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言古诗

张九龄（678—740）

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广东曲江）人。武后神功元年（697）登进士第，授校书郎。玄宗先天元年（712）中道侔伊吕科，授左拾遗。后历官司勋员外郎、中书舍人、桂州都督、集贤院学士、中书侍郎等职。开元二十一年（733）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翌年迁中书令，兼修国史。二十四年受李林甫排挤罢相。次年贬荆州长史。二十八年病卒。有《曲江张先生文集》，《全唐诗》存诗三卷，《全唐诗外编》及《全唐诗续拾》补诗四首。

感遇 四首录二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1]。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2]。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3]。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4]？其一

【注释】

[1]兰：即泽兰，一种香草，多年生草本，夏秋之际开花，属菊科，不同于今之兰花。葳蕤（wēi ruí）：枝叶繁盛的样子。桂华：即桂花。华：同“花”。皎洁：形容桂花之花蕊晶莹、明亮。

[2]欣欣此生意：兰桂如此欣欣向荣、生气盎然的样子。自尔：自然而然地。尔：语助词，无实在意义。佳节：美好的节操。

[3]林栖者：居于山林的隐者。闻风：闻到轻风送来的兰桂的芬芳。坐：因为。相悦：喜爱兰桂。

[4]本心：此为语意双关，一指兰桂之根，二指林栖者之美好天性。美人：亦为语意双关，一指貌美之人，二指林栖者。

【品评】这是张九龄自明品节之作。张九龄是贤相，也是盛唐初期的五言名家，在唐诗发展中地位很高，影响深远。他被贬到荆州以后，写了十二首《感遇》，是一组五言古诗，表现自己复杂的思想感情，诗风一洗六朝铅华，质朴刚劲，寄慨遥深。第一首取意屈原《离骚》：“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以兰、桂自比，以美德自励。全诗的主旨在“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二句，意谓贤者志洁行芳，无须求人赏识，博取高名，表现了作者坚贞耿介的品格。前人说：“曲江公（即张九龄）诗雅正沉郁，言多造道，体含风骚，五言直追汉魏深厚处。”（《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全诗只是平平道来，不激不厉，看似毫不经意，而深刻的思想自寓其中，令人含咀不尽。

江南有丹橘[1]，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2]。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3]！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4]。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5]？其四

【注释】

[1]江南：长江以南。丹橘：红橘。古代橘树往北逾淮河即变为枳。

[2]伊：那里，指江南。岁寒心：抵御天气严寒的本性。

[3]荐：奉献。阻重深：被层层阻隔于深远孤僻之地。

[4]遇：际遇。循环：周而复始，指命运交替往复。不可寻：不可探寻，没有规律。言自己的政治命运处于进退得失、宠辱盛衰之间，反复变化，无法把握、不可探求。

[5]徒言：没有依据，随便说。树：栽种。此木：指丹橘。

【品评】这是一首歌咏丹橘的诗，其实也是托物咏志。屈原有《橘颂》诗，赞美橘树“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有坚贞不移的美德。诗人是南国韶州曲江（今广东曲江）人，贬所荆州又多橘，因此自然受到了屈原诗歌的影响，写下了这首诗。但在表现手法上又有新意。一是用具有“岁寒心”的松柏来相比拟，强调独立不移的品格；二是指出其果实的珍贵，暗示积极的用世精神；三是以桃李来反衬，指出其被忽视的作用。这样，更能启人想象，委婉深沉，意蕴宽广。诗中也有对自己遭受贬谪的抱怨，对命运无常的悲叹，但整个精神却是积极向上的，再加上语言的清新简练，平和温雅，历来受到传诵。

李白（701—762）

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生长于蜀地。玄宗开元十二年（724）出蜀漫游，先后隐居安陆（今属湖北）与徂徕山（在今山东）。天宝元年（742）奉诏入京，供奉翰林，后赐金还山。安史之乱中因从永王璘获罪，系身囹圄，一度流放。有《李翰林集》。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1]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2]。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3]。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4]。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5]。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6]。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7]。

【注释】

[1]终南山：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南，秦岭主峰之一，唐代名士多隐居于此。过：拜访。斛（hú）斯山人：姓斛斯的隐者。斛斯为复姓。

[2]却顾：回头看。翠微：指苍翠的山林。

[3]及：至。荆扉：黄荆树条做成的柴门。

[4]青萝：青青的松萝。萝：即女萝、松萝，一种藤蔓植物。

[5]所憩：休息的地方。憩（qì）：短暂休息。挥：举起酒杯。

[6]长歌：歌声悠扬、婉转。吟松风：语意双关。可以理解为吟唱《松风曲》，也可以释为歌声与松风唱和、交响。河星：银河星辰。

[7]陶然：快活、欢乐的样子。忘机：忘却了机巧之心，淡泊名利，抛却功利。

【品评】此诗写月下访友饮酒，当作于诗人初入长安隐居终南山之时。开首点出夜晚和山月，创造出一种幽美景色，笼罩全篇。接着用白描手法，一路按顺序自然写来，处处引人入胜，表现出一派陶然忘机的欢乐，沁人肺腑。全诗风格真率，飘逸清旷而又闲淡入妙，透露一种俊爽英迈之气，这是李白诗特有的本色。诗中“挥”字用得极妙，出自陶渊明诗“挥杯劝孤影”句，表现出诗人无拘无束，兴致极高，频频举杯畅饮，以及席间觥筹交错、欢快热烈的气氛，极为生动形象。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1]。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2]。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3]。

【注释】

[1]不解：不懂得。徒：徒然，白白地。

[2]将：和，偕同。及春：趁着大好春光。

[3]无情游：抛却世俗情怀的伴侣。游：交游、同伴。相期：相约。邈：远，指高过。云汉：天河，即银河。

【品评】此诗题下共有四首，这是其中第一首。诗当作于玄宗天宝三年（744）作者在京城长安待诏翰林之时。他眼见朝政腐败，官场钩心斗角，有感于谗陷威胁，内心不免时有苦闷，此诗表现了他借酒浇愁的孤独情形。但诗人运用奇思妙想，把天上的明月和自己的影子拉来作陪，一起纵饮欢舞，把一切苦闷驱得烟消云散。因此，《唐宋诗醇》说：“千古奇趣，从眼前得之。尔时情景，虽复潦倒，终不胜旷达。”表现出李白豪放不羁的个性和乐观的人生态度。

春思[1]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2]。当君怀归日[3]，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4]？

【注释】

[1]春思：春天的情思。

[2]燕：燕地，今河北、辽宁一带地区。唐代燕地为东北边防要塞，时时抵御契丹、奚等东胡的侵扰。秦：秦地，今陕西、甘肃一带地区。

[3]怀归日：思念归来的日子。

[4]罗帏：丝织的帏帐。

【品评】这是一首写思妇的诗，把秦地妇女对远在燕地边塞的丈夫的思念和对爱情的专一写得真切感人。萧士赟说：“燕北地寒，草生迟。当秦桑低绿之时，燕草方生，兴其夫方萌怀归之心，犹燕草之方生。妾则思君之久，犹秦桑之已低绿也。”（《分类补注李太白集》）结尾问春风，既含怨丈夫不归之意，亦自明贞洁，非外物所能动摇。全诗像一首短小的民歌，运用比兴手法和双关修辞格（“丝”谐“思”，“枝”谐“知”），富有风趣而又含蓄委婉。这是古体诗，但是开始四句却又运用了对偶，句子质朴警策，在散行中又有整饬之感，在短章中把律诗的一些句法与古诗相融合，读来别有风味。

杜甫（712—770）

字子美，河南巩县（今属河南）人。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举进士不第。天宝间困守长安十年，十四载（755）授河西尉不赴，改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安史乱发，长安陷落，身陷贼中。至德二载（757）自贼中奔赴凤翔行在，授左拾遗。乾元元年（758）贬华州司功参军，次年弃官赴秦州，经同谷，到成都，于西郊建草堂。广德二年（764）剑南节度使严武荐为检校工部员外郎。永泰元年（765）离成都，至夔州（今重庆奉节）。大历三年（768）出峡，辗转江湘，后死于舟中。有《杜工部集》。

望岳[1]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2]。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3]。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4]。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5]。

【注释】

[1]岳：指东岳泰山。

[2]岱宗：指泰山。岱：是泰山别称。因泰山为五岳之首，诸山之所宗，故尊称为“岱宗”。齐鲁：齐鲁之地，今山东省。春秋时期，泰山之北为齐地，泰山之南为鲁地。青未了：郁郁葱葱，满眼苍翠，绵延不断，一望无涯。

