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潮湿,清新。
江一霆和苏丽走出机场大厅,准备乘出租车去酒店。
苏丽一边走一边吐故纳新,以排山倒海之势把乘飞机时吸的二氧化碳和脚臭味呼出体外。
突然,前方伸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拽着她往前拉。
苏丽不由自主地随着粗胳膊踉跄地往前跑了几步,这时——
一辆轿车驶过,溅起的雨水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浅色长裤上。
雨水不多,但让人显得特别狼狈,邋遢。
苏丽生气地瞪眼看着江一霆,等他解释。
就算是领导,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何况人家还是淑女呢!
江一霆轻描淡写地说道:“待会我要见投资者,仪表很重要。”
笑话,你仪表重要,人家的仪表就不重要了?
刚才在飞机上让她闻臭脚丫子,这会儿又闹出这种糟心的事儿,真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苏丽气得够呛,可好歹人家找了个理由,尤其是现在正是公司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想想还是算了,遇到这样的领导真是倒霉。
她刚说服自己平息了怒气,没想到——
江一霆又风轻云淡道:“不要说雨水,就是枪林弹雨,你也要给我挡着。”
受不了。
苏丽没想到江一霆能自私到这样令人发指的地步,一个10来名员工的创业公司老板而已,好意思让员工给他挡枪林弹雨,搞得好像整个宇宙都要为他服务似的!
苏丽恨恨地想,江一霆是不是觉得他支付了点微薄的工资,员工就应该为他出生入死?他在启源基因工作时拿着百万年薪,有没有为公司老板挡过枪林弹雨?他当时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早早地为自己创业融资去了吗?
真是精神分裂哦。
“有些老板就很关心下属,还特别有绅士风度。”坐上副驾把地址报给司机大哥后,苏丽毫不客气地抱怨了一句。
没人回应。
苏丽扭头,看见江一霆注视着车外夜景,正在听电话。
“好了姗姗,我临时有事来深圳出差,有很多事要处理,挂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苏丽和司机大哥两位“灯泡”在场,江一霆和吕姗姗说话时语气冰冷,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根本不像热恋中的情侣。
没多久,苏丽听见后面手机铃声大作,是歌曲《阳光总在风雨后》:“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这首歌现在火得一塌糊涂,苏丽和飞飞都喜欢,常常在宿舍哼哼。
江一霆摁了一下手机,铃声停。
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只见他的眉头拧成了麻花,薄唇紧抿,下颌线紧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车外霓虹灯的光影快速地在他脸上移动。
苏丽扭头看着前方,没有打扰他。
融资出问题,公司面临倒闭,他身为老板自然承担更多责任。苏丽心想,自己不妨大度些,和他团结一致闯难关,先保住大家的工作要紧。
一路上,苏丽没有再听到那熟悉的铃声,但后面传来好几次手机震动声,却始终没听见江一霆接电话。
从上海到深圳2个小时的飞行他没有休息?现在居然困得连女友的电话都懒得接,苏丽暗暗同情吕姗姗。
到了酒店,苏丽飞快地冲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很正式的套裙后,带上资料找到提前预定好的小型商务会议室,摆好资料,再调整好投影仪和电脑。
会议室出门左拐,走上十来米就是餐厅。
苏丽根据江一霆的要求,订了一桌清淡的四人餐。
晚上7点整,江一霆陪着一高一矮两位西装革履的胖男人走进餐厅。
苏丽起身迎接,待两位投资人入坐后,示意服务员上菜。
江一霆见苏丽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和投资人有说有笑,与去年第一次带她赴饭局时埋头狂啃猪蹄的形象,已有了天壤之别。
江一霆认为,苏丽人长得甜美,没有攻击性,和他的外貌正好形成互补,可以让人精似的投资者们情绪放松。
苏丽虽然心里有很多小九九,能力也一般,但好在脑子活络,勤奋肯吃苦,在职场上进步很快。
现在的苏丽基本上可以当3个小贾用,因为工龄短的缘故,她的工资比小贾低多了。
从这一点讲,江一霆对雇佣苏丽非常满意。
因为后面有正事要谈,半个小时后,大家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晚餐,移步到小会议室。
苏丽见江一霆站在投影幕布前,高大健硕,黑西装,白衬衫,简单,挺括,抬手时袖口露出一小截白色衬衣,细小的袖扣在灯光下微微闪着光。
男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江一霆项目路演的音量适中,他从伸缩性、扩展性、安全性等方面简单介绍了网站的技术架构,接着又讲了已有合作意向的两家医疗机构及合作方式,以及第二笔投资款到账后市场拓展策略……
本次是A轮融资,投资者对医腾科技已经完成了哪些工作,以及后续工作安排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几个问题。
江一霆刚才在PPT中提到的技术模块,苏丽也参与了一部分工作。医腾整个团队起早摸黑废寝忘食地工作,才有了现在这个像模像样的网站。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两位投资人赶快点头:投吧,投吧,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把医腾科技做得更好的!
