰诚恳地看着冠忠:“大哥,你不用管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哥,你赶快走吧,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也不好,那个典狱长是个很坏的人,会对你不利的!”冠忠冲动地拉起冠杰的手,十分激动:“那我更得把你带走!”
门开了,刘野心推门进来:“长官,对不起了,犯人要回号子里了。”
冠忠急了:“你什么意思?今天这个人我们要带走!”
刘野心不慌不忙地:“对不住,周师长,你明天再来吧,我问过上面了,他们说您是来视察的!没权力提犯人!”说着架起冠杰往外走。
冠杰回头深情地看了周冠忠一眼。冠忠站在那儿,绝望地看着冠杰离开。
7
周祖康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到家。这几天他到处奔走,为这些学生们,看起来情况没有那么好,他身体很累,心情更糟,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难以适应。他走进客厅,赵蔓君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是他回来了,迎出来:“你回来了?部里刚送来的加急公文!我帮你收了!你今天没去办公?”
周祖康接过信封,边打开看,边走进书房。赵蔓君跟进来:“学生们的事儿处理好了吗?”
周祖康头也不抬,硬梆梆扔过来一句:“你要是想问敏柔的事儿就直接问,用不着拐弯抹角!”
赵蔓君有些尴尬:“啊,我也是好心嘛!”赵蔓君知道周祖康的脾气,平时周祖康让着她,但遇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是不敢硬顶的,更不敢说假话。
周祖康觉得自己话茬有点硬,往回收了收:“敏柔已经出来了,她大哥把她保出来的!”
赵蔓君怔了一下:“啊,好好,太好了!”
周祖康看了赵蔓君一眼,觉得她有点虚伪,哼了一声,他把信放在桌上,想着信的内容。国民政府邀请全国各界知名人士300余人,于7月15日到23日在庐山牯岭图书馆召开国事谈话会。这是要打仗了!如果他没猜错,这实际上是一次吹风会,听取社会各界的意见,商讨对日作战的可行性!
这时,仆人阿三走进来:“老爷,外面有人找!”其表情有些紧张。周祖康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谁呀?”
阿三不说话,只是指着外面。周祖康急忙走出屋,看见两个日本军人正站在院子里,也吓了一跳:“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儿?”
日本人客气地向周祖康鞠躬:“我们,是河田先生的助理。河田先生本月7号要在家里搞一个宴会,邀请您去参加,这是请谏——”
周祖康怔了一下:“啊,我,刚接到国民政府的通知,要去开会,恐怕去不了了——”
日本人微微一笑:“具体事宜您再与河田先生商量吧,我们先告辞了!”说着双手递上信封,走开了。
周祖康拿着信封,有些不知所措。赵蔓君走过来,有些兴奋地问:“河田要请你吃饭?什么时候?”接过请柬看着“哦,六国饭店,是东亚文化委员会组织的。参加的人一定很多吧?”
周祖康看看赵蔓君:“管他是多是少!这种聚会我是不会参加的。”
“不参加?怎么行?”
周祖康忧虑地:“看来河田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看来这仗真的要打起来了!”
“真的要打仗了?我们怎么办?”
周祖康咬着牙:“能怎么办?走!我们离开!你明天就开始就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我们准备离开,听到没有?”
赵蔓君震惊:“离开?去什么地方?”周祖康干脆地:“回重庆老家!我宁可回家种田养猪也不会待在这个地方!”
赵蔓君心头一惊,冷笑着:“得了吧,要去你去,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回什么四川了!”
周祖康不满地:“你当然不想去!我知道你离不开这北平的灯红酒绿,舍不得我这个名教授的头衔!”
赵蔓君微微一笑:“你说对了!我知道,你不是想回重庆,是想回你那个家。告诉你,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放弃我这个名分!因为我的儿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教授是你的名片,你就是我的名片!”
周祖康惊恐地看着赵蔓君,赵蔓君微笑着。他背过身去,沉默不语,但他心里知道,赵蔓君说的是对的,他的确想回那个家。这20年,他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