[3]造化：天地自然的创造力。钟：聚集、汇聚。阴阳：山之北阳光较弱，为阴；山之南阳光明丽，为阳。割昏晓：将晨昏明暗划分得很分明，极言泰山之高峻。割：分割、划分。昏晓：黄昏与清晨。

[4]荡胸：胸襟激荡。生层云：生于层云，因层层叠叠的云气而产生。决眦：意为尽量张大眼睛、极度使用目力以远望。决：裂。眦：眼眶。

[5]会当：应当，终当。凌：登临，攀登上去。览：看，环视。

【品评】现存杜甫诗中有三首作于不同时期的《望岳》，这是第一首，作于青年时期，望的是东岳泰山（另二首所望是西岳华山、南岳衡山，作于中晚期）。全诗以“望”字驰神运思，前六句从不同的角度描写泰山的雄伟高峻和神奇秀丽，动人心魄，结尾写想象中登泰山远望的情景。诗中无一“望”字，而处处是望意，表现出巧妙的构思。第一句的“夫”字，马茂元说：“夫，古文中常用的发语词，此用以入诗，造成语气的舒宕，传神地表达了诗人面对泰山的惊诧之感。”（《唐诗选》）最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二句，造语警拔，气势恢宏，表现出青年诗人非凡的抱负和豪迈向上的宏大气魄，是千古传诵的警句。

赠卫八处士[1]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2]。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3]。访旧半为鬼[4]，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5]，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6]。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7]。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8]。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9]。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注释】

[1]卫八：姓卫排行第八的人，其人不详。处士：未曾出任过官职的隐者。

[2]动：运行。参（shēn）与商：参星与商星。参星在西方，商星在东方，如日月，此起彼落，永不得相逢。

[3]鬓发：两颊靠近耳朵边的头发。苍：花白。

[4]访：寻访、打听。旧：老朋友。

[5]父执：父亲的挚友。执：同“挚”，挚友。

[6]罗：张罗，摆设。

[7]剪：把夜雨比喻成剪刀，形容春韭长得如此整齐，好似被夜雨修剪过一般。春韭：春天生长的韭菜。间（jiàn）：掺和、夹杂有。黄粱：粟米之一种。古代有黄粱、白粱、青粱之分，黄粱食之有香味，常用以待佳客。

[8]累：连续，接连不断。觞（shāng）：古代酒具。

[9]子：古代对别人的尊称，相当于“您”。此指老朋友。故意：旧情意，老朋友的深情厚谊。

【品评】这首诗是杜甫在安史之乱中，乾元二年（759）春从洛阳返回华州途中与老朋友卫八处士相逢所作。首四句唱叹而入，写诗人与老朋友的久别重逢，惊喜之情溢于言外；次八句写人生的聚散无常，发出无限感慨；接下来八句写老朋友全家对诗人的热烈欢迎，殷勤款待，笔端洋溢着温馨；最后四句写诗人的感谢，喟叹会期难再。全诗以自然真率的叙述为主，时时插以感叹，亦叙亦议，极跌宕顿挫之妙，把在动荡离乱中与老友重逢、暂聚一夕的悲喜交集的情景描写得非常生动逼真，千载之下读来犹然深深感人。这原因，主要在一个“真”字，即景真、情真是也。

佳人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1]。自云良家子[2]，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3]，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4]。夫婿轻薄儿[5]，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6]，鸳鸯不独宿[7]。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8]。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9]。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注释】

[1]绝代：旷世，举世无双。幽居：深居，隐居。空谷：没有人迹的山谷。空：什么都没有，此指没有人气，寂静无声。

[2]良家子：出身清白、身世高贵的良家子女。汉唐时代，医师、商贾、百工等家庭出身的子女不得称“良家子”。

[3]关中：指函谷关以西至嘉峪关之间的地区。昔丧乱：过去天下大乱，指安禄山叛乱，入关攻陷长安。

[4]世情：人情世态。恶（wù）：厌恶。衰歇：衰亡终结。转烛：形容风中之烛摇曳转动不定。此比喻人情冷暖因世事兴衰而变幻无常。

[5]夫婿：丈夫，古代妇女称丈夫为夫婿。轻薄儿：轻佻薄情之人。

[6]合昏：即合欢。合欢花，朝开夜合，以此比喻对爱情忠贞不渝。

[7]鸳鸯：一种水鸟，雌雄多出双入对生活在水边，古人以之比喻夫妻恩爱、不离不弃。

[8]在山：比喻在没有污染的纯净环境中。泉水清：比喻为人清白、品行高洁，如深山峡谷里的清泉一样。泉水浊：比喻人的品格就如流出山林、已被污染的泉水一样恶浊不堪。

[9]动：动辄，常常。盈掬：满把满把尽情地采撷。盈：满。掬：采。

【品评】这是一首弃妇诗，反映在安史之乱中一个女子的不幸遭遇。但它和过去众多的弃妇诗不同，这里写的是一位贵族女子，在战乱中母家遭难，因为暴贫失势而被遗弃的情况，这里表现的除了个人的不幸，更多的是反映了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所带来的深重苦难。联系杜甫当时政治上见弃，一家人转徙沟壑的处境来看，这位贵族女子身上也投射了作者的影子，诗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二句，亦不仅仅是女主人公的自明心节，也表明了作者虽被排挤出朝，但绝不随波逐流的政治品格。因而，此诗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在弃妇诗中别开生面。全诗人物形象鲜明生动，具有典型性，语言也通俗朴素，自然流畅，构成了崭新的艺术意境。

梦李白 二首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1]。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2]。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3]。恐非平生魂[4]，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5]，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6]。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7]。其一

【注释】

[1]已：了，止。吞声：发不出声音来，形容极度悲伤，泣不成声。恻恻：痛苦、悲伤的样子。

[2]瘴疠地：瘴气肆虐、瘟疫横行的地方。瘴：瘴气，产生于热带山林中的湿热、有害空气。疠：瘟疫。逐客：被放逐、罢官之人，此指李白。

[3]明：明白，知道。

[4]平生魂：此生此世的魂魄。平生：一生，终生。

[5]罗网：捕鸟用的网谓之罗，渔猎用的网谓之网。

[6]犹疑：迟疑不决的样子。颜色：容貌、脸色。

[7]蛟龙：传说中兴风作浪、引发大水的龙，此指政治恶势力。

【品评】李白与杜甫是盛唐诗坛上两颗最为璀璨的明星，是中国古典诗歌最高成就的代表者，他们的交往也成为千古佳话。杜甫在青年时期就与大他十岁的李白相识，一见如故，成了至交，但后来长期分离，难通音问。李白于至德元年（756）参加了永王李璘的幕府，次年因李璘兵败而被牵连下狱，后长流夜郎（今贵州桐梓），乾元二年（759）春夏之交行至巫山遇赦，不久还至江夏（今湖北武汉），但当时对李白的行踪传说不一，甚至有人说他已经坠水死去。这年秋天，杜甫流落到秦州（今甘肃天水），听到关于李白的传闻，写下了这两首充满真情的诗歌，寄托深深的忆念。第一首因忆念李白，精诚感通，遂相梦见，细致逼真地刻画了亦幻亦真、迷离恍惚的梦幻心理，表现对友人生死吉凶的关切。开始四句总领全篇忧思，接下来写梦中情形，充满对李白险恶处境的忧虑，也有对他的殷勤叮嘱和良好祝愿。诗歌忧念深长，恍惚不定，一片真情挚意迂回激荡于字里行间。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1]。三夜频梦君[2]，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3]。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4]。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5]，斯人独憔悴[6]。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7]。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其二

【注释】

[1]游子：离家在外或久居他乡的人。

[2]频：频频、频繁。

[3]告归：辞归，辞别回家。局促：焦急不安的神情。苦道：苦口婆心地说，再三表明。

[4]舟楫：船和桨。

[5]冠盖：指贵族官员头上的冠冕和车乘的篷盖。京华：繁华的京城，此指长安。

[6]斯人：此人，指李白。

[7]网恢恢：此指朝廷的法度宽大、包容。恢恢：广大、宽大的样子。反：反而。累：同“缧”，捆绑。指李白被捕入狱。

【品评】第二首与第一首角度不同，写频频梦见李白之后作者的感慨。诗中所写的李白虽然仍是梦中形象，但却是作者对李白后半生坎坷遭遇的形象化的高度概括。京城长安冠盖相属，熙熙攘攘，而唯独李白孑然一身，飘零憔悴。谁说天道公平呢？快老了，反而受到下狱、流放的悲惨遭遇！虽然李白必将名垂千古，但那是身后之事了，有谁能理解李白此生的痛苦与寂寞呢？诗中充满愤激之情，其实这也表现出作者对自身遭遇的不平，沉郁苍凉，悱恻动人。

