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言古诗

陈子昂（661—702）

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其一生与武后时代相始终。24岁中进士，为麟台正字、右拾遗。曾两度随军从征，在讨契丹时与武攸宜意见不合而受排斥打击。后辞职还乡，遭迫害致死。

登幽州台歌[1]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2]。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3]！

【注释】

[1]幽州台：传说为战国时燕昭王为求贤才而筑的黄金台，故址在今北京市北郊。幽州：今北京市，战国时为燕国国都。歌：古诗体裁，是一种能唱的诗。

[2]古人：暗指战国时代像燕昭王与乐毅那样君臣相得的历史人物。

[3]念：想。悠悠：邈远无尽。怆然：悲痛、伤怀的样子。涕：眼泪。

【品评】这是一首千古传诵的诗歌。作者当时正在幽州从军，遭受排挤，壮志难伸，于极度苦闷中登台眺望，以冀一抒愤懑。往前看，能够重用贤才的圣明之君已经一去不返；往后看，可以信赖依靠的君主又还没有出现。环顾宇宙，独立苍茫，想到人生有限，知己难遇，不禁倍加伤怀，怆然下泪了。诗歌只有四句，但劲健有力，以散文的句式来表达沉郁雄浑、强烈奔放的感情，读来荡气回肠，撼人心魄。

李颀（690？—754？）

河南颍阳（今河南登封）一带人，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登进士第，曾官新乡尉。《全唐诗》存诗三卷。

古意[1]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2]。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3]。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4]。黄云陇底白云飞[5]，未得报恩不能归。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6]。今为羌笛出塞声[7]，使我三军泪如雨！

【注释】

[1]古意：魏晋六朝以来流行的一种诗体，内容广泛。

[2]事：做，从事。长征：远征。幽燕：唐代的幽州古代属燕国，故称幽燕。包括今之河北、辽宁部分地区，是唐代的边防前线，也是历史上英雄辈出的地方。

[3]马蹄：箭靶的名称。指用比赛射箭来决胜负。七尺：七尺身躯，指生命。

[4]杀人：此指与人格斗。莫敢前：没有谁敢上前来。猬毛磔（zhé）：似刺猬毛张开的样子。磔：此指张开。

[5]陇：坡地。

[6]辽东：指辽河以东，即今辽宁省西南部。小妇：少妇。解：懂得，擅长。

[7]羌笛：一种源自羌族的管乐器。

【品评】这首诗描写和歌颂了远征边塞的少年英雄的豪情壮志。前六句以五言正面描写其英雄形象和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形象生动，气势逼人。后六句以七言写其以身报国的志愿，同时也以辽东小妇的姣好形象与英勇剽悍的英雄形象相映衬，暗示出他对家乡的思念，诗歌在雄豪中富有韵味，耐人含咀。

送陈章甫[1]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2]。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3]。东门酤酒饮我曹[4]，心轻万事如鸿毛。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吏停舟渡不得[5]。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6]。闻道故林相识多[7]，罢官昨日今如何？

【注释】

[1]陈章甫：作者友人，官至太常博士。

[2]虬须：像虬龙一样拳曲的胡须。虬：传说中的一种龙。颡（sǎng）：额头。

[3]在草莽：在草野之间，指没有做官。

[4]酤：买酒。饮我曹：请我们饮酒。曹：辈，相似于现代汉语的“们”。

[5]津吏：掌管渡口的小官。

[6]郑国游人：游于郑国的人，指陈章甫。时陈游于洛阳，由于洛阳春秋时属郑国，故称。及家：到家。洛阳行子：作者自称。时诗人也客游于洛阳。行子：行人。

[7]闻道：听说。故林：即故园，故乡。

【品评】此诗写得酣畅淋漓，是李颀描写人物形象的名篇。开始写送行，最后是相别和劝勉，中间从“陈侯立身何坦荡”到“有时空望孤云高”八句，着意刻画陈章甫的形象，特别生动。他“虬须虎眉仍大颡”的外貌，腹贮万卷的学识，心轻万夫的态度，纵饮醉卧的行迹，仰望孤云的身影，威武傲岸，旷达豪迈，人物形象非常鲜明，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琴歌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1]。月照城头乌半飞[2]，霜凄万树风入衣。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3]。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清淮奉使千馀里，敢告云山从此始[4]？

【注释】

[1]广陵客：晋代嵇康擅奏《广陵散》，后嵇康被杀，《广陵散》绝。此后，广陵客用以指代擅长奏琴的人。

[2]乌：乌鸦。半飞：纷飞。

[3]渌水：古乐府《渌水曲》。楚妃：古琴曲名称。

[4]清淮：唐时地名，临近淮河。敢告：敢于宣告。云山：指诗人所向往、归隐的山林。

【品评】这是一首送别诗，但作者却把笔墨重点花在写弹琴上。写弹琴也不是从正面着笔，而是以衬托的方法表现：先以月照乌飞、霜风入衣来衬出弹琴的时间和环境；接着点出弹的曲名，也以“铜炉华烛”相衬；然后以物静星稀，衬托琴声的美妙动听。这样，环境和琴声就自然交融在一起。而这一切，又都发生在送别的宴会之中，在寂静的夜晚，与朋友一道听着美妙的琴声、饮着香醇的美酒，一种送别时的依依不舍之情，显得格外浓挚，见出作者的匠心独运。

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1]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2]。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3]。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4]。先拂商弦后角羽[5]，四郊秋叶惊摵摵[6]。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7]。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8]。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9]。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10]。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11]。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12]。高才脱略名与利[13]，日夕望君抱琴至。

【注释】

[1]董大：指董庭兰，排行第一，故称。唐代著名音乐家、古琴演奏家。胡笳：一种类似于笛子的乐器，源自西北。此指琴曲曲调胡笳。声、弄：俱为古琴曲中的一种小调。房给事：指任给事中的房琯。史书称房琯好宾客，常设家筵宴宾客、听董大弹琴。

[2]蔡女：指建安女诗人蔡琰，字文姬。系汉末文学家蔡邕的女儿。董卓之乱中蔡琰被掳至匈奴做了左贤王的王妃。传说蔡琰仿胡笳曲调作古琴曲《胡笳十八拍》以反映当时的乱离之苦。拍：古乐曲的一个段落。

