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一切自自然然,水到渠成。时间不到,该等十年等十年,该等八年等八年。
陆伊琳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做广告文案。公司位于比较偏僻的创意园,她每天都要坐地铁,二号线转七号线,之后再走二三十分钟的路。
当然,如果不是走路而是搭公司班车的话,会快得多。但只要不是天气太冷、太热或者下雨,陆伊琳都会选择走路,因为从地铁口到公司的路并非闹市,而是一片风景区的外围,很有些“在喧嚣中远离喧嚣,在红尘中远离红尘”的意境。
刚在地铁里站稳,陆伊琳就倚在角落里掏出了kindle,她的电子书。她不能浪费搭地铁上的时间,虽然她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但心里仍然藏着一个很大的梦想——当作家,这个梦想是她从小就有的。
可惜,直到现在,她在写作上的所有成就,不过是在《读者》、《意林》这样的杂志上发表过一两篇文章而已。毕业之后,她走了大部分人都会走的道路,找份工作,努力赚钱谋生。
但和大部分人不同的是,许多人工作之后,升职加薪成为了人生的第一目标,把儿时的种种梦想抛到了一边。陆伊琳不是,她从未忘记儿时的梦想,她之所以只做文案工作,就是因为它看起来离“作家”的梦想近一点。
地铁行进的轰隆隆声,以及周围人的说话声都不能影响陆伊琳,她很快就沉浸到了刘慈欣的《三体》里。等出站时,地铁上大部分人不过经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陆伊琳却经历了“恒纪元”与“乱纪元”,她的二十分钟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把kindle放进包包,乘着手扶电梯出地铁时,陆伊琳满意地笑了,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诚非虚言。
“琳姐!”陆伊琳刚出地铁就听到有人喊。一个活泼泼的身影向她跑来,是小怡。
有的人,刚认识就像是认识了一辈子;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也像是不认识。对陆伊琳来说,小怡是前者。
小怡是陆伊琳带的文案,刚来公司没多久,染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九五后,比陆伊琳整整小十六岁,今年刚毕业。大学期间已经在网络上写了二十五万字的小说,是不走寻常路的那种女孩子。
任何时候,她的眼晴看起来都有些梦幻,像是灵魂始终沉浸在她自己写的小说里,没有和她的身体在一起的样子。
“昨天下班后写小说了吗?”陆伊琳挽着小怡的手臂问。她俩只要在一起,只关于写作的话题,就永远都聊不完。
“没有,最近没有灵感,追剧了。”小怡撩了下耳边的长发,“你呢?开始写小说了吗?”
“还在构思,”陆伊琳说,“万事开头难。”
事实上,陆伊琳是知道小怡已经写了二十五万字,才蠢蠢欲动开始准备写小说的。以前她一直写的都是散文,不懂小说该怎么下笔,现在这么好的老师就在眼前,简直事不宜迟。
在陆伊琳看来,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就像一个作家说得那样“时间到了,一切自自然然,水到渠成。时间不到,该等十年等十年,该等八年等八年。”
“我的新小说,大约写了8万字左右,我准备整理整理,申请和网站签约了,”小怡冷不丁又爆了一个大猛料,“这样可以逼自己写得更快些。”
“是吗?太棒了!”陆伊琳十分羡慕,同时又有些自惭形秽。
两个人聊着聊着,很快就到了公司。
“早啊!”电梯里,公司外的走廊里,陆伊琳不停地给同事打招呼。不过,当看到一个留着大波浪发型的女孩从对面走过来时,和不和她打招呼,成了陆伊琳心里的一个小难题。
大波浪年纪轻轻,已是这家公司的老员工了,坐的是“总裁助理”的职位。公司里流传着“老板深信玄学、大波浪的八字与老板的八字很合、能为老板如财”的传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大波浪有些目中无人,和别人聊几句天就像是恩赐。此刻,大波浪手里端着水杯,目光正视着前方,身板挺得似乎比接受检阅的士兵还要直。