王维（699—761）

字摩诘，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后徙家蒲州（今山西永济西）。玄宗开元九年（721）中进士，任太乐丞，因伶人舞黄狮子坐罪，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二十三年任右拾遗。曾以监察御史出使凉州，为河西节度使幕府判官。二十八年迁殿中侍御史，以选补副使赴桂州知南选。还朝后居终南山。天宝元年（742）改官左补阙，旋居蓝田辋川。十四载迁给事中，翌年为安史乱军所获，拘于洛阳。肃宗至德二载（757），陷贼官六等定罪，以诗获免。乾元元年（758）授太子中允，加集贤学士，迁中书舍人，改给事中。上元元年（760）官尚书右丞，世称王右丞。有《王右丞集》。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1]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2]。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3]。既至金门远，孰云吾道非[4]？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5]。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违[6]。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7]。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8]。吾谋适不用[9]，勿谓知音稀。

【注释】

[1]綦毋潜：王维好友，字孝通，荆南（今湖北江陵）人。第：古代科举考试的等级，科举考中称“及第”，没有考中则称“落第”。

[2]圣代：圣明之世。英灵：杰出英才。

[3]东山客：东晋政治家谢安未做官时隐居于东山，故以“东山客”比喻不愿做官的隐者。顾：关心，留恋。采薇：武王灭商，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不食周粟”，皆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后人便以“采薇”喻隐居。薇：即巢菜，俗称野豌豆，种子可食，嫩茎和叶可作蔬菜。

[4]金门：即金马门，是汉代文人贤士等候皇帝召见的地方。孰云：哪个说，谁说。吾道非：这是孔子失意时所说的话：“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史记·孔子世家》）非：不合理。

[5]寒食：寒食节，古代以冬至后的第一百零五天为寒食节，或以清明的前两天为寒食节，有时清明节也称寒食节。自寒食至清明断火三日，不生火做饭，故称。京洛：指唐代京城长安及东都洛阳。

[6]同心：同志，志同道合的朋友。违：分别，分离。

[7]桂棹（zhào）：桂木做的船桨。棹：船桨。未几：不久。拂：拭，轻轻擦过。

[8]带行客：指远树挂住了行客的衣带，似乎不忍让行客离去。当：挡住。

[9]吾谋：我们的谋划，指赴京应试的打算。适：恰好。不用：没有功用，不成功。

【品评】这是一首送别诗，送的是到京城应试不中落第还乡的朋友。凡落第之人，胸中总有块垒，因此全诗的主旨在于劝慰。前四句言因为当今是“圣代”，不许有隐者，所以友人才不得不来应试。次二句说没有考上，是因为没有接近皇上的机会，不是友人自己的问题。接下来四句写在京城置酒送别的情景。再四句想象友人即将远去，流露出难分难舍之意。最后二句劝慰友人不要以落第为意，隐然以知音相许。全诗紧扣题意，次第写来，细密周到，从容不迫，很有亲切感。其中“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是历来传诵的佳句，写景如绘，而情景交融，把落第士人的悲凉心情和作者的关切之意，都融汇其中，读来真切感人。

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1]。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2]。但去莫复问[3]，白云无尽时。

【注释】

[1]何所之：去什么地方。之：动词“去”“往”。

[2]不得意：不得志，理想抱负得不到施展。南山：即终南山。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南，秦岭主峰之一。陲：边沿地区。

[3]但：只。

【品评】这是一首送友归隐的小诗。全诗设为问答，一问一答，如故友相对，极为亲切自然。全诗的关键在末二句，意谓：你去吧，我也不问了，世间的功名富贵总有尽头，而那山间的悠悠白云和美好景色却是无穷无尽的啊！言语之间，表现出诗人对友人归隐的赞许，以及对隐居生活的向往，同时也使得诗歌意境悠远，韵味深长。如果没有后二句，语尽意尽，就索然无味了。

青溪[1]

言入黄花川[2]，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3]。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4]。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5]。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6]。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7]。

【注释】

[1]青溪：指陕西凤县黄花川，因溪水清澈又称清溪。

[2]言：发语词。

[3]趣途：走过的路途。趣（qū）：同“趋”，小步快走，奔走。

[4]声：指溪涧之水声。色：指山林之秀色。

[5]漾漾：水波闪动的样子。菱：一年生草本植物，根生于泥中，叶浮于水面，果实为菱角，壳硬有角，绿色或褐色，可食。荇：荇菜，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生于泥中，叶浮于水面，花黄色，结椭圆形蒴果。澄：水清。葭（jiā）：初生的芦苇。

[6]素：向来。澹：淡泊、恬静。

[7]盘石：巨大的石头。盘，通“磐”。将已矣：就这样了此一生吧。

【品评】这是一首山水诗，为王维初隐蓝田南山所作，写青溪的优美景色。开始四句总的介绍青溪的千回百转，蜿蜒多姿。中间四句是着意之笔：“声喧”二句写水声、水色，湍急潺湲的流水和松色掩映的澄碧溪水形成对照；“漾漾”二句写水中之物，浮动的菱荇与岸边静静的芦苇浑然一体。整个构成了一幅幽深、素净的山水长卷，移步换境，真是“诗中有画”。最后四句以青溪的素淡来表明自甘淡泊的心境，一种闲适之趣透出纸上。这正是王维山水诗的特色。

渭川田家[1]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2]。野老念牧童[3]，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4]，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5]。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6]。

【注释】

[1]渭川：渭水。

[2]墟落：村落。穷巷：幽深、闭塞的小巷。

[3]野老：平常百姓家的老人。野：指朝廷之外的民间。

[4]雉：野鸡。雊（gòu）：野鸡叫。秀：谷物扬花吐穗。

[5]荷（hè）：负，扛。依依：留恋不舍的样子。

[6]即此：就此。怅然：失意，心情不畅快的样子。式微：《诗经·邶风·式微》诗句“式微，式微，胡不归”。式：句首语气词。微：指世事衰微。这里取“胡不归”的诗意以表明自己有归隐之心。

【品评】这是王维著名的田园诗，描写初夏夕照中的田园风光和农家的生活情景，寥寥数笔，简练传神，那墟落牛羊、野老牧童、雉雊桑叶、荷锄田夫，一一如在目前，构成了一幅恬然自乐的农家晚归图。全诗不事藻绘，自然亲切，清新明媚，而又韵味深长。霍松林说：“全诗以田家的‘闲逸’反衬官场的惊涛骇浪，以‘牛羊归’、田夫归引出自己的‘胡不归’，景中含情，言外有意。如果仅认为写出了田园风俗画……便失之肤浅了。”（《历代好诗诠评》）

西施咏[1]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2]。朝为越溪女[3]，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4]。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罗衣[5]。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6]。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7]。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8]！

【注释】

[1]西施：春秋末年越国美女，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苎萝（今浙江诸暨）人。据《吴越春秋》载，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施美人计将西施献给吴王，致使夫差沉溺于美色而荒于朝政，终为越国所灭。吴灭后，一说西施被沉于长江；另又传说西施随范蠡泛舟而去，入五湖。

[2]天下重：使天下人景仰。重：重视，敬仰。宁：岂。微：地位低下、卑贱。西施出身贫贱，其父以卖柴为生。

[3]越溪女：范蠡发现西施时，西施正和同伴一起在若耶溪边浣纱。

[4]贱日：贫贱的时候。殊：不同。众：众人，普通人。方：才。悟：明白。

[5]傅：涂、抹。著（zhuó）：穿。罗：轻巧、柔软的丝织品。

[6]怜：爱，爱怜。

[7]浣：洗涤。莫：没有谁。

[8]持谢：奉劝，奉告。持：用。谢：劝诫。邻家子：邻居家的女子，指东施。效：效仿。颦：皱眉头。希：希求，指望。《庄子·天运》寓言：西施因患有心痛病而常皱眉，东邻之丑女见了，觉得西施那模样很美，于是回家后也学西施“捧心而颦”，结果见到她的人都被吓跑了。

【品评】古来歌咏西施的作品很多，但这首诗却能“别寓兴意”，“以避雷同剿说，此别行一路法也”（沈德潜《说诗晬语》）。西施初为越溪贫女，后为越王所得，培训三年之后献给吴王，很得宠幸。诗歌即通过这件事情，感慨世事之炎凉冷暖，反复无常，表现了对富贵而忘本，甚至泯灭是非观念，厌弃贫贱之交的丑恶社会现象的深深不满。诗歌重在议论，但议论又寓于平静细致的叙述之中，让人味而得之，所以读来没有说教味，也没有枯燥感。