[3]沾：浸湿。汉使：指公元207年（即建安十三年）曹操特派使臣用重金将蔡琰从匈奴赎回。归客：指蔡琰。

[4]古戍：古人戍守的边防要塞。烽火：古代边疆有敌情时，为报警而在高台上燃起的大火。大荒：指广袤、苍凉的荒野。

[5]拂：轻弹。商弦：即商音。角羽：即角音和羽音。古琴有七声，即七个音阶：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

[6]摵摵（shè）：形容风吹叶落的声音。

[7]董夫子：指董大。夫子：古代对男子的尊称。来：使来，招来。

[8]应手：得心应手。将往复旋：将要去又复回，此用以形容弹琴指法娴熟、技巧精湛。

[9]嘶酸：此形容琴声如雏雁失群后的嘶鸣，令人酸楚。胡儿：指蔡琰不得已留在匈奴的子女。

[10]乌孙：西域国名。西汉武帝时，江都王刘建的女儿曾远嫁乌孙和亲。逻娑：今西藏拉萨市，唐时属吐蕃。指唐代曾先后送文成、金城等公主到吐蕃和亲。

[11]迸泉：迸发、喷涌的泉水。飒飒：形容风声。木末：树木的末端，即树梢。呦呦：鹿鸣的声音。

[12]东掖垣：宫禁之东，指房琯的住处。唐代给事中属门下省，设于禁中东面。掖垣：即宫中禁垣。凤凰池：指中书省。由于中书接近帝王，多受皇帝宠任，故称中书省为凤凰池。对：对面的。青琐门：雕饰有青色连环图案的宫门。

[13]脱略：忽略、轻视，看不起。

【品评】这也是李颀描写音乐的著名诗篇，赞扬了董大弹琴的高超技艺。诗分三层：第一层为前六句，从蔡文姬《胡笳十八拍》写起，引入音乐，为下面的描写作铺垫；第二层从“先拂商弦后角羽”到“野鹿呦呦走堂下”共十九句，是本诗主体部分，或描绘自然景物，或交代历史事件，或抒发个人情感，看似与弹琴无关，却处处关合着琴声，把董大的演奏技巧和琴曲本身的动人神韵，多角度、多层面地表现了出来，使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如入其境，如聆其音；第三层是最后四句，写董大与房琯的情谊，为琴师遇合知音，欣然而喜。诗歌三、五、七言并用，笔势纵横矫健，融超逸与雄浑为一体，具有作者特别的个人风格。

听安万善吹觱篥歌[1]

南山截竹为觱篥，此乐本自龟兹出。流传汉地曲转奇，凉州胡人为我吹[2]。傍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世人解听不解赏，长飙风中自来往[3]。枯桑老柏寒飕飗，九雏鸣凤乱啾啾[4]。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5]。忽然更作渔阳掺[6]，黄云萧条白日暗。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7]。岁夜高堂列明烛[8]，美酒一杯声一曲。

【注释】

[1]觱篥（bì lì）：古代的一种管乐器，又名悲栗或笳管，是唢呐的前身。

[2]龟兹（qiū cí）：今新疆库车一带。凉州胡人：指安万善，据说安系凉州少数民族。凉州：今甘肃武威一带。

[3]长飙（biāo）：狂风。飙：暴风。此形容觱篥声如狂风骤起，气势磅礴。

[4]飕飗（liú）：此形容觱篥声如狂风吹打桑柏的声音。九雏鸣凤：指古乐府《垄西行》中的“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啾（jiū）啾：象声词，形容凤凰齐叫发出的和鸣声。

[5]万籁：此指安万善吹奏出的各种各样的音乐声。籁：自孔穴中发出的声音。相与秋：此形容安万善奏出的音乐与百泉相和，带有秋之肃杀与凄凉。

[6]渔阳掺（càn）：即《渔阳掺挝》，古代著名鼓曲，其风格极为悲壮。相传祢衡羞辱曹操时演奏的就是这首《渔阳掺》。

[7]杨柳春：指古乐府曲《折杨柳曲》，其风格明丽、清越。上林：指西汉武帝时皇家名苑上林苑。

[8]岁夜：指岁末除夕之夜，即民间的年三十。

【品评】此诗写作者听吹觱篥，对音乐的解会与欣赏。觱篥是一种外来乐器，而演奏的又是“胡人”，吹奏的曲子也很特别，难怪一般人听不懂了。而诗人却很能欣赏，他用许多具体可感的形象，来比喻音乐给人的独特感受，从而化抽象为具象，使人置身于艺术境界之中，产生听觉上的共鸣。诗中也暗合着知音难遇的感慨。为了与所写这种特殊乐器演奏的特殊乐曲相配合，在用韵上全诗也很特别，随着乐曲的不断变化，转韵七次，平仄相间，抑扬抗坠，顿挫有致，富有音乐的美感。

孟浩然

夜归鹿门歌[1]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2]。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3]，忽到庞公栖隐处[4]。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5]。

【注释】

[1]鹿门：指鹿门山，在今湖北襄阳，诗人早期隐居于此。

[2]渔梁：即湖北襄阳渔梁洲，古渡口名。

[3]开烟树：形容烟雾弥漫中的江树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4]庞公：指三国时期隐居于鹿门山的隐士庞德公。时荆州刺史刘表曾多次邀他出山做官，他都拒绝，表示愿携妻子躬耕于山林。

[5]岩扉：用岩石做成的门户。幽人：幽居山林之人，此乃作者自谓。

【品评】这首诗写作者夜归鹿门山的所见所感，重点在表现鹿门山的清幽环境。诗歌按时间顺序写来，先是在途中看到渡头的喧闹情景，然后再转到对鹿门山的描写，非常轻松自然，而月照烟树，岩扉松径，一派幽寂的境界，气象清远。诗中“惟有幽人自来去”与“渔梁渡头争渡喧”形成强烈对比，表现出作者归隐的情趣和与世无争、与人无争的超然态度。

李白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1]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2]。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3]。五岳寻仙不辞远[4]，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5]，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6]，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7]，迥崖沓嶂凌苍苍[8]。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9]。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10]。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11]。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12]。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13]。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14]。

