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尔的贵族
历史的演绎进程,从来都不是凝固文字所能完全概括的。相反,它包含了时间长河中诸色人等的命运轨迹的交织与变幻,融汇了无数生命历程中被折叠起来的喜怒哀愁。在杜邦家族历史的开篇中,最重要的剪影正是少年时代的皮埃尔·杜邦那灯下苦读的身姿。而此时的他,并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跻身贵族,更未意料到之后猝不及防的痛苦。
1784年,皮埃尔·杜邦已是不惑之年。十余年来,他的仕途与法国王廷腐败昏庸的大背景,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从微不足道的编辑起步,他平步青云,逐步担任各级官职,其中包括路易十六统治下的商务总监。随后,他又和新的政治靠山维尔让纳一起,参与了英美之间的早期谈判,促成两者于1783年缔结和约,让美洲大陆上从此诞生了法兰西的新盟国,在相当程度上打击了死敌英国。
在谈判的过程中,皮埃尔凭借其过人的见识、坚毅的性格、灵活的手腕,与起草《独立宣言》的美国开国元勋杰弗逊、富兰克林等人成了知己好友,更不用说由此获得的国内好评。为了表彰他所做出的贡献,1783年12月,路易十六正式册封皮埃尔为贵族,其府邸位于尼莫尔的布瓦·代·福斯。
在这座崭新的府邸旁,环绕着碧绿的草坪,被园丁精心修剪,流露出主人对洛可可建筑艺术的醉心追求。宅邸背后的丘陵之间,有着稀疏点缀的翠柳、悄然经过的塞纳河支流。如此优美的自然景色中,杜邦家与这里的民众居住在一起,绿树掩映中的白色墙壁与红色屋顶相映成趣,这个村落又因此被称为“红屋顶之村”。
即便如此平和的生活环境,也无法让皮埃尔的精神得到充分的放松。他深知,虽然在自己的尽力斡旋之下,英美达成了和约,但法兰西依然前途未卜。路易十六面对动荡不安的时局,显得拙于应付而狂妄自大。他和奥地利帝国缔结了政治婚姻,娶了玛丽·安托涅特为王后,由此而安心享受着极度奢华的生活。在轻歌曼舞与灯红酒绿的沉醉中,法国王室几乎没有人能看到国内因长期战争而造成的巨额财政赤字,也看不到重税下越来越不安分的民意。
正当皮埃尔忧心忡忡时,爱妻玛丽在1784年9月骤然去世,年仅45岁。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使他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从悲痛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这天,皮埃尔专门让两个儿子来到起居室。从玛丽离开后,皮埃尔不愿让任何人走进这里打扰自己。此时,长久紧闭的窗棂终于被他推开,微弱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射出来,映照到室内。当微风拂起,窗帘的一角从雪白的玛丽石膏塑像上轻轻飘过。
皮埃尔久久凝视着石膏塑像,直到听见两个儿子走进房间的脚步,才转过身来。在他的身旁,放着一张宽大的橡木椅子,高高的椅背上套着新皮带,皮带内插有一把镶嵌了黄金家徽的重剑。
17岁的维克多·杜邦,站在父亲面前。他身材高挑,看父亲甚至需要俯视,实在并不像是个孩子。维克多并不喜欢父亲那种保守严谨的气质,但他自己虽然仪表堂堂、身材魁梧,做任何事情却都缺乏毅力,略显华而不实。
维克多侧面的,是次子伊雷内·杜邦,他此时才14岁。虽然年纪尚幼,但他同样敬爱着过早亡故的母亲。他的蓝眼睛清澈而灵敏,性格略显腼腆,与喜欢浮华的哥哥相比,他做事认真谨慎,继承了更多为父亲所欣赏的特点。
老皮埃尔严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个儿子,然后落在椅背上的那把剑。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他沉着的声音:“伊雷内,拿起那把剑,插在腰间!”
伊雷内遵命,将椅背上的宝剑连同皮带缠在腰间。等他装束已毕,右手便拔出了剑。与此同时,父亲和哥哥也拔出腰间的剑,三双手高高举起,三剑在空中分别划出一道弧线,随后锵然相击,碰撞在一起。
皮埃尔庄严地喊道:“伊雷内,你可愿以你母亲的名义发誓,这把剑不为作乱和私利而拔,也不应懦弱落魄和畏惧而拔出?你可愿发誓,成为一名骑士?”
“愿意,父亲,我发誓!”伊雷内激动地回应道。
“伊雷内!”皮埃尔的眼角湿润了:“此后,我杜邦家族不论发生任何事,你是否能与你的哥哥维克多祸福与共、休戚相关,并永远团结在一起?”
“爸爸、哥哥,我能做到!我向上帝发誓!”
在玛丽的塑像前,三支剑交叉立誓,随后分开。维克多和伊雷内将剑收入剑鞘,伊雷内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以剑身轻击他的左肩,古老的成人仪式至此宣告完成。
这一天,是伊雷内14岁的生日,也是杜邦家历来的成人仪式日。作为家族中新的成年男子,他获赠了金质家徽,上面镌刻着鸵鸟和梅花的纹章。未来他会带着这把剑远渡重洋,去往美国,开辟两百多年的家族辉煌。而他也果真终生保护父兄的利益与情感,将象征血缘亲情和团结奋斗的誓言,传承到后代的精神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