孟浩然（689—740）

或谓字浩然，襄州襄阳（今属湖北）人。少隐家乡鹿门山，玄宗开元十六年（728）进京应试不第，遂漫游天下，以布衣终老。有《孟襄阳集》。

秋登兰山寄张五[1]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始登高[2]，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3]，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4]。天边树若荠[5]，江畔洲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6]。

【注释】

[1]兰山：实指万山。张五：指张子容，时与孟浩然同隐于襄阳。张子容行八，应为张八。

[2]相望：即望着你。相：指代性副词。

[3]薄暮：黄昏将至。薄：迫近。

[4]沙行：行于沙尘道中。

[5]若荠：形容远望天边之树，细小如荠菜一般。此指蒺藜，一种长刺的野生植物。荠（jì）：荠菜，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开白色花，可入药、做野菜。

[6]重阳节：旧俗农历九月初九为重阳节。古人以九为阳数，九月初九故称“重阳”。据《续齐谐记》记载，重阳节始于费长房劝说桓景带茱萸囊登山饮菊花酒以避灾祸。故民间重阳有登高、会饮、赏菊的风俗。

【品评】古代有重阳节登高怀远的风俗，此诗即是重阳之作。诗歌写在薄暮时分登山望友所见，寄寓对朋友的深切思念。也许是已经许久不见，心里牵连万端，于是只有登高相望，一寄愁思，这一行动本身，就包含了作者对朋友的一片深情。而眼中所见，那归飞的大雁，渡头晚归的村人，如荠的远树，似月的沙洲，以及笼罩这一切的苍茫的暮色，无一不牵动作者怀人的愁思。因此，他多么希望友人一朝载酒而来，把酒倾谈，欢度重阳佳节啊！全诗写得平淡清醇，但是景中含情，情景浑融一体，使真情自然流露，境界清幽而高远。诗中“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二句，写从高山下望，高大茂密的树木小如荠菜，江边的沙洲像一弯新月，风景如画，摹写细致逼真，形象生动。

夏日南亭怀辛大[1]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2]。散发乘夜凉，开轩卧闲敞[3]。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4]。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注释】

[1]辛大：姓辛，排行第一。孟浩然友人，生平、名字不详。

[2]山光：照耀在山上的阳光。池月：池边月色。

[3]轩：窗户。闲敞：悠闲空旷之处。敞：屋无壁谓之“敞”。

[4]知音：指相互了解、志趣相投的知己。《吕氏春秋·本味》记载有春秋时楚人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

【品评】这也是怀念友人之作。前六句写夏日初夜以后南亭景色，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荷风送香，竹露滴响，这里的环境是多么恬静而幽雅！诗中“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二句，写景细致入微，清爽宜人，韵致悠远，是不可多得的佳句。而诗人散发乘凉，开轩闲卧，又显得多么闲适潇洒！然而这一切背后，却隐隐透出一种孤独感，因此接下来四句就写本想弹琴而恨无知音的落寞，因此也更加怀念故人，以致半夜独思成梦，怀念之情不能自已。诗歌前后过渡自然，衔接无痕，境界既高雅闲适，又流露淡淡的孤寂，两者自然交融，正体现出作者特有的风格。

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1]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2]。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3]。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4]。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5]。

【注释】

[1]师：这里是对高僧的尊称。丁大：即丁凤。

[2]度：翻越。壑：山沟。倏：忽，转眼间。暝：昏暗。

[3]满清听：满耳听到的都是清扬激越的声音。

[4]欲：将要。烟鸟：暮霭烟云中的归鸟。

[5]之子：此子，这位先生。之：此。子：古代对别人的尊称，相当于“您”。期：邀约，约好时间。宿：过夜。萝径：女萝掩映的小径。萝：泛指能爬蔓的藤蔓植物，如女萝、松萝、茑萝、藤萝。

【品评】这是一首写等待朋友到来的诗歌。等待的地方是在“山房”即僧舍，很清静；等待的时间是在傍晚，很容易撩人愁思。诗人精心布置下这个典型环境，为怀人创造了感人的氛围。诗的前六句就具体勾画月夜山寺静谧清幽的景色，美妙动人。其中“度”字用得非常准确传神。“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二句，清人王寿昌在《小清华园诗谈》中说“可以照耀古今，脍炙人口”，认为“当与日星河岳同垂不朽”，评价很高。末二句写诗人抱琴在萝径中等待朋友到来的孤影，一片真情溢于言外，感人至深。

王昌龄（698？—756）

字少伯，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玄宗开元十五年（727）登进士第，授秘书省校书郎。二十二年登博学宏词科，迁汜水尉。二十八年为江宁丞，世称王江宁。旋贬龙标尉，故又称王龙标。安史之乱中避乱江淮，为濠州刺史闾丘晓所杀。有《王昌龄集》。

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1]

高卧南斋时，开帷月初吐[2]。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3]。荏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4]。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5]。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6]。

【注释】

[1]从弟：堂弟。山阴：今浙江绍兴。崔少府：疑指诗人崔国辅。少府是唐人对县尉的称呼。

[2]帷：挂于四周的帷幕。吐：出现，放射出光芒。

[3]水木：树木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演漾：水面微波荡漾。

[4]荏苒：形容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盈虚：指月之圆缺。盈：满。虚：空。澄澄：形容月色如水一般清亮、澄净。

[5]美人：佳人，自己所思慕的人。这里指崔少府。越吟：语出王粲《登楼赋》“庄舄显而越吟”。越人庄舄虽在楚国做了大官，十分显贵，但于病中却思念故乡，唱起了越国的小调。这里是想象崔少府因思念故乡而写诗咏怀。

[6]“千里”句：语出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兰杜：兰草和杜衡，皆为香草。

【品评】这是一首望月怀人的诗。前六句写玩月，夜月初上，清辉泻入池水，笼罩树木，照上窗户，一片清幽美景。想到月亮在遥遥夜空的阴晴圆缺，不觉生出岁月流逝、世事多变的感慨。诗的后四句自然转到怀人上。想象远在山阴的友人正独自在月下苦吟，又想到他的美名远扬，于是生出无限的思慕之情。诗中没有具体写从弟，但兄弟二人双双玩月的亲密情形自可想见，诗以兄弟的双，衬出夜月的孤，又再衬出友人的单，这样对友人的思念就表达得曲折深婉，非常深刻，体现出作者的匠心。

丘为

生卒年不详，嘉兴（今属浙江）人，累举不第，归山读书数年，于玄宗天宝二年（743）进士及第。与王维、刘长卿友善。累官太子右庶子。原集已佚，《全唐诗》存诗十三首，《全唐诗外编》补诗五首。

寻西山隐者不遇

绝顶一茅茨[1]，直上三十里。扣关无僮仆，窥室惟案几[2]。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3]。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4]。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5]。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6]。

【注释】

[1]绝顶：最高峰。茅茨：指茅屋。茨：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

[2]关：门闩，引申为门。僮仆：奴仆。窥：从小孔或门缝里看。惟：只。

[3]巾柴车：给柴车挂上帷幔，准备出行，引申为驾柴车。柴车：指简陋的车子。钓秋水：垂钓于秋水之上。

[4]差池：差错，指彼此错过。黾勉：勤勉、努力。仰止：形容极度景仰、敬慕。

[5]及兹：到此。契：相契合。荡：荡涤、洗涤。

[6]之子：此子，这位先生，指西山隐者。

【品评】这是一首表现隐逸情趣的诗，而构思却很别致。前八句写自己辛辛苦苦爬了三十里山路到山顶去寻访隐者，但是到了隐居之所却杳无人迹，除了室内案几而外，连僮仆也没有，想是乘车外出了，或是钓鱼去了，言之不胜怅惋。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顺势把重心转移到对隐者环境的描写上。新雨草色，晚窗松声，处处显出幽绝的氛围，一片清静，作者也从而获得自悟理趣的满足。“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虽然不遇却是因不遇而另有所遇，饶有兴味了，何必再寻？把题中“不遇”写得曲折深致，表现了作者对现实人生绝不黏着的超旷态度和脱去凡俗的闲适情怀。

綦毋潜（692？—755？）

字孝通，荆南（今湖北江陵）人，一说虔州（今江西赣县）人。玄宗开元十四年（726）登进士第，历官宜寿尉、集贤院待制、校书郎、右拾遗、著作郎。以名位不达，挂冠归隐。《全唐诗》存诗一卷。

春泛若耶溪[1]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2]。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3]。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4]。潭烟飞溶溶[5]，林月低向后。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6]。