【注释】

[1]庐山：又称匡庐，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南，唐代属浔阳郡，临鄱阳湖。相传西周武王时匡俗兄弟七人结庐于此山中，修炼成仙后人去而庐存，故得名。谣：歌谣。古代无乐器伴奏时所唱之歌谓之“谣”，即今之“清唱”。卢侍御虚舟：卢虚舟，字幼真，范阳（今北京市）人。唐肃宗时曾任殿中侍御使，做官清正、为人清雅，与李白意趣相投。

[2]楚狂人：指春秋时楚国隐士接舆，以佯狂而遁世，称“楚狂”。此诗人自谓。凤歌：据《论语·微子》载，孔子游历至楚国，接舆有意从孔子面前走过且高唱：“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以此讽谏热衷于政治的孔子。“凤”比喻孔子。

[3]绿玉杖：用绿玉装饰的手杖，传说中为仙人所持。黄鹤楼：古代名楼，故址在今之武昌蛇山黄鹤矶上，为登览名胜。今黄鹤楼在湖北省武汉市长江大桥桥头，下临长江。

[4]五岳：中国五大名山，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合称“五岳”。

[5]秀出：秀拔、特立。南斗傍：南斗即南斗星，古人以南斗星作为浔阳郡的分野，而庐山居浔阳西北，故称。屏风九叠：指庐山五老峰东北的九叠云屏，又叫屏风叠。云锦张：华美如锦绣般的云彩铺陈于九叠云屏之间。

[6]影：指庐山之倒影。湖：指鄱阳湖。黛：青黑色。金阙：指庐山金阙岩，又名石门，位于香炉峰西南。

[7]银河：形容三叠泉大瀑布，从险峻的山峰上高高跌落，似银河倒挂。石梁：形如桥梁的巨大山石。香炉：香炉峰，位于庐山东南，孤峰秀拔，山顶常年云雾笼罩，似轻烟缭绕，故称。瀑布：指三叠泉。

[8]迥崖：高峻的山崖。迥：远，高迥。沓嶂：层层叠叠的险峰。沓：众多、重叠貌。凌：高出，超越。苍苍：天空。

[9]吴天长：形容庐山的天空深邃而寥廓。吴天：由于庐山一带春秋时属吴国，故称。

[10]白波九道：指九条大江。古浔阳江河纵横，相传长江至此分为九道，今之“九江”由此得名。雪山：形容江流卷起的白色浪花如奔涌的雪山。

[11]石镜：指庐山石镜峰。相传上有岩石明亮如镜，南朝诗人谢灵运游鄱阳湖时曾“攀岩照石镜”（《登庐山绝顶望诸峰》）。谢公：指谢灵运，南朝刘宋诗人、旅游家。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曾任永嘉太守，后居会稽。没（mò）：消失、湮灭。

[12]还丹：据《抱朴子·金丹》载，道家炼丹时先将丹砂烧制成水银，再将水银还原成丹药，故称“还丹”。琴心三叠：道家修炼心性的一种术语。

[13]玉京：传说中道家老子、元始天尊居住的地方。

[14]先期：事先约定。汗漫：神秘、迷茫，不可知。九垓：九重天。卢敖：秦朝燕人，秦始皇召为博士，后被遣至海外求仙不返。《淮南子·道应》载，卢敖曾游于北海，至蒙穀山遇一人，卢敖欲结伴同游，那人嘲笑说：“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随即纵身消失在云中。这里诗人是反用其意，以卢敖指卢虚舟，以蒙穀山仙人自比。太清：道家认为上天有三清：玉清、上清、太清，太清是天空的最高处。

【品评】这首诗作于流放夜郎遇赦，由江夏（今湖北武汉）到庐山之时。经过九死一生的波折，作者思想更加趋向道家，因此诗中一方面赞美了庐山的雄秀风光，同时也明白表示出要弃绝人事而访道寻仙的愿望。诗歌开头六句为第一层意思，写来游庐山的缘由，表示目的在“寻仙”，写得神思飞越。从“庐山秀出南斗傍”到“白波九道流雪山”，共十三句，为第二层意思，以雄伟的笔力极力描绘庐山的秀丽瑰玮，仰观俯瞰，既变化无穷，又一片神行。特别是“登高壮观天地间”以下四句，长江九派争流，景象无比壮观，在豪迈雄阔的诗句中展现的襟怀气度，读来令人神往。“好为庐山谣”以下为第三层意思，转到对游仙的描写，境界神奇缥缈，真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全诗转接自然，通体浑成，境界宏伟雄奇，色彩瑰玮绮丽，风格在雄豪中又有飘逸，而且音韵跌宕，情感激扬，具有浓郁的浪漫气息，这是李白七言古诗的本色体现。

梦游天姥吟留别[1]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2]。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3]。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4]。天台四万八千丈[5]，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6]。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7]。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8]。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9]。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10]。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11]。洞天石扉，訇然中开[12]。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13]。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14]。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15]。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16]。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17]。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18]，使我不得开心颜！

【注释】

[1]天姥：指天姥山，在今浙江省新昌，临剡（shàn）溪。传说有一位登山人曾听见一位神仙老太太在唱歌，故得名。

[2]海客：漂泊海外寻求成仙得道之术的人。瀛洲：古代方士传说东海有三座神山：蓬莱、方丈、瀛洲，上有仙人居住。微茫：迷离、渺茫。信：的确，实在。

[3]语：说，谈论。明灭：指一明一暗。或：或许。

[4]拔：超出。掩：盖过。赤城：指赤城山，为仙霞岭支脉，在浙江天台县北。

[5]天台：指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县北，仙霞岭支脉。

[6]镜湖：又名鉴湖，在今浙江绍兴市南。

[7]剡溪：曹娥江的上游，在今浙江嵊县南。

[8]谢公屐：谢灵运登山时穿的一种特制的木鞋，鞋底安有活动锯齿，上山时抽去前齿，下山时抽去后齿，便于登山游历。谢灵运曾游于剡溪，有诗句：“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登临海峤》）屐：木鞋。青云梯：高入云天的石梯。

