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追梦
“美国之鹰”的这次远航虽然承载了身家惊人的富豪家族,但它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杜邦家族的后代皮埃尔·S·杜邦在这次远航的一百年后所写到的那样:“由于这只是一条84英尺(约25.6米)长的船,所以它根本不具备近年来为人所周知的‘诺曼底号‘和‘玛丽王后号’上的那些豪华设施。”其实,何止是缺乏豪华设施?在这艘船上,连食物都很快成了奢侈品——由于担心被法国海军或英国海军所拦截,这艘船多数时间都偏离着正常航线,并很快就落后于原定的航行计划。有两次,当船上的食物告罄时,不知道是上帝的旨意,还是杜邦一家命不该绝,他们都幸运地碰到了过往船只,购买到食物补给。
除了缺乏食品,安全同样值得担忧。杜邦一家在临行前卖掉了尼莫尔的宅邸,随身托运了有价值的古董家具、银铜餐具和装饰用品,甚至包括钢琴、礼服、书籍这些堪称奢侈的大件物品。皮埃尔亲自将24万法郎的金币藏在怀中的皮囊内。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担心那些看起来不好惹的船员,生怕途中有变,无论男女都身怀佩剑,轮流看守在皮埃尔身旁。
总之,这是杜邦家族史上最不愿回首的旅程,它艰苦而漫长,比起300多年前哥伦布从西班牙抵达新大陆的时间,还多花费了约1个月。当这条经历了种种苦难的航船终于望到陆地时,已经距离既定航线向北偏离了200英里(约322千米),因此,杜邦一家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是在纽约港下船,而是在罗得岛的纽波特港。
抵达纽波特港时,正值夜半,其时为1800年1月3日。第二天,全家人登岸,正式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此后,杜邦家族纪念先祖抵达美国的庆祝日被设定为元旦,因为这是在新时代到来的第一天,而他们在新大陆迈出了新的一步。
上岸之后,杜邦一家饥肠辘辘,他们已经有数月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当他们在港口旁遇到了第一家住户时,就迫不及待地敲门,屋内却毫无声息。皮埃尔推开了大门,带着子女们走到厨房,发现那里摆满了种种食材。于是他们便自己动手烹饪,饱餐一顿,最后还不忘留下了一枚金币和一张表示谢意的便笺。
这一天上午,天色阴霾,风雪交加。罗得岛纽波特港附近早起的居民偶然瞥见一艘孤零零、黑黝黝的船只停留在港口,那高耸的船帆业已支离破碎,船的两侧密密麻麻地黏附着甲壳动物,船体的甲板也被浪涛冲击得破旧不堪。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艘船从遥远的欧洲,为美国送来这样一个家族,他们此时虽然正围坐在农家小桌旁狼吞虎咽、毫无风度,但却将在未来的历史中声名显赫,影响整个美国、改变整个世界。
此时,皮埃尔还差两周才能迎接自己的六十大寿,维克多刚刚度过32岁生日,而最年轻的伊雷内还不满29岁。毋庸讳言,未经允许就在农家的厨房里大快朵颐,折射出贵族之家在艰苦旅途后暂时失去了应有的体面,正如原本富态端庄的容貌,也在长时间的饥饿摧残下变得清癯黝黑。但是,在皮埃尔的谆谆教诲下,所有人在饱餐一顿后,都恢复了应有的行事风范。与那些不得不自己建造住房或投亲靠友的早期移民不同,杜邦家族的这13个人立即重新找到了贵族应有的身份认同。当然,除了皮埃尔怀中的24.2万法郎金币外,托运途中的另外160万法郎,也让他们拥有这样的底气。
皮埃尔早已谢顶,再加上患有痛风的缘故,他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但此时的他,却有着敏捷的思维、充沛的精力与乐观的情绪,这些都让他的精神状况和年轻人不相上下。如果法国的那些老熟人看到此时的他,一定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实际上,年近花甲远渡重洋,使得皮埃尔身上体现出两种看似矛盾却又完美融合的特点:时而才气四溢、高谈阔论,对理想忠贞不渝,时而又对手头的事情一丝不苟,对原则的信奉几乎到了呆板的程度。归根结底,他还是体现出了新旧大陆都乐于欣赏和接受的浪漫主义性格色彩,尤其是那种果敢勇为的豪侠风度,为他加分不少。
与皮埃尔迅速在新环境中建立起充满魅力的个人形象不同,两个儿子彼此表现有所差异,彼此形成了鲜明对照。长子维克多虽然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富有外形吸引力,但其表现却让父亲大失所望。当皮埃尔希望他能够对地区经济状况进行侦查和汇报时,他却总是答非所问,详细禀告的是自己在社交场和酒吧里的所见所闻。皮埃尔不得不承认,这个大儿子更适合于外交而非商业领域。
相比之下,伊雷内缺乏兄长的那种男性魅力。此时的他虽然已经结婚成家,但时而还会流露出几分年轻人的稚气。人们承认,伊雷内最大的优点是认真踏实、勤恳务实,但这可能也导致了他乏味无趣的缺点。他热爱自己的家庭和工作,要不是由于他似乎永远缺乏时间去和别人聊天社交,他可能就真的没有什么缺陷了。
总之,在刚抵达美国之后的这段岁月里,虽然维克多在父亲眼中看起来难堪大任,但伊雷内也更像是一名候选者,他虽然受到了命运祝福,却又无法蒙受隆重的恩宠。
到元月中旬时,这家人终于安定下来,从纽波特迁移到了新泽西。皮埃尔的后妻在几周前,在那里购置了住房,足以容纳这个家族安身立命。维克多因为此前经常往返于美国与法国之间,看起来要比任何人都了解当地民情。很快,他被皮埃尔派往纽约,在那里的珍珠街61号和自由街91号,设立了豪华的公司办事处。随后,他继续领命南行,在弗吉尼亚附近,选择能够开设主要办事机构的地址。最终,他在弗吉尼亚州的亚历山德里亚住了下来。
1800年开始,全世界步入了新的一百年。此时,老迈的欧洲即将在拿破仑大军的轰鸣炮口下震动不安,广袤无疆的美洲土地上,万物正肆意呼吸着资本的味道,毫无约束地生长蔓延。杜邦家族新的篇章,由此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