【注释】

[1]若耶溪：在浙江省绍兴市南若耶山下，向北流入镜湖。相传为西施浣纱处，故又称浣纱溪。

[2]幽意：寻幽探奇的雅兴。偶：偶然巧合，巧遇。

[3]花路：鲜花掩映的小路。

[4]际：到，接近。南斗：南斗星。

[5]潭烟：江潭上泛起的烟霭。溶溶：形容水面宽广浩渺的样子。

[6]生事：世事，指仕途际遇。弥漫：充满，这里形容宦海沉浮不定。持竿叟：钓鱼翁。持：拿着。叟：老人。

【品评】这首诗写春天月夜在若耶溪泛舟的所见所感，风景清新明丽。“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诗句非常轻快，一开始就把读者带到一个美妙的境界，令人神清气爽，去领略春江夜月的风光。接下来，随着舟移境换，转入幽深的西壑，那天上的星斗，潭水的雾气，林杪的月亮，交织成一幅朦胧、幽深、美丽的图画，使人恍若置身仙境。这清幽深邃的环境真有些让作者乐而忘返了，想到世事的渺茫难料，真想持竿垂钓，永远隐居于此了，表现出对若耶溪美景的深情留恋和超然尘世之外的理想追求。诗歌按时间先后顺序信手写来，极为自然流畅，把幽美的意境与脱俗的情怀交融在一起，作者怡然自得的心情见于言外。

常建

生卒年不详。玄宗开元十五年（727）与王昌龄同榜登进士第。仕途不顺，遂放浪琴酒，往来太白、紫阁诸峰。后寓鄂渚（今湖北武昌西山），召王昌龄、张偾同隐。其诗以兴象取胜，《全唐诗》存诗一卷。

宿王昌龄隐居[1]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2]。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3]。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4]。

【注释】

[1]隐居：归隐的居所。

[2]犹：仍然。

[3]宿：住，指留下、映照。药院：种药的院落。滋：生。

[4]余：我。谢时：辞别时世，告别尘世。西山：指武昌西面的樊山。鸾鹤：指隐者高人。鸾：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状如野鸡、有五彩纹的神鸟。群：聚集。

【品评】这是一首有名的山水诗。沈德潜说：“清澈之笔，中有灵悟。”（《唐诗别裁集》）诗歌描写作者的好朋友、著名诗人王昌龄曾经隐居过的故园的山水，抒发对友人的深切思念和希望一同归隐的志愿。全诗的重点在前六句，作者选取清溪、孤云、松月、花影、苔纹这些自然意象，构成一幅优美清幽的画图，环境深远幽僻，隐居者虽然没有出场，但他清高的品格已跃然纸上，表现出作者的钦慕之情。诗即据此托物言志，寄兴高远，神情韵味俱佳。

岑参（715—770）

荆州江陵（今湖北江陵）人，郡望南阳（今属河南）。玄宗天宝五载（746）登进士第，天宝间曾两度出塞，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府掌书记、节度判官。肃宗时历任右补阙、起居舍人、虢州长史等职。代宗大历二年（767）任嘉州刺史，后客死成都。有《岑嘉州集》。

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1]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2]。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3]。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4]。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5]，奔走如朝东。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6]！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7]。五陵北原上[8]，万古青濛濛。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9]。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10]。

【注释】

[1]慈恩寺：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公元646年唐高宗做太子时为母亲文德皇后而建，故名。公元652年，玄奘大师建大雁塔，将他从印度取回的梵文佛经藏于塔中，成为当时的京城名胜。浮图：梵语“佛陀”音译，此指慈恩寺佛塔。

[2]世界：佛教术语，意为宇宙。世：指时间。界：指空间。此指尘世、人间。磴：踩，踏。

[3]突兀：高耸的样子。峥嵘：高峻的样子。鬼工：鬼斧神工。

[4]碍：阻挡。摩：挨，接近、迫近。苍穹：天空。苍：青色。由于天空为蓝色且为穹隆形，故称。

[5]连山：连绵的群山。

[6]驰道：可以纵马奔驰的道路。玲珑：形容雕琢精巧、细致。

[7]关中：指函谷关以西至陇关之地。后用以指陕西地区。

[8]五陵：指汉代的五座皇陵，即汉高祖的长陵、汉惠帝的安陵、汉景帝的阳陵、汉武帝的茂陵、汉昭帝的平陵，俱在长安之北。

[9]净理：指佛学张扬的人心清净的妙理。了：完全。可悟：可以领悟、理解。胜因：指佛学“因果”中好的“因”。夙：一向、素来。宗：尊奉、推崇。

[10]挂冠：挂起官帽，弃官而去。《后汉书·逸民列传》载：王莽之乱，逢萌“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觉道：大觉之道，指佛学。资：助，使更加。

【品评】慈恩寺浮图即今西安大雁塔。天宝十一年（752）秋，岑参与杜甫、高适、薛据、储光羲同登该塔，高适、薛据率先作诗纪游，岑参与杜甫都有和作，现薛诗已佚，只存高、岑、杜的诗了。翁方纲在《石洲诗话》中说：“古人唱和，自生感激。若慈恩寺塔之咏，并见雄宕，率由兴象互相感发。”诗写登塔所见所感，重点在所见，突出一个“高”字。开始一个“涌”字，一个“耸”字，起势突兀，拔地顶天；接着正面写塔“碍白日”“摩苍穹”，极言其高；然后又下看飞鸟，俯听惊风，远观“山若波涛”，城里青槐夹道，放眼关中，秋色西来、五陵青濛，视野由近而远，不断扩大，这就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调动视觉、听觉效果，来烘托塔的高大雄伟、挺拔不凡，非常生动形象，令人惊叹。诗歌结尾的出尘之想，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全诗意境高远，笔力奇恣雄健，体现出作者的特有风格。

元结（715—772）

字次山，先世本鲜卑拓跋氏，北魏时改姓元。其先居太原，后迁居鲁山（今属河南）。天宝十三载（754）登进士第，复举制科。安史之乱中避地南方。乾元二年（759）以右金吾兵曹参军摄监察御史，充山南东道节度参谋，一度代摄荆南节度使事。后历任道州、容州刺史，加授容州都督充本管经略守捉使。有明辑本《元次山文集》。

贼退示官吏 并序

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焚烧杀掠，几尽而去。明年，贼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边鄙而退，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1]。

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2]。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3]。忽然遭世变，数岁亲戎旃[4]。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5]。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6]。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7]。将家就鱼麦[8]，归老江湖边。

【注释】

[1]癸卯岁：指公元763年，唐代宗广德元年。西原贼：指南方部族西原人，活动于今广西境内。道州：治所在今湖南道县。几：接近，几乎。永：永州，治所在今湖南永州零陵区。邵：指邵州，治所在今湖南邵阳市。边鄙：边疆。蒙：承蒙。伤怜：怜悯。忍苦征敛：忍下心来横征暴敛。

[2]昔岁：往年，过去的日子。当：正对着。

[3]井税：古代曾有“井田制”，后井税用以代称赋税。此指唐代按户征收的租、庸、调。常期：固定、有规律的日期。日晏：天色已晚。晏：晚、迟。

[4]遭世变：指遭逢安史之乱。亲戎旃（zhān）：指亲自从军，参与军事活动。戎：军队。旃：旌旗。

[5]典：主管。山夷：山中蛮夷，指西原人。纷然：众多纷乱的样子。形容西原人大肆侵扰。

[6]邻境：指相邻的永、邵二州。见全：被保全。见：被。

[7]委符节：抛弃符节，以示弃官不做，有如“挂冠”。委：丢弃。符节：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征调兵将所用的凭证，用竹、玉、金属等制成，双方各执一半，合而为一，以验真假。刺船：撑船。刺：本义为侦探，打听。

[8]将：携，带。就鱼麦：接近有鱼麦的地方，指找有鱼麦的地方隐居。

【品评】这是作者在代宗广德二年（764）就任湖南道州刺史后所作。这里的“贼”是指“西原蛮”，是一种蔑称。全诗的关键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二句。作者到任道州之前，“西原贼”曾经“焚烧杀掠”，后来因为城小民贫而放弃不扰，“贼”犹有不忍人之心。然而作者一到任，上司立即要求重征暴敛，“迫之如火煎”，比“贼”还凶狠。两相比较，官不如“贼”，昭然若揭。这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无情鞭挞了鱼肉人民的政府官吏，表现出对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的深切同情。自然，以一边远之州的区区刺史，是改变不了整个现实的，只好独善其身，希望归老江湖，表现出作者的良心。诗歌语言质朴平易，但深情内蕴，抒发了作者愤世忧民的仁者情怀。