[9]半壁：指半山悬崖上。天鸡：《述异记》载，东南方有桃都山，山上有桃都树，树枝相距三千里，上有天鸡。每日清晨阳光照到桃都树天鸡即开始啼叫，天下的雄鸡也随之啼鸣。

[10]殷：象声词，形容“熊咆龙吟”发出的声音。栗：使惊惧战栗。

[11]列缺：闪电。霹雳：雷声。

[12]洞天：仙人居处。道家称仙人居住的山洞“别有洞天”。訇然：象声词，形容石门中开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13]青冥：天色苍苍，高远深邃，即指苍天。金银台：据《史记·封禅书》载，齐威王、宣王及燕昭王都曾派人至东海求三神山，据说至者见其楼台宫殿皆以金银建成，故以金银台指称仙人居住的地方。

[14]霓：雨后天空中与虹同时出现的彩色圆弧，又称“副虹”。传说仙人以虹霓为衣。云之君：本指云神，此泛指云中仙人。

[15]鼓：击打，演奏。瑟：古代弦乐器，今天使用的瑟有十五弦或十六弦。鸾：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状如野鸡、有五彩纹的神鸟（《山海经·西山经》）。列如麻：仙人排列成行，多如麻。

[16]悸：惊悸的样子。恍：猛然惊起的样子。长嗟：长长地叹息。

[17]惟：只，仅。觉时：梦醒时。向来：刚才，指梦中。烟霞：烟霭云霞，指梦境。

[18]安能：怎么能。摧眉：低着眉头，亦即低头。折腰：弯腰。事：侍奉。

【品评】这是一首记梦诗，写于作者早年离开山东南游吴越之时。诗用浪漫手法，抒写梦游天姥的感受，充满对现实的厌恶和对神仙世界的热烈憧憬。诗歌想象丰富，夸张大胆，把云雾的明灭、神仙的往来和梦境的幻灭，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创造出一个令人神往的仙境：时而波平浪静，景象悠然；时而霹雳震空，惊心动魄；时而五彩缤纷，明丽轻快；时而慷慨激越，气势磅礴。笔势变化无方，使人目不暇接，极尽奇肆纵恣之能事。《唐宋诗醇》评曰：“七言歌行，本出楚骚乐府。至于太白，然后穷极笔力，优入圣域。昔人谓其‘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扬为贵，咏之使人飘扬欲仙’……此篇夭矫离奇，不可方物。然因语而梦，因梦而悟，因悟而别，节次相生，丝毫不乱，若中间梦境迷离，不过词意伟怪耳。”通首四、五、七、九言杂用，并且引入骚体，在句式上错综变化，更加有力地增强了音韵情感效果，这也是李白成功的创造。

金陵酒肆留别[1]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2]。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3]。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4]？

【注释】

[1]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酒肆：酒店。肆：作坊、店铺。

[2]吴姬：吴女。南京古属吴地。姬：古代对妇女的美称。压酒：传统酿酒工艺刚刚酿熟的新酒须榨糟取酒。

[3]子弟：年轻人。欲行：将行之人。不行：不走的人，指送客者，即金陵子弟。尽觞：干杯。觞（shāng）：古代酒具。

[4]东流水：此指长江。与之：同东流水相比。

【品评】此诗写李白酒肆宴别情景。风吹柳花，“吴姬压酒”，好个清新美丽的环境！而送行的金陵子弟又依依不舍地殷勤相陪饮酒，虽是送别，宴会里却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和潇洒的情趣。最后以流水为喻，以问句出之，作者与送行者的一片深情见于言外，体现了作者早年开阔的胸怀和豪爽的性格。语言也浅易明白，“语不必深，写情已足”（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读来情意盎然，真挚动人。

宣州谢朓楼楼饯别校书叔云[1]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2]！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3]。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4]。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5]。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6]。

【注释】

[1]宣州：今安徽省宣城。谢朓楼：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位于宣州陵阳山顶，又名谢公楼、北楼。饯别：摆酒食以送行。校书：即校书郎，执掌国家图书管理事务的官职。李白族叔李云时为校书郎。

[2]弃我去者：抛弃我而去的，主要指逝去的时间。乱我心者：扰乱我心绪的，指纷乱的世事。

[3]酣高楼：畅饮于高楼之上。酣：饮酒至畅快处而不醉，谓之酣。

[4]蓬莱文章：指李云的文章。蓬莱：即蓬莱仙山，传说中的仙府典籍均藏于此，东汉学者因此称藏书的东观为“蓬莱山”。李云掌管藏书，故以“蓬莱文章”比李云的文章。建安骨：诗人赞扬李云的文章具有“建安风骨”。建安：东汉末年汉献帝的年号，当时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与孔融、陈琳、王粲等“建安七子”共同倡导“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文心雕龙·时序》）的文风，史称“建安风骨”。小谢：即南朝齐诗人谢朓，字玄晖，以写山水诗见长。文学史常与谢灵运并举。由于生于谢灵运之后，谢灵运称“大谢”，谢朓称“小谢”。这里诗人自比小谢。清发：小谢的诗风清新可爱、自然淳朴。

[5]俱：都。逸兴：飘逸、超脱的诗兴。壮思飞：豪迈的情思激荡、飞扬。览：同“揽”，用手攀摘。

[6]不称意：不称心，不如意。散发：此指不愿受礼法的束缚，决意归隐。扁（piān）舟：小船。

【品评】这是一首赠别诗，抒发作者满腔忧愤和豪爽磊落的胸怀。诗歌起处两对排偶句破空而来，如狂涛卷地，强烈的感情震撼人心，并且笼罩全篇。中间极力推崇汉代文章、建安风骨和谢朓的诗歌，同时也盛赞朋友的文章、自负自己的诗才，写得激扬飞动，英气勃勃。诗中以“欲上青天览明月”比喻逸兴壮思，以“抽刀断水水更流”比喻愁思不尽，想象大胆丰富，极为生动。全诗写愁，却没有一点悲戚感，处处表现出豪纵不羁的个性和非同寻常的胸臆。最后以“明朝散发弄扁舟”作结，戛然而止，笔法如天马行空，不可羁勒。

岑参

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1]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2]。轮台九月风夜吼[3]，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4]，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5]。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6]，车师西门伫献捷[7]！