苏丽聚精会神地听江一霆的项目路演,时不时低头记录重要信息。在投资人提问时,她默默观察他们的表情,试图揣测他们的投资想法。但遗憾的是,她的道行根本不是两位投资人的对手,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投资者的表情至始至终都非常严肃,听完江一霆的项目路演后,就时下资本寒冬和最新政策动向聊了一会儿。
苏丽就算是个新手,也听出投资者的意思了。
正如江一霆所说,目前股市不行,资本收紧进入寒冬,资本市场对没有盈利、需要大量烧钱维持发展的创业公司,基本持慎之又慎的态度,没有资金宽裕时“人傻钱多”那么宽容了。
所以此时此刻,当她看到江一霆明知本次融资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从头到尾非常认真地对待时,忍不住感慨万千:老板就是老板,临危不乱。
而实际情况是,突如其来的资本寒冬,让江一霆措手不及。但他没有退缩,而是在工作推进过程中苦思冥想解决办法。
晚上9点多时,大家笑着握手告别。
融资没有谈妥,2000万美金的A轮融资就这么“飞”了。
回酒店休息的路上,苏丽见江一霆神色凝重,不知是在考虑下一步融资方案,还是在考虑公司如何快速实现盈利?她虽然心里着急,却不敢贸然说话,以免撞“枪口”上被某人误伤。
苏丽在心里默默地给老板失落的背影配了旁白:“唉,空手套白狼,不好使了!那两死胖子不好忽悠啊。”
看着腹黑佬受挫后萎靡不振的样儿,苏丽感到有些高兴,让她闻臭脚丫和挡雨水的大仇,总算是报了。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呢,恶人自有恶人磨。
哈哈。
苏丽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车上定的要求:要大度,要和江一霆团结。
两人一路无语,乘电梯到了酒店16楼。
苏丽订房时有意将她和江一霆的房间隔开,一个在电梯东面,一个在西面。
走出电梯,苏丽对江一霆说“老板再见”,江一霆微颔下首,两人转身分开。没走几步,苏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霆,你回来了。”
是吕姗姗娇滴滴的声音。
苏丽回头,见吕姗姗戴着红色蝴蝶结发夹,刚洗过的长发披在肩上,身着性感粉色丝绸睡裙,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整个人挂在江一霆身上撒娇。
江一霆不耐烦地将女友缠在自己脖子的双手掰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间,吕姗姗紧随其后。
呵,打几个电话男友都没接,吕姗姗干脆直接追到深圳来了,真是一分钟也离不开江一霆。可惜呀,那座“冰山”今晚融资失败,心情不太好,只怕没什么好脸色给女友看了。
苏丽突然有点好奇,如果……万一公司资金链断裂,江一霆会不会接受吕姗姗的投资呢?
这可就意味着他愿不愿意入赘吕氏家族啊。
苏丽认为,医腾科技凝聚了江一霆太多的心血,他不至于为了那点自尊和所谓的面子问题,置公司于死地而不顾吧?
对了,在启源基因时江一霆不是教训过她吗——“在职场最重要的不是面子,是生存,是活下去”,呵,这样看来,如果公司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江一霆一定会忍辱负重吃软饭的。
只要江一霆愿意吃软饭,那么医腾科技就有了吕姗姗背后强大的家族财阀托底,医腾就不会垮,她也不会失业。
想到这儿苏丽松了一口气,今晚融资失败的担心真是多余,像她这么聪明勤奋的人,怎么会那么倒霉接二连三地失业呢?