韦应物（737—792？）

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出身关中望族，玄宗天宝十载（751）以门资恩荫入官为三卫郎。肃宗乾元元年（758）进太学，折节读书。代宗广德元年（763）为洛阳丞。大历九年（774）为京兆府功曹。贞元中曾任左司郎中，世称韦左司。在此前后曾任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世称韦江州、韦苏州。有《韦苏州集》。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1]

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2]。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3]。烦疴近消散[4]，嘉宾复满堂。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5]。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6]。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7]。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8]。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9]。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10]。方知大藩地[11]，岂曰财赋强。

【注释】

[1]郡斋：州府衙门中供公事之余休憩的书斋。郡：指苏州，时韦应物任苏州刺史。燕集：即宴集，设宴饮酒聚会。

[2]兵卫：守护的卫兵。森：形容像树林一样密密站立。画戟：古代一种饰有图画的兵器。宴寝：安逸、舒适的寝室，指郡斋。清香：清新爽人的香味。

[3]池阁：池边小阁，亦指郡斋。

[4]烦疴（kē）：因操劳、烦热等郁结的疾病。疴：病。

[5]居处崇：居住何等宏丽。崇：高耸。睹：看见。斯民：指苏州的老百姓。斯：这，这些。康：安康。

[6]理会：通达情理，知会曲直。是非遣：排遣开官场中的是是非非。性达：天性旷达、心胸开阔。形迹：形影、踪迹，身在何处。

[7]鲜肥：指鱼肉。时禁：唐代有每年正月、五月、九月禁止渔猎、捕杀、屠戮生灵的禁令。郡斋文士燕集是在五月，故称“属时禁”。见：被。

[8]俯：低头，与后面的“仰”相对。聆：听。金玉章：比喻文士的诗章读来有金玉之声。

[9]神欢：精神欢悦。凌：乘，驾。

[10]吴中：春秋时苏州为吴国国都，故称。彦：才学之士。汪洋：形容群彦的诗文如汪洋大海气势磅礴。

[11]大藩地：指苏州是古代的诸侯国，属大州、大郡。藩：封建王朝分封给诸侯王的封国。

【品评】这首诗是韦应物晚年（贞元五年，789）在苏州任刺史时作。前人评此诗说：“兴起大方，逐渐叙次，情词蔼然，可谓雅人深致。末以文士胜于财赋，成为深识至言，是通首归宿处。”（张文荪《唐诗清雅集》）此诗的高处，在于写官僚燕集而能想到民瘼，非泛泛之作。“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在雨中燕集的欢乐中，又感慨系之，曲折致意，思想深厚。后来白居易做苏州刺史时，曾经刻此诗于石，在《吴郡诗石记》中说：“韦在此州，歌诗甚多，有《郡斋》诗云‘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最为警策。”受到后人的称道。

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1]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2]。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3]。今朝为此别，何处还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4]。

【注释】

[1]扬子：扬子江，古代宜昌以下长江称扬子江，常代称长江。元大：此人生平不详。校书：校书郎的简称。唐代秘书省、弘文馆官职，掌管校勘书籍。

[2]去：离别。亲爱：指亲密朋友。泛泛：形容船只在没有尽头的长江上漂泊。

[3]归棹：归舟。棹：船桨，常指代船。残钟：形容舟行渐远，钟声亦渐微。广陵：即扬州。

[4]沿：顺流直下。洄：逆水而上。安得住：言人生如波上行舟，或顺流直下，或逆流而上，哪里有停止的时候。

【品评】这首诗写离别友人的依依情怀。当时诗人回洛阳，乘船由长江转大运河到扬州，诗即作于扬州，寄别扬州朋友元大。起二句连用两对叠字，把惜别之意表达得亲切而又自然。“归棹”二句，向称佳句，妙在只点出人和物，情感含蕴不露。沈德潜说：“写离情不可过于凄婉，含蓄不尽，愈见真情。”（《唐诗别裁集》）正是指此。“今朝”二句淡淡道来，“世事”二句对朋友聚散无常、世事多变发出感喟。这一切，都只是眼前景、口头语，然而情景交融，在平易浅淡中露出一片真情。

寄全椒山中道士[1]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2]。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3]。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4]。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注释】

[1]全椒：今安徽全椒，唐代为滁州全椒县。山：指全椒西十五公里处的神山。

[2]山中客：指山中道士。

[3]束：捆。荆薪：用作柴火的荆条。煮白石：传说晋代鲍靓任南海太守时，“入海遇风，饥甚，取白石煮食之”（《晋书·鲍靓传》）。这里用以点染道士的仙风道骨。

[4]夕：傍晚，日落时分。

【品评】此诗作于滁州刺史任上，是作者的代表作，表现与山中道士的深厚友情和对其的惦念，诗意清远闲适。全诗的关键在一个“冷”字，由自己在郡斋中的冷推想到山中道士的冷，然后生出惦念之意，时而想到他在涧底束薪，归煮白石，时而想到自己应该送酒前去，为其御雨夜之寒，一路写得切切实实。然而到最后二句，却忽然宕开，转出空山叶落、行迹杳然的萧疏空阔的意境，好像说既然无处可寻，自己又何必去寻？诗意由实而虚，一片空灵，使得全诗境界幽远，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韵味无穷。这也就是此诗的妙处所在。

长安遇冯著[1]

客从东方来，衣上灞陵雨[2]。问客何为来，采山因买斧[3]。冥冥花正开，飏飏燕新乳[4]。昨别今已春，鬓丝生几缕[5]。

【注释】

[1]冯著：韦应物同时代人，亲历安史之乱。曾在广州刺史李勉署中任录事，长安、洛阳、缑氏等地做过小官。

[2]灞陵：即灞上，汉文帝陵墓所在地，故称。位于今西安市东南。

[3]采山：采伐山上的树木。

[4]冥冥：冥迷、深远。形容细细的春雨迷迷蒙蒙、纷纷扬扬。飏飏：形容新生小燕子借助风力，展翅翻飞的样子。飏：飞扬，飘扬。

[5]鬓丝：指双鬓生出的白发。

【品评】冯著曾经做过广州刺史兼岭南节度使李勉的幕府录事，这诗大约作于大历末年，冯从广州回，在长安与作者相聚，因失意而有归隐之心。诗歌不直接劝慰，而是通过描绘春天的明媚景象，展现出眼前美景，暗示友人要心情乐观，珍惜时光，用意婉转。诗中两用探询语气问客，声口宛然，很是亲切，表现出对友人的深切关心。全诗文字明白如话，如同口语，但“冥冥”二句又对偶工整，显得精巧，二者结合很妙。宋人刘辰翁说：“不能诗者，亦知是好！”（高棅《唐诗品汇》）

夕次盱眙县[1]

落帆逗淮镇，停舫临孤驿[2]。浩浩风起波，冥冥日沉夕[3]。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4]。独夜忆秦关，听钟未眠客[5]。

【注释】

[1]次：留、止。盱眙（xū yí）：今江苏盱眙，位于淮河南岸。

[2]落帆：卸落船帆。逗：逗留，停驻。淮镇：淮河小镇，指盱眙。舫：船。临：到。驿：驿站。古代专供官府更换传递公文消息所用驿马、车辆以及中途临时休息、食宿的地方。

[3]浩浩：水势浩大的样子。冥冥：昏暗、幽暗。

[4]山郭：山村和城市。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叫郭，常代指城市。芦洲：遍开着芦花的沙洲。洲：水中陆地。

[5]独夜：夜晚独自一人。秦关：指陕西。陕西古代属秦地，多关隘，故称。未眠客：夜难成眠、客居他乡的游子，此诗人自称。客：离乡背井、寄居他乡的人谓之客。

【品评】此诗写作者泊舟淮水孤驿，深念家乡关中的旅途客思。诗中特意运用落帆孤驿、风起日沉、郭暗洲白等易于引发客思的意象，造成一种凄黯的氛围，把客思寄寓其中，让读者自去体会。最后二句，又用“独夜”钟声和“未眠客”来点醒主题，与前文互相映发，使得客思更加浓烈而深长。全诗看似平淡，在手法上却很讲究，不露痕迹。这首诗除了平仄而外，又很像律诗，整体安排和句式显得自然精巧，是古诗和律诗的巧妙结合。

东郊

吏舍跼终年，出郊旷清曙[1]。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2]。依丛适自憩，缘涧还复去[3]。微雨霭芳原[4]，春鸠鸣何处？乐幽心屡止，遵事迹犹遽[5]。终罢斯结庐，慕陶真可庶[6]。