【注释】

[1]走马川：“走马”音同“左末”，左末河即今新疆境内的车尔成河。川：河流。行：古诗的一种体裁。封大夫：指封常清。公元754年封常清任北庭都护、持节充伊西节度、瀚海军使，驻军轮台。封常清奏请朝廷调岑参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岑参作此诗为出师西征的封常清送行。

[2]雪海：泛指大西北终年雨雪苦寒之地。黄入天：北风卷起黄沙弥漫天空。

[3]轮台：即今新疆轮台东南，唐时属庭州，隶属北庭都护府。

[4]金山：即阿尔泰山，位于新疆北部。古突厥语阿尔泰意为“金”。烟尘飞：敌人来犯，尘埃飞扬，烽烟四起，形容边情紧急。

[5]五花：即五花马。爱马者将良马的鬣毛修剪为五瓣花形作为装饰，故称。连钱：即连钱骢，一种名贵的马。因毛色斑驳、深浅一致似连成串的钱币，故得名。旋：立即。幕：军帐。草檄：草拟檄文。檄：用以声讨敌对方的文书。

[6]虏骑：敌人的军队。虏：对敌人轻蔑的称谓。骑：古代军制一人一马为一骑。引申为骑兵，军队。慑：畏惧。短兵：如刀剑一类的短兵器。

[7]车师：今新疆吉木萨尔以西一带，唐时为北庭大都护府治所所在地。伫：久立。献捷：献上捷报，即告捷。捷：胜利，成功。

【品评】这首诗歌颂唐军将士在边地走马川平叛，英勇赴敌时不畏艰苦的雄壮军威，以满腔热情预祝战争的胜利。诗歌具体描绘想象中夜行军的情景，其中“轮台九月风夜吼”三句，在黄沙弥漫中，风吼石跑，惊心动魄；“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又冰天雪地，寒气逼人。就是在这样一种恶劣环境中，军情万分紧急，将士们顶风冒雪，开赴战场，表现出英勇无畏的气概，预示着胜利在握。诗歌三句一转韵（“君不见”为一句），句句连押，声情显得激越高昂而又急促有力，形式上很有创造性。前人评议此诗“奇才奇气，风发泉涌”（方东树《昭昧詹言》），表现了岑参诗歌特有的个性。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1]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2]。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3]。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4]。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5]。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6]。虏塞兵气连云屯[7]，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8]。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9]。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10]。

【注释】

[1]轮台：古地名，在今新疆轮台东南，唐时属庭州，隶属北庭都护府。歌：古诗体裁，是一种能唱的诗。封大夫：即封常清，公元754年任北庭都护、持节充伊西节度、瀚海军使，驻军轮台。

[2]角：号角。旄头：星宿名，即昴星。古人认为是“胡人”的象征。旄头落：旄头星坠落，预示胡人将覆亡。

[3]羽书：古代军中紧急文书插上羽毛以示紧急程度，又称羽檄，俗称鸡毛信。渠黎：渠黎都督府，在轮台东南方向。单（chán）于：匈奴人对君王、首领的称谓，此泛指北方部族首领。金山：位于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

[4]屯：驻扎，防守。

[5]上将：大将军。旄：古时用牦牛尾作装饰的旗帜或旄节，此为大将军军权的凭证和象征。平明：天刚亮的时候。笛：此指羌笛，一种源自羌族的管乐器。军队出发时须吹奏军乐以壮声威。

[6]三军：古代对军队的统称，“三”为虚数。阴山：西起河套平原，向东绵延至内蒙古，与大兴安岭相接，是北方的一道天然屏障。汉代，匈奴常据阴山以扰汉。

[7]虏塞：敌方的要塞。兵气连云：形容战争气氛弥漫于天地之间，杀气冲天。屯：聚集。

[8]剑河：河流名称，在今新疆境内。沙口：地名。

[9]亚相：指封常清，时任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古代官位仅次于宰相称亚相，汉代御史大夫称亚相，故称。勤王：勤勉于王事，勤勤恳恳为国家效力。静边尘：使边疆战争的尘埃归于平静，形容消灭敌人，使边疆不再有战事，和平安宁。

[10]青史：史书。古代以竹简纪事，竹色为青，故称。

【品评】这首诗作于轮台，写唐军战士在敌情紧急、气候严寒的情况下奋勇出征杀敌，气势雄伟。与上一首不同的是，这一首是写白天出征，先以城头吹角、羽书连夜、两军对垒，渲染出战场的紧张气氛。然后下面写平明大军出征，“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真是地动山摇，气壮山河，表现出唐军的威武雄壮；同时写出战场的阴森可怖和艰苦环境，烘托唐军的忠勇报国精神。诗中大胆的夸张和奇特的想象，构成宏伟壮阔的战争场面，撼人心魄。这首诗在节奏上又另有变化，除最后四句为一个韵外，其余两句即一转韵，如急促的鼓点，与激烈紧张的战场气氛相配合，鲜明地突出了战争氛围。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1]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2]。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3]。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著[4]。瀚海阑干百丈冰[5]，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6]，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7]。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注释】

[1]武判官：姓武的判官。判官：唐代官职名，为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等诸使官的僚属。

[2]胡天：指中国大西北地区的气候。

[3]罗幕：丝帐。罗：一种轻软而有小孔的丝织品。裘：皮衣。锦衾（qīn）：用彩色花纹的丝织品制作的被子。衾：被子。

[4]角弓：用牛角作装饰的弓。控：开弓。都护：戍边的军官。著：穿。

[5]瀚海：此指北方浩瀚的沙漠。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

[6]中军：军队的主帅。饮归客：使归客饮。归客：指武判官。

[7]辕门：军营的大门。掣（chè）：拉，牵。

【品评】一看诗题，便知此诗是咏雪和送别相结合之作。咏雪，写出塞外独特的浩瀚奇丽的雪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象奇特美丽，出人意料，比喻生动贴切；特别是那面在严寒中已经凝冻而不能飘扬的红色军旗，与一望无际的白雪相映衬，分外鲜艳夺目，使人为之耳目一新，为之惊叹不已。送别，写“胡琴琵琶与羌笛”这些具有边地色彩的乐器和音乐，正与大雪奇寒的边塞地理环境相扣合，而渐行渐远的留在雪地上的马蹄印，又暗示出依依不舍的情怀，意境悠远。这一切，咏雪与送别自然结合，既有大笔挥洒，又有细致勾勒，生动传神，奇景奇思，达到了高度的有机统一，成为唐代边塞诗的代表作。