苏丽心情轻松了许多。
想是这样想,但回到酒店房间洗完澡后,她还是打开电脑搜索投资机构,她才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江一霆吃软饭上。
今晚吕姗姗从上海赶来,苏丽估计明后两天江总都会抽时间陪女友,不会给她布置工作任务了。
她打算充分利用这个周末,独自在酒店联系投资公司,为公司拓展融资渠道。下周公司在深圳参加展会,还会在此继续停留好几天,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与深圳的投资人多接触。当然,回上海后家门口的机会也要重视起来。
现在要尽可能地广撒网多捕鱼,机会能抓到一个是一个,万一成功了呢?
苏丽总想为公司发展做些事,这些事不局限在“事务性行政工作”,最好是一些重要的贡献,凸显她在创业团队的独特价值。
江一霆不是讽刺过她,问她凭什么创业吗?
她要用闪亮的业绩狠狠打他的脸!
呵,她可是一个有野心的家伙。
工作了1个小时后,苏丽感觉有点累了,正想躺下休息,父母发来视频申请,她立即点开通话。
苏母听说女儿周末居然在深圳出差,满脸不高兴地抱怨道:“什么单位呀,周末还要让员工出差?丽丽呀,你们公司该不是什么皮包公司哦?”
苏父劝道:“现在市场竞争激烈,企业生存不易,女儿趁年轻时多学点多干点,对自己没有坏处的。”
苏母:“我们养的是女儿,干嘛要让她那么拼!女人以后要结婚生孩子,总是要回归家庭的。”
苏父:“古时候还有花木兰呢!我们家丽丽,干嘛要学那些整天在家里蓬头垢面打麻将的女人?我今天在网络上看到一条消息说,根据民政部统计数据,全国离婚与结婚的对数比接近1/2,也就是说,每2对新人结婚,就有1对旧人离婚。时代不同了,现在结婚率越来越低,离婚率却越来越高。女孩子还是要有自己的工作,经济一定要独立,在感情上才能……”
苏母打断老伴的话,埋怨道:“哎哟,我看你整天看报纸看电视都看糊涂了!女儿还没结婚呢,你就开始满嘴胡言乱语谈什么离婚?呸呸呸!老糊涂。”
眼见爸妈又要争论起来,苏丽立即劝道:“知道了老爸老妈,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丽丽要在上海买大房子,把老爸老妈接过来一起住!”
父母听了乐得呵呵直笑。
苏丽又道:“老妈不要担心,您女儿呢不会那么傻,不是那种听了老板几句忽悠就拼命干活的傻瓜。您女儿既不是老黄牛,也不是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拧。现在这家公司要是上市了呢,我就是创业成员之一,下半辈子就财务自由了。如果公司失败了呢,您女儿马上拍拍屁股走人。”
苏丽不知道,她在医腾被江一霆当3个小贾用。
“这就对了嘛,在外面千万不要老实巴交地被人骗了。”苏母放心了,从旁边拿出一张黑色胶片说道,“对了丽丽,这是你姑妈的肺部CT,没什么问题,但你姑妈不放心小地方的医院,让我快递给你。你呢回上海后,拿着这张CT到大医院请医生看看,然后把CT和读片结果再快递回来。”
苏丽说知道了,让父母放心,她回到上海立即办这件事。
和父母聊完,苏丽点开温少勋的视频,见男友哈欠连天,眼睛布满了血丝,心疼得不行,责备他买房的压力不要太大,实在不行两人可以租房,等手头经济宽裕了再买房也不迟。
温少勋笑而不语,只说:“知道了,你今天出差累了,早点休息吧。”
两人都很累,又说了几句卿卿我我的话后,便关了视频。
苏丽看见老板江一霆发了条短信过来,点开一看,哀叹了一声,明早的懒觉睡不成了。
明天江一霆并未打算陪女友逛街买买买,他让苏丽和他一起去拜访投资公司,上午1家,下午2家,晚上1家。
在苏丽看来,为了不吃软饭,江一霆也是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