【注释】

[1]吏舍：指诗人居住的官署。跼（jú）：束缚、拘束。旷清曙：曙色中清丽、幽远的郊野风景令人心旷神怡。旷：心胸开阔。

[2]散和风：形容柳枝在和煦的春风中像头发一样飘散开。澹吾虑：让我心中的种种忧虑被冲淡。虑：思虑，担忧。澹：即淡，使澄静。

[3]依丛：靠着树丛。适：正好，恰好。缘涧：沿着山涧。还复去：来又去，形容徘徊踌躇，不愿离去。

[4]霭：云雾，此形容烟雨迷茫，笼罩芳原。

[5]乐幽：喜爱清静、幽居。遵事：遵奉王事，给朝廷办事，指做官。犹：还，仍。遽：急速、匆忙。

[6]斯：这里。结庐：修建庐舍。庐：简陋的房舍。陶潜《饮酒》第五首有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慕陶：仰慕陶潜。陶潜：东晋大诗人，字元亮，一字渊明。真：就。可庶：可以接近、效仿。庶：庶几，差不多。

【品评】做官，办公、处理事务是烦人的事情，工作之暇外出郊游就格外显得放松而情趣悠然了。这首诗就是写这种感受的。开始一句点出官身不自由，已有无数郁闷隐含在其中。接下来纵笔挥洒，写出郊游所见大自然春天的无限美景，心旷神怡，如鸟出樊笼，翩然自喜，与前面形成强烈对照，表现出自己的志愿，要像陶渊明那样，辞官归隐，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诗歌也尽量模仿陶诗风格，清新明丽，真率自然，虽然不可能达到陶诗的化境，但也是学陶的佳作。

送杨氏女[1]

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2]。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3]。尔辈苦无恃，抚念益慈柔[4]。幼为长所育，两别泣不休。对此结中肠，义往难复留[5]！自小阙内训，事姑贻我忧[6]。赖兹托令门，仁恤庶无尤[7]。贫俭诚所尚，资从岂待周[8]？孝恭遵妇道，容止顺其猷。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9]。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10]。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11]。

【注释】

[1]杨氏女：诗人的女儿嫁给杨家，故称杨氏女。

[2]永日：整日、长时间。方：才，刚。戚戚：忧伤的样子。出行：离开家。悠悠：忧思绵长的样子。

[3]有行：离家出行。有：虚词，无意义。溯：逆流而上。

[4]尔辈：指诗人的几个子女。无恃：没有依靠，这里特指儿女们失去母爱。抚念：抚养教育儿女的思虑。念：想法。益：更，加倍。

[5]结中肠：郁积于肠中，指极度悲伤。义往：道理上应当去（出嫁），言女大当嫁乃人之常情。《礼记》：“女子二十而嫁，义当往也。”

[6]阙：同“缺”，缺乏。内训：指女孩子的闺阁教育。事姑：侍奉婆婆。贻：留，给。

[7]赖兹：赖于此。托令门：把女儿托付给好人家。令门：是诗人对女婿家的客气称呼。仁恤：爱怜、体恤。尤：怨尤、责怪。

[8]资从：女儿的嫁妆。周：周全、齐备。

[9]孝：指对公婆孝敬。恭：对丈夫恭顺。容止：仪态、举止。猷：常道、规矩。何秋：何年。

[10]居闲：闲居无事的时候，指平时。自遣：自我排遣。临感：临行告别时的感伤。

[11]零泪：泪下如雨。零：下雨。缘：沿着、顺着。缨：古代少女订婚后所系的五彩飘带，表示即将出嫁。诗人由此联想到小女儿不久也将出嫁，舍己而去，于是情难自禁。

【品评】这是一首送女出嫁的诗，写得感人肺腑。按理说，送女出嫁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全诗却笼罩着一片愁雾，悲悲戚戚。原因有三：一是女儿自幼丧母，是由当父亲的一手拉扯大的，舍不得离去；二是自小缺乏母亲的闺门教养，怕到婆家处不好关系，受人欺负；三是还有一向由她抚养的小妹妹在家，大女一去，小妹何堪？想到这些，诗人禁不住老泪纵横，泪水打湿了帽带。这首诗取材于平常家事，语言质朴无华，但在反复感叹中，叮咛告诫，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好诗是真情的自然流露，此诗可以当之。

柳宗元（773—819）

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德宗贞元九年（793）登进士第，十九年擢监察御史里行。顺宗永贞中（805）与刘禹锡等参与革新，同年宪宗即位，革新失败，贬永州（今属湖南）司马。元和十年（815）回京，复出为柳州（今属广西）刺史。有《柳宗元集》（《河东先生集》）。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1]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2]。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3]。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4]。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5]？道人庭宇静[6]，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7]。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8]。

【注释】

[1]诣：到。超师：法号曰超的僧人。禅经：佛教禅宗的经典。

[2]汲井：从井中打水。拂尘服：拭去衣服上的尘土。

[3]贝叶书：即佛教经典。印度生长着一种贝多罗树，其树叶可用来书写，一些僧人便用贝叶来抄写佛经，后人称之为贝叶经或贝叶书。如今流传甚少，极为珍贵。步：行走。古人以抬脚两次为一步。

[4]真源：真理之本源。了：全。无取：没有人去获取、探求。妄迹：虚妄的事物。

[5]遗言：指禅学大师们留给后人的典籍。冀：希望。可冥：能够通过深思熟虑而得以领悟。缮性：修养心性。何由熟：什么样的方法和途径才能使自己的心性变得成熟。

[6]道人：得道之人，指超师。庭宇：庭园和屋舍。宇：本义为屋檐。

[7]雾露馀：晨雾和露珠依然残留在枝叶上。膏沐：本指古代妇女润发用的油膏。此处形容雾露中的青松滋润、青秀，好像刻意打扮，抹了一层油脂一样。

[8]澹然：淡泊、宁静的样子。离言说：疑为“意言说”之误，指诗人所推崇的老庄学说：“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悟悦：悟“道”的快乐。

【品评】诗写作者在苦闷中希望通过阅读佛经来得到解脱，开始四句写得非常郑重而虔诚。但是读后却发现佛经上的内容与自己奉行的修身养性的原则是大相径庭的，不免感到失望。这时，倒是僧院静静的庭宇，绿苔与深竹，日光映照下的带露的青松，显得清幽宁静，使人澄心静虑，不仅得到了视觉上的愉悦，也仿佛从中悟出了什么道理，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诗歌的语言清新自然，意境幽深宁静，体现出作者自家的风格。

溪居[1]

久为簪组束，幸此南夷谪[2]。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3]。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4]。

【注释】

[1]溪居：指柳宗元在湖南零陵愚溪旁的居所。诗人被贬永州时，曾居于永州治所所在地零陵冉溪之东南，且自将冉溪更名为愚溪。

[2]簪组束：指被出仕为官所束缚。簪：把官帽别在头发上的针形首饰。组：官服上的装饰绶带。束：捆绑、束缚。南夷：本指南方部族，此指永州。春秋战国时永州属楚地，所以末句称“楚天”。谪（zhé）：被贬官或被流放。

[3]榜（bàng）：划船。

[4]长歌：歌声悠扬、绵长。

【品评】这是一首表现作者被谪居永州闲居生活的诗，表面上看，离开波谲云诡的政治中心长安，来到这荒远之地，与农圃山林为邻，与露草溪石为伴，好像很悠闲适意。其实，作者心中翻卷着不平的波澜，“幸此南夷谪”是愤激之词，“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更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孤独和怨屈难伸的悲愤。诗意在平淡中寓清峭，非常深曲。

乐府

王昌龄

塞上曲[1]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2]。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3]。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4]。

【注释】

[1]塞上曲：乐府《横吹曲》曲调，又作《塞下曲》，边塞诗作。

[2]空桑林：八月秋风萧瑟，桑叶尽落，故言“空”。萧关：古代关塞，在今宁夏固原东南。

[3]从来：向来。幽并客：指幽、并二州的勇士。“自古言侠勇者，皆推幽、并。”（《隋书·地理志》）幽州、并州辖今河北、山西、陕西省部分地区，为古代边防要塞，男儿多骁勇善战。

[4]游侠儿：指四方游历，逞强好斗、恃勇轻生的侠客。矜夸：骄傲地夸耀。紫骝：即紫骝马，一种骏马，此用以泛指宝马。

【品评】诗歌赞扬“幽并客”许身报国的忠勇之气。先以蝉鸣空桑、处处黄芦写出边塞的荒凉、苦寒的艰苦环境，来衬托“幽并客”的愿共“沙场老”的献身精神。最后两句是叮嘱与规劝，实是以“游侠儿”来反衬“幽并客”的真正的英雄气概，言辞之间充满钦佩之意，使“幽并客”的形象更加鲜明突出。