杜甫

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1]

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2]。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3]。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4]。内府殷红玛瑙盘，婕妤传诏才人索[5]。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6]。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昔日太宗拳毛䯄，近时郭家狮子花[7]。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此皆骑战一敌万[8]，缟素漠漠开风沙[9]。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杂烟雪[10]。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厮养森成列[11]。可怜九马争神骏[12]，顾视清高气深稳。借问苦心爱者谁，后有韦讽前支遁[13]。忆昔巡幸新丰宫，翠花拂天来向东[14]。腾骧磊落三万匹[15]，皆与此图筋骨同。自从献宝朝河宗，无复射蛟江水中[16]。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17]。

【注释】

[1]韦讽：成都人，时任阆州录事参军。曹将军：开元时著名画家，名霸，为左武卫将军，常奉诏为国家功臣、宫廷御马画像。

[2]国初已来：指唐朝建国以来。江都王：唐太宗李世民的侄子李绪，以画马见长。

[3]乘黄：又名“飞黄”，传说中黄帝所骑的神兽，龙翼马身，黄帝乘之而飞天成仙，故名。后“乘黄”用以泛指名马。

[4]曾貌：曾经描绘。貌：此作动词，描绘、画。先帝：指唐玄宗李隆基。照夜白：唐玄宗所骑宝马。龙池：又名兴庆池，位于唐玄宗即位时所居住的兴庆宫内，传说池中有黄龙。飞霹雳：指池中黄龙受到感动，响起闪电雷鸣。

[5]内府：宫廷的府库。殷（yān）红：带有黑色的红色，深红色。玛瑙：一种色彩美丽、质地坚硬的矿石，常制作成珍贵首饰。婕妤、才人：皆为唐代宫廷女官名，婕妤为正三品，才人为正四品。索：索取。

[6]拜舞：形容曹霸行臣下朝见皇帝的礼仪。纨：质地薄而细的丝织品。绮：织有花纹的丝织品。轻纨细绮：此处皆是指质地精良的画布。相追飞：形容纷纷追逐曹霸，向曹霸求画。

[7]拳毛䯄（guā）：李世民战刘黑闼时所乘之马，“六骏”之一。郭家：指唐代名将郭子仪。公元763年10月，郭子仪收复陷于吐蕃人手中的长安城，同年12月迎唐代宗还朝。代宗赐郭子仪名马中有狮子骢，即“狮子花”。

[8]一敌万：以“一”战胜“一万”，形容宝马骁勇无比。敌：抵挡，匹敌。

[9]缟素：白色丝绢，此指绘在白绢上的图画。漠漠：此形容沙尘弥漫的样子。

[10]殊：不同。绝：极，绝妙。迥：远。

[11]蹴：踩，踏。长楸间：指大路。古人常于道路旁种植楸树以护路，故称。厮养：本为侍奉炊事的仆人，此指马夫。森：形容像树林一样密密站立。

[12]可怜：可爱。

[13]借问：请问。支遁：东晋名僧支道林，爱马，常同时饲养数马。有人劝他说出家人不适宜养马，支道林回答：“贫道重其神骏耳。”（《世说新语·言语》）

[14]巡幸：指唐玄宗巡幸骊山。幸：帝王到某处去。新丰宫：指骊山华清宫，在今陕西省临潼，唐属昭应县，汉代时属新丰县，故称。翠花：用翠鸟羽毛装饰的精美的旗帜，帝王出行时的一种仪仗。翠：一种青绿的雌鸟，又叫翠鸟。来向东：指从长安城出发到华清宫。因长安在骊山之东，故称。

[15]腾骧：形容马昂首阔步、腾空快跑。骧：马抬头快跑。磊落：仪态俊伟、坦荡。

[16]献宝：据《穆天子传》载，周穆王西行时河伯曾献上宝物及地图，引导穆王西行，由此归天。此处诗人借此暗示唐玄宗驾崩。河宗：即河伯。射蛟：据《汉书·武帝纪》载，元封五年，武帝从浔阳泛长江，亲自射杀一蛟龙。此暗喻唐玄宗的游幸。

[17]金粟堆：指唐玄宗的墓葬泰陵，在今陕西省蒲城县东北的金粟山。龙媒：指良马。古人认为马和龙是同类，天马现则预示龙将出，故后称良马为龙媒。

【品评】这首诗赞美曹霸所画的《九马图》，寄寓对安史之乱前后国事兴衰的无限感慨。诗意分为三层。“国初已来画鞍马”到“始觉屏障生光辉”为第一层，写曹霸早有画名，曾为玄宗画过名马“照夜白”，得到赏赐，声名鹊起，突出了曹霸画艺的高超和人们对他的崇拜。“昔日太宗拳毛䯄”到“顾视清高气深稳”为第二层，写“九马图”中九匹马的形象，一一生动传神，其中特别突出了唐太宗的名马“拳毛䯄”和郭子仪的“狮子花”，表现了对唐朝开国往事和平息战乱的缅怀。“借问苦心爱者谁”到篇末为第三层，由图画而引起对玄宗“巡幸新丰宫”的真马的怀想，名马三万，昂首奔驰，气势何其雄伟，国运何其昌盛，言辞中流露出对盛唐景象的无尽怀念，接着顺势而下，写玄宗的出奔和墓地的凄凉，感叹无穷。全诗结构宏伟，起伏跌宕，由人而图，由图而国，其中暗寓人世沧桑、盛衰消长，表现出满腔忧国之痛，令人感动。

丹青引赠曹霸将军[1]

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2]。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3]。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4]。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5]。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薰殿[6]。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7]。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8]。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犹酣战[9]。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10]。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11]。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12]。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13]。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14]。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15]。弟子韩干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16]。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17]。将军画善盖有神，偶逢佳士亦写真[18]。即今漂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19]。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20]。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土禀>缠其身[21]！

