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内外戒严,佟清月垂手站在一旁看淮军飞机起落,她曾陪同凌允惟检视淮军刚成立的飞行基地,那时还只有两三架飞机可供训练,而今竟也是这样大的场面了。
“立正!敬礼!”
忽而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口令,佟清月转过身去,斜前方一架适才落地的飞机舱门打开,从前线回来的男人风尘仆仆快步下了阶梯,抬手回应着士兵的致敬。
他依旧那般意气风发,如少年又不复少年,眉微皱,通身皆是为帅者的气派。
佟清月微微眯起眼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眼前场景已是雾气氤氲,她眨眨眼睛,缓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似波光粼粼间,他也向她而来。
她都已经忘记,上一次与他相对走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今日走?”凌允惟看了一眼她身后几人,心中所想却是幸好,来得及送她一送。
他很想她。
佟清月点点头,宽大的帽檐挡住她脸上神情,只是又难隐藏声中不平:“嗯。大哥与家安我都会照顾好的,你放心。”
“照顾好你自己。”凌允惟伸手把她微微歪斜的帽子扶正,如此他才能放心,“等外寇驱尽,你再回来。”
佟清月没有躲避他的动作,只是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为什么要让胥武骗我?你在,对不对?”
凌允惟低头微微皱了皱眉,喉头上下一滚又稍稍沉默,而后道:“怕一去不回,给你徒增烦忧。”
他们仿佛从未分开更从未生嫌隙,佟清月双唇微颤,低头顾不得擦去眼角泪水慌乱从手包中拿出那支枪,虽然多年不用可保存得始终如新,她把枪连同红木匣子一并递过去,“钱,不是为你,是为将士不至枉死。枪,我留着无用了,本就是你的,而今物归原主愿物尽其用。”
凌允惟没有接,她便拽过他的手把东西塞进去,“金陵的事我知道了……淮远也会如此吗?”
“放心,背抵家乡百姓而战,我与淮军皆知该如何做。”凌允惟抬手轻轻抹去她眼下泪水,嘴角稍稍一弯,“清月,争了这些年打了这些年,这一次我终于知道,是在为何而战。”
他终于知道她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可惜稍有些迟了。
“这场仗,很难吧?”佟清月重新仰头看着他。
凌允惟笑意更甚,“你忘了,我凌允惟出兵,从不言败。”
佟清月笑到泪眼朦胧,咧着嘴点点头,是啊,从她认识他的那日起她就知道,凌允惟出兵从不言败,“我知道,我信你。祺园的酒,你挖出来了吗?”
凌允惟摇摇头,那处承载了他们曾经最美好时光的园子,他每每经过都会避开,总觉他不去,那园中就仍有她在,如幻如影,如醉如痴。
“那这次得胜,一定要喝呀。”佟清月声音轻缓,若是旁人不知也会觉得这是一双有情人依依惜别,她背过身去低下头,“对不起,语安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
话未说完她已然哭到哽咽,凌允惟稍稍上前一步抬手又微微一僵,转而轻轻落在她肩上扳过她的身子垂眸看着她眼中波光,“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她发间簪着那支木簪,他松开她从怀中又拿出一个被红布包裹的物件,放在她手中一层一层揭开红布,是那夜她出逃时捏在手中的凤头钗。
“那夜摔坏了,我命人修好了就一直带在身上。收着吧,你把配枪还了我,我也将这个还给你。”凌允惟抓着她的手轻轻握住凤头钗,老天也终究是厚待他的,还给他如此机会。
他们还了彼此,此生,就再无牵绊了。
佟清月缓缓握紧手,仰头看了看冬日里的晴空万里轻声感叹道:“要走了,只可惜,未见今年淮远的初雪。”
凌允惟随她抬头看去,“无妨,香岛生活富庶,必有胜过姑苏眠千倍的美酒。”
两人皆默然,谁都不再开口往前一步,谁都清楚没有必要再往前一步,五年时间,足以印证此刻两人距离便是不偏不倚的刚好。
时间差不多了,凌允惟牵着佟清月走向飞机舱门处楼梯,她扶着他的手踩上第一级阶梯便缓缓收回手,垂眸看着那手心中的茧勉力一笑,提起裙摆正欲上第二级阶梯身后凌允惟又问:“可愿收我的信?”
“信中写什么?”
“家国无恙,山河依旧。”
若是胜了,便远渡重洋送来消息;若是败了……
来年冬日,初雪时节,倚立窗前,如见风雪漫天,那便是他来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