塞下曲[1]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2]。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3]。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4]。

【注释】

[1]塞下曲：乐府《横吹曲》曲调。又题为《望临洮》。

[2]平沙：一望无涯的沙漠似一马平川。黯黯：天色昏暗迷蒙。

[3]长城战：临洮为秦长城的西起点。公元714年，唐玄宗开元二年，吐蕃侵扰临洮，唐将薛讷、王睃等与吐蕃人在临洮长城一带展开血战，终将吐蕃人击败。咸：都。意气：作战的士气。

[4]黄尘：诗人想象中唐军与吐蕃人激战时所卷起的漫漫黄沙。足：充满。蓬蒿：皆为野草名。蓬：又称蓬飞。

【品评】这首诗描绘边地的荒寒，表现战争的残酷。“秋水”已觉寒冷，再加上“风似刀”，其水之寒自可使读者感同身受，比喻极为生动有力。黄尘漫天，蓬蒿中满是白骨，战争的惨烈亦自可不言而喻，写得极其简练传神。全诗悲壮苍凉，气格雄健，历来被认为是边塞诗的代表作。

李白

关山月[1]

明月出天山[2]，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3]。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4]。由来征战地[5]，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6]。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7]。

【注释】

[1]关山月：古乐府《横吹曲》曲调。

[2]天山：此指甘肃的祁连山脉。匈奴语称天为“祁连”，因而得名。

[3]玉门关：古代通西域的重要关塞，在今甘肃敦煌西。

[4]汉下：汉代军队出兵。白登道：通往白登山的道路。白登山在今山西大同市东。汉高祖时匈奴侵扰，兵至今山西太原，高祖亲率汉军御敌，在白登山被困三日，粮饷绝，死伤惨重。胡：指西北部族，此指吐蕃。窥：从小孔或缝隙中看。此指吐蕃觊觎青海，伺机侵扰。青海湾：即青海湖。

[5]由来：从来。

[6]戍客：守边将士。边邑：边疆城镇。邑：百姓聚居地。苦颜：愁苦的表情。

[7]高楼：古诗中高楼多指代妇女居住的闺阁，此指身处闺中的思妇。当：正当。未应闲：即“应未闲”。一声接一声，没有停止。应：应当，表示推测。闲：停止。

【品评】这是一首边地征人思念家乡、妻子的诗。诗意分为三层：首四句以雄豪健爽之气，写出极其辽阔苍凉的边塞景象，为下文预设背景；次四句写汉、胡两军对峙，战争一触即发，暗示出剑影刀光，这次白刃厮杀将格外残酷；最后四句承上，在战前的死寂之夜，一边写征人想家，一边写妻子思念丈夫，双管齐下，两相呼应，把征人的思念表现得特别深切。全诗结构严谨，流畅自然，气氛悲壮。

子夜吴歌 四首录一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1]。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2]。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3]？其三

【注释】

[1]捣衣：旧时清洗衣服用木杵捶打使其柔软。

[2]玉关情：指思妇们思念在玉门关戍边丈夫的深情。玉关：即玉门关。

[3]虏：对敌人表示蔑视的称谓。良人：妻子对丈夫的称呼。

【品评】这首诗写秋夜里女子捣衣，表现女子希望尽快结束战争，丈夫早日回家团聚的良好心愿。前二句纯然写景，而深情自在景中；次二句半景半情，情感逐渐显露；末二句纯乎言情，一往情深。诗意层层递进，情感逐渐浓烈，在渐次的推进中，把思妇的深情表现得非常真切动人，再加上诗歌的短小流畅，易于成诵，因此千百年来流传不衰。

长干行[1]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2]。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3]。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4]。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5]。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6]。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7]！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8]。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9]。门前迟行迹[10]，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11]。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12]。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13]。

【注释】

[1]长干行：古乐府《杂曲歌辞》曲调，或作“引”。长干：地名。古时今南京城南有长干里。行：古乐府诗的一种体裁。

[2]妾：古代女子表示谦卑的自称。初覆额：（头发）刚好盖住额头。这是女童的发式。剧：同“戏”，玩耍、做游戏。

[3]竹马：儿童的一种游戏，跨着竹竿当马骑。绕床：绕着木床互相追逐、嬉戏。床：指古代可供小憩的坐具，不同于现代的卧具“床”。弄青梅：即玩青梅，用青梅做游戏。青梅：青色的梅子。

[4]无嫌猜：没有嫌隙、猜忌。

[5]向暗壁：朝着墙壁的阴暗处。描写新婚时的娇羞之态，怕让人看见。回：回头。

[6]始展眉：才舒展开眉头，指不再害羞。愿同尘与灰：即使化成尘土也在一起，这是夫妻生死与共、永不分离的爱情誓言。

[7]抱柱信：典出《庄子·盗跖》，尾生与情人相约在桥下约会，“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后人常以“抱柱信”比喻信守承诺，对爱情忠贞不渝。岂：岂料。望夫台：丈夫远行，妻子登高远眺、等候丈夫归来的高台。

[8]瞿塘：即长江三峡之瞿塘峡。滟滪堆：瞿塘峡口的巨礁，江湍水急。这是丈夫远行必经的一道险滩。

[9]不可触：民间谚语：“滟滪大如袱，瞿塘不可触。”五月江水上涨，滟滪堆大部分被淹没，成为暗礁，来往船只凶多吉少。猿鸣：三峡中多猿，渔歌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10]迟行迹：指丈夫临行时留下的迟疑、徘徊的足迹。

[11]坐：因为。

[12]早晚：无论早或晚，不管什么时候。三巴：汉末将巴郡分为巴、巴东、巴西三郡，合称“三巴”，辖今四川东部、重庆市及湖北省西部地区。预：预先。

[13]不道远：不说远，不嫌远。长风沙：地名。在今安徽省安庆东长江边。

【品评】这是一首思妇诗，却不是作者站在自己的立场客观描写的，而是以女子的口吻自道身世，表现出对外出经商而久久不归的丈夫的深深思念。这位女子从自己与丈夫相识、相知谈起，到后来结婚、丈夫远出不归，一路细细道来，口气非常亲切自然，其中包含着无穷的忆念与思恋，极为动人。其中也有哀伤和抱怨，但情绪却是明朗而热烈的，表现出这位女子多情而开朗的个性，显得纯真可爱。最后说到要远迎丈夫的归来，更是一片痴情不能自已，诗歌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其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二句，即成语“青梅竹马”所本，至今常用。

孟郊（751—814）

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郡望平昌（今山东商河县西北）。少隐嵩山。德宗贞元十二年（796）登进士第。十六年任溧阳县尉，抑郁不得志，遂辞官。曾任河南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宪宗元和九年（814）迁为兴元军参谋，试大理评事，赴任时暴死途中。友人张籍等私谥贞曜先生。有《孟东野诗集》。

烈女操[1]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2]。贞妇贵殉夫[3]，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注释】

[1]烈女操：孟郊自创乐府曲辞，歌颂妇女忠贞不渝、恪守节操的诗歌。操：古琴曲中的一种体裁。

[2]梧桐：梧桐树事实上是雌雄同株，但古代传说中梧桐却是雌雄异株，梧为雄，桐为雌，常比喻男女相爱、相守。待：守候。鸳鸯：一种水鸟，传说一雄一雌形影不离，其一死，必双死。此比喻对爱情的忠贞。会：必然。

[3]殉夫：为丈夫而死。

【品评】这首诗写女子对爱情的坚贞，但“贞妇贵殉夫”，把坚贞推向了极端，却是陈腐而残酷的封建礼教了。但从诗中“舍生亦如此”一句来看，也隐含着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对友情的始终如一之意，似乎是别有寄托的。

游子吟[1]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2]？

【注释】

[1]吟：古诗的一种体裁。

[2]寸草心：小草一样细小的心，此比喻游子对母亲欲思报答的心意是微不足道的。三春晖：形容母爱有如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光耀，抚育万物。三春：春天共有三个月，分为孟春、仲春、季春。晖：阳光。

【品评】这是一首歌颂母爱的诗。但作者没有架空的议论，而是通过游子临行前慈母为其缝衣这一真切感人的生活细节，来作形象生动的描述。手中线与身上衣紧紧相连，密密缝寄寓着叮咛早日归来之意，只简单四句，母亲对儿子的体贴入微与万千牵挂，已自在形象之中，使人感动不已。最后二句是作者以寸草春晖设喻，感叹对母爱无以报答，而母爱的伟大也就自在不言之中了。前后两部分结合自然，相得益彰。诗歌质朴自然而又语浅情深，在短章中蕴含着伟大的人生哲理，成为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