【注释】

[1]丹青：指画作。丹：红色颜料。青：深绿色颜料。引：古乐府曲调名，一种诗歌体裁。曹霸：唐代画马大师，曾官至左武卫将军，安史之乱后潦落。

[2]魏武：指魏武帝曹操。庶：庶民，平民。曹霸于玄宗末年获罪，被贬为庶人。清门：清寒门第。

[3]已：完毕，结束。指曹操结束群雄割据的局面，统一北方。文采风流：指曹操的文学成就及其影响力。

[4]卫夫人：晋代著名女书法家，名铄（shuò），字茂漪，为汝阴太守李矩之妻。王右军：即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字逸少，曾官至右军将军，后人称之为王右军。早年王羲之曾向卫夫人学习书法。

[5]不知老将至：形容曹霸潜心作画，不知人之将老。此句与后句“富贵于我如浮云”皆语出《论语·述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如浮云：形容曹霸甘于清贫，不追慕富贵荣华。

[6]开元：唐玄宗年号。引见：被内侍引领接受玄宗召见。数（shuò）：屡，多次。南薰殿：兴庆宫内的一处大殿。

[7]凌烟：即凌烟阁。唐太宗曾让阎立本画开国二十四功臣像于凌烟阁上。少颜色：指二十四功臣像因历时太久而颜色暗淡。开生面：重新描绘出生动的形象。开元间，玄宗再次命曹霸重画二十四功臣像。

[8]进贤冠：本指古代儒士的帽子，此指唐时的文官礼帽。大羽箭：唐太宗特制的一种长箭。

[9]褒公：褒国公段志玄。鄂公：鄂国公尉迟敬德。酣战：激战，剧烈战斗。

[10]先帝：指唐玄宗。玉花骢：玄宗的御马。如山：形容画工数量之多。貌：描绘，画。不同：和真马不一样，指画得不像。

[11]赤墀（chí）：宫殿上的红色空地。墀：宫殿台阶或台阶上的空地。迥立：卓然挺立。阊阖：皇宫的正大门。

[12]拂绢素：抚平画绢，指开始作画。绢（juàn）：一种薄而坚韧的丝织品。素：没有染色的丝织品。意匠：指精心构思。惨淡经营：形容苦心构想、布局。

[13]斯须：一会儿。九重：指皇宫。真龙：比喻良马。古代身长八尺以上良马称“龙”。

[14]“榻上庭前”句：指置于榻上的画中的玉花骢与屹立于庭前的真马。

[15]至尊：指玄宗皇帝。圉（yǔ）人：掌管养马的人。圉：养马的地方。惆怅：失意，伤感。

[16]弟子韩干：曹霸的弟子韩干，后成为以擅长画鞍马而享誉后世的著名画家，且自成一派。入室：孔子评价子路的学习状况是：“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后人以“升堂”“入室”比喻师承学习所得知识的深浅和造诣。穷殊相：画尽各种良马的不同神态体貌。穷：尽。殊：不同。

[17]画肉：韩干所画之马肥硕高大，体态很美。画骨：指刻画马的风骨、精神。骅骝：传说为周穆王的八骏之一，后人以此泛指名马。气凋丧：意气衰弱，丧失英气。杜甫认为韩干画的马太肥，失去了马的豪气和神韵。

[18]写真：画人物肖像。

[19]干戈际：指安史之乱天下战乱不休之际。屡貌：屡次描画。

[20]途穷：道路的尽头，形容曹霸人生陷入困境。俗眼白：庸俗之人的鄙视。以白眼对人，表示对人的鄙视。

[21]坎<土禀>（lǎn）：困顿、失意。

【品评】这是一首歌咏画家曹霸的诗，对他早年以画艺受知朝廷极表钦羡，对他晚年四处漂泊、流落民间，深致惋惜，其中也寄寓着作者个人的身世之叹。开始八句写曹霸家世和学书作画情况，“文采风流”，浮云富贵，见其非同一般；以下八句，追叙曹霸画凌烟功臣的盛举，赞扬画家技艺精湛；接着十六句，再细细追叙为玄宗画“玉花骢”之事，在“意匠惨淡经营中”，“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兼以弟子韩干“画肉不画骨”作反衬，描写非常精彩，曹霸的画马之艺真是达到了神妙的境界！最后八句写现在的曹霸，途穷而漂泊干戈之际，反遭世俗白眼，感慨万端。诗歌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波澜动荡，变化无端，在错综的章法中，表现出诗人沉郁感慨的情怀和飘零之悲。

寄韩谏议[1]

今我不乐思岳阳[2]，身欲奋飞病在床。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3]。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4]。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麒麟翳凤凰[5]。芙蓉旌旗烟雾落，影动倒景摇潇湘[6]。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7]。似闻昨者赤松子，恐是汉代韩张良[8]。昔随刘氏定长安，帷幄未改神惨伤[9]。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枫香[10]。周南留滞古所惜，南极老人应寿昌[11]。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12]？

【注释】

[1]韩谏议：指谏议大夫韩注，早年曾参与唐肃宗收复长安的谋划，后闲居于洞庭。

[2]岳阳：今湖南岳阳市，唐时为岳州。

[3]美人：即佳人，理想中仰慕、倾心的人。此指韩注。娟娟：姿态优美。濯足洞庭：在洞庭湖中洗足，比喻韩注归隐后怡情于山水间，淡泊清雅。八荒：八方洪荒之地。

[4]冥冥：形容鸿雁高飞，冥迷、高远的样子。青枫叶赤：枫叶由青转红，指时令移至深秋，岁月悄然而逝。

[5]玉京：道家称天帝所居之处为玉京。群帝：泛指道家诸仙人，如白帝、赤帝。北斗：即北斗七星。麒麟：传说中的神兽，全身有鳞甲，头上长角，形状似鹿。《集仙录》载，神人位最高者乘鸾，次者乘麒麟，再次者乘龙、凤、鹤。翳：本义为遮盖，此意为乘凤凰而高飞远翥。