陆伊琳用余光看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勇气说出那个“早”字,因为对方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大波浪与她们擦肩而过之后,陆伊琳暗暗用手肘捅了捅小怡,然后嗤嗤地笑,似是嘲笑大波浪的怪异行为。
事实上,这正好显示了陆伊琳极度自卑的心理,她想要讨好般地对大波浪说一个“早”字,而对方根本不需要。陆伊琳越是鄙视职场中卑微的自己,就越是要表现出嘲笑别人的样子。
这个小插曲,让陆伊琳的这个工作日,有了小小的不愉快。那是因为陆伊琳不知道,更不愉快的事情还在后面。
“请全体员工注意了,十点钟准时到会议室参加开会,请提前做好准备!”大波浪坐座位上站起来,拿着话筒播报道。
过了五分钟,大波浪再次挨个儿通知大家记得参加会议时,站在陆伊琳的办公桌前,声音温温柔柔,笑容极其甜美。就好像上班前在走廊里遇到时,那尴尬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上班的人都懂,开大会前的那段时间总是过得极快、又极欢乐。平日寂静的办公室(老板在的时候尤其寂静)忽然热闹起来,说话声、笑声、办公椅与地板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方少站在电脑屏幕前,左手持话筒,右手轻轻拍了两下,一办公室几十个人立刻安静了。
方少是陆伊琳遇到的最有特色的老板之一(事实上每个老板都十分有特色):除了深谙玄学,和客户谈判约定日期前,都要先掐一掐、算一算之外,还不允许别人叫他老板、老大、方总、方经理等等……,只允许别人叫他方少。
陆伊琳猜,也许老板这个称呼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焦头烂额,而方家少爷给人的感觉总是尊贵又无忧无虑的。
方少个头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以上,喜欢穿一身黑,黑T恤黑休闲裤。留着四十多岁的男人常留的那种平头——头发短得能看出头皮来。
比起那双普普通通的眼睛,方少的嘴巴长得很特别,略有点地包天,下嘴唇比上嘴唇往前多伸出了那么一厘米左右。不过,在自己的五官中,方少自己最骄傲的还是那只“象鼻”,玄学中最能招财的鼻子,肥厚、圆润。
“来这里不到三个月的举一下手吧!”方少说,陆伊琳环顾自周,大约有一半的人举起来手。
“好,我看到了,请放下。来这里不到半年的举一下手吧!”这次,剩下的人中,大约又有差不多一半人陆陆续续地举起了手。
陆伊琳来这家公司已经差不多一年了,所以躲在角落里的她,在之前举了好几次手之后,这次终于开始享受不必举手的待遇。
让员工举起手来,几乎是方少很次开会前永不变更的开场白。陆伊琳知道,接下来,方少会说,因为差不多一半以上都是新人,所以我们很有必要再讲讲公司的价值观和具体业务。
同样的PPT,陆伊琳已经听了三次,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但方少每一次讲老生常谈的同样内容,都能讲得激情四溢,唾沫至少能飞到一米开外。
“大家还记得我们公司的价值观吗?我们的‘三个为’是?”
员工们杂乱而小声地念道:“为团队担当,为梦想奋斗,为客户提供超预期的服务……”
“如果为梦想奋斗的话,我们不应该坐在这里呀!”第一次听这套PPT的小怡,捅了捅陆伊琳的胳膊小声说,“我们应该在家里写小说,不是吗?”
陆伊琳笑:“方少说的‘为梦想奋斗’,肯定不是为咱俩的梦想呀,为的是方少的梦想、公司的梦想!”
“哦!”小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会议的最后,方少重点强调道:“我们公司员工的薪资,每半年重新评定一次,该升的升,该降的降。我发现,大部分人的薪资,与他对公司所做出的贡献都是匹配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的工资略高了点。”
陆伊琳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就是方少口中那“少数几个人”之一。这是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对这份工作朝不保夕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