[6]芙蓉旌旗：结芙蓉以作旌旗。倒景：日光反照。犹言仙人们高高在日月之上，日月倒着从下照耀着他们。景：日光。潇湘：江名，潇水和湘水，皆在今湖南境内。

[7]星宫之君：指星神。此暗指侍奉皇帝左右的宠臣们。羽人：羽化升天之仙人。此比喻如韩注之流远离京师的失意才子。

[8]赤松子：古代传说中的仙人，神农时为雨师。韩张良：指汉初太子少傅、留文成侯张良，字子房，其先祖为韩人，故称“韩张良”。

[9]帷幄未改：形容江山初定，战争中搭建的军帐依旧未变。帷幄：军中幕帐。《史记·高祖本纪》载，汉高祖刘邦曾赞扬张良：“夫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神惨伤：形容张良神色惨淡、伤感，没有开国重臣的骄矜和欣喜。刘邦建国后，张良以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决定功成身退以全身远祸，从此回归江湖，得以善终。

[10]吾岂敢：意为我岂敢轻疏、忘怀。色难：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腥腐：生肉腐烂发出的臭味。腥：生肉。腐：腐臭。典出《庄子·秋水》：鸱得一腐鼠，唯恐鹓<刍乌>夺之，鹓<刍乌>嗤之以鼻。此用以说明韩注甘愿洁身自好，不慕宝贵名利。餐枫香：道家用枫香配制药品。餐：本义为吃。此指韩注不愿同流合污，决意效法道家回归山林。

[11]周南留滞：指西汉太史公司马迁曾经滞留于周南，不得武帝信任随侍左右。周南：指洛阳。南极老人：星宿名。司马迁认为南极老人星主天下太平：“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史记·天官书》）后人以为南极老人星主寿昌。

[12]隔秋水：为秋水所阻隔。焉得：哪得，怎能。贡玉堂：贡奉于玉堂之上。玉堂：指皇家宫殿朝堂。

【品评】这首诗作于晚年，对隐居在岳阳，曾经追随肃宗收复长安而后来被疏远的韩谏议深致同情，因为作者也有类似的经历，因人感己，物伤其类，诗中充满着难以言表的忧愤。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说：“源出楚骚，气味大类谪仙。”诗歌写得错综起伏，恍惚缥缈，在杜诗中别具一格。诗中“国家成败吾岂敢”，表现出作者在垂暮之年尚以国事为怀的高尚品格，而“美人娟娟隔秋水”“美人胡为隔秋水”，反复致意，希望国家重视人才，重用人才，一片殷殷报国之心，感人至深。

古柏行[1]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2]。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3]。君臣已与时际会[4]，树木犹为人爱惜。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5]。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6]。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7]。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8]。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9]。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10]。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送[11]？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12]。志士幽人莫怨嗟[13]，古来材大难为用！

【注释】

[1]古柏：指夔州（今重庆市奉节）武侯祠前的古柏。行：古乐府诗的一种体裁。

[2]孔明：诸葛亮，三国蜀汉政治家、军事家，字孔明，琅玡阳都（今山东沂南）人。公元223年刘禅继位，被封为武乡侯，领益州牧。柯：树枝。

[3]霜皮：经历风霜的老树皮，指树干。溜雨：雨水沿着霜皮流下。围：古代以双手合抱，或五寸，或一尺为一围。黛色：青黑色，此为树叶的颜色。

[4]君：指刘备，三国蜀汉的建立者，谥昭烈帝。臣：指诸葛亮。与时：适逢其时。际会：彼此相遇。际：彼此之间。

[5]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在夔州之东，以巫山云雨著称。寒通雪山：清冷的月光与大雪山的寒气相连通。雪山：指四川成都市大邑的西岭雪山。

[6]锦亭：在成都杜甫草堂内，成都武侯祠在杜甫草堂以东。先主：指刘备。同閟（bì）宫：供奉在同一处祠庙，此指成都昭烈庙和武侯祠同在一处。閟：本义为闭门。閟宫：指祠庙。

[7]崔嵬：形容古柏高大挺拔的样子。窈窕：形容宫室幽深。丹青：指祠庙内的绘画、彩饰。户牖空：殿宇内空虚无人。户：单扇门。牖：窗。

[8]落落：形容古柏秀拔卓立。盘踞：本义为占据。此形容古柏木节盘绕，枝叶交错，屹然挺立。冥冥：形容古柏给人高大深邃的感觉。多烈风：常言道，树大招风，古柏常常能引起狂风。

[9]“扶持”句：古柏不为烈风摧折，自是有神明暗中扶持。“正直”句：古柏秀拔挺直是因为天地造化之功。原因：原本因为。造化：创造世界的力量，指自然力。

[10]大厦如倾：形容国家危亡。要：需要。梁栋：房屋的正梁。比喻担当国家重任、改变民族命运的人。万牛回首：万牛因不堪重负而回头看。丘山重：巨大的栋梁之材重如山丘。此比喻贤才得不到任用。

[11]文章：华美精致的色彩和花纹。章：花纹。此指古柏朴实无华，不以自己绚丽的花枝相炫耀。未辞：不躲避。伐：砍。谁能送：谁能送古柏去做栋梁，指进贤不易，人尽其才甚难。

[12]苦心：柏树心苦。容蝼蚁：古柏心苦仍难免为蝼蚁所害。比喻贤才常被小人暗算。终经：一直到树的主干的顶端。经：指树的主干。鸾：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状如野鸡、有五彩纹的神鸟。凤：常称作凤凰。凤为雄，凰为雌，神话传说中的百鸟之王。

[13]幽人：幽居归隐之人，隐士。莫怨嗟：不要怨愤、叹息。

【品评】“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这是此诗写作的缘由，亦即借树咏人，发出“古来材大难为用”的感慨，寄寓怀才不遇的情怀。全诗三段，每段八句，每次转韵自成段落。首八句，单刀直入，写古柏的参天雄姿，暗喻诸葛亮在君臣际会中的英雄气概，充满钦羡之情。次八句，用对比手法，以成都武侯祠的古柏与夔州古柏相衬托，突出此处古柏正直孤高的特点，令人肃然而生敬意。最后八句，写栋梁之材的重要作用，而又感叹大材难用，意思反复曲折；联系杜甫的身世来看，政治上不为肃宗所容，遭受挫折，垂老漂泊西南，其中也包含着对自己坎坷一生、大志不遂、难得际遇的深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