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城东是繁华之地,城北是连通各省的交通运输大道,城西商业大楼林立,城南与前三者截然不同,这一带遍地是年代悠久的民国老房。
顾檬从出租车走下来,放眼望去,目光变得绵长悠远,像是陷进过往某段的记忆流年里。
六年了,曾经熟悉的地方已经变得有些陌生,道路旁多了很多指示牌,家家户户门上贴上了蓝色铝牌的门牌号。
借着记忆,弯弯绕绕,在一栋红砖砌成墙,巍峨雄伟的古宅停下。
左边的蓝色铝牌写着布政街187。
“小檬?”
顾檬顺着声音望去,温暖的日光洒在她身上,眼神恍惚。
“真的是你。”穿着素色旗袍的妇人一笑,走下青色台阶,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来了怎么不进来,你来了,首长肯定高兴。”
真的?只怕未必。
顾檬回过神,扯露出个笑,没有反驳。
大门后是院子,四面白墙,窗户古木镂空,院子左下角放着个铜色的大缸,三月不是荷花盛开季,是以缸中的荷花含苞未放。
院子两边海棠花盛开着,红的粉红的白的,开的正好,姹紫嫣红。
院后便是敞开的客厅,分主次位,正对院大门的是大红酸枝嵌瘿木独板皇宫椅三件套,椅子后是同款的翘头条案,条案的上方挂着很大一幅用玻璃裱起来的山水画,红梅开遍山野,深深浅浅的下笔描出高山流水,烟雾缭绕。
画上挂着块牌匾:鸿鹄凌云。
主位两边是两排酸枝黑檀的三件套。
拐杖落地的声音从前厅后面传来,不多时,左侧边走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三月还微寒。
便是顾檬也还穿着毛衣长裤,但老人却只穿着单薄的禅修居士服,浅灰色的亚麻面料,上衣有两件,外面浅灰色,手工盘扣没扣,露出里面的白色男士背心。
看的出来身子骨仍旧硬朗,精神也不错。
“来干嘛。”
顾如山拄着拐杖,在主位的椅子坐下,睥睨着站在中央的顾檬。
顾檬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来自主位的审视,顶着那股无形的压迫开口:
“请爷爷帮我一个忙。”
退下的妇人端着茶上来,一杯放在主位上,一杯放在顾檬站着的左手边的酸枝黑檀茶几上。
“你十八岁成年礼,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顾如山端过茶杯,左手拿着茶盖拨弄着漂浮在上方的茶叶,“出了顾家大门,就忘记你的身份。”
“爷爷,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顾檬说着跪了下去,抬眸看向主位上的老人:“请你帮我。”
顾如山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还是爬上了褶皱,在她跪下的时候,脸颊边的褶皱动了下。
“说吧。”
“你能不能和g电的局长打个招呼,让他将前段时间禁播的《余生》重新上架。”
古朴的客厅突然安静了。
“咣。”
那杯还滚烫的茶被扔在顾檬的跪着的前方,茶杯碎裂,茶水喷溅,湿了膝盖。
“简直胡闹!”顾如山显然被气的不轻,手掌重重地拍了几下椅把,怒不可遏地指着地上的顾檬,“你,你给我滚出去!”
“爷爷,你帮帮我吧。”
顾如山虽然退休了,但他军政界的学生还在。
“住嘴,去院子给我跪着反思,什么时候反思好了,再起来。”
顾如山扔下这句话,便甩袖愤然离去。
“爷爷,你帮帮我!”顾檬不死心地在后面喊。
后院,梨花开的繁盛,树下凋零着些许花瓣,颇有几分凄美的意境感。
石桌后,一个穿着绛紫色旗袍,肩上披着个白色披肩,年纪约莫六十的老奶奶正执着毛笔在作画,偶尔抬眸看一眼梨花。
顾如山怒气冲冲穿过圆形门,在石凳子坐下。
“真是孺子不可教。”
“你看我这画如何?”老奶奶放下毛笔询问。
顾如山闻言,认真看了一会儿,评道:“落笔精准,笔锋婉转恰到好处,色彩错落有致,自然是一级之作。”
老奶奶微微一笑,手抚着旗袍坐下,顺着这个话题聊:“我还记得我以前的老师,杨老说我下笔太过柔弱,不够果决,恐难成大器。”
可后来,她以一幅《梅花咏》在国画界崭露头角,到如今的国画大师,地位已远超自己的老师。
“该成熟时,自然就成熟了。”老奶奶望着前面的梨花树,“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我看她还是格局太小。”三十几年风雨同舟共济,顾如山哪里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当年放逐,让她不要回来,就真没有回来过,一回来,跪地所求......”
“痴迷这些无意义的小事上,真不配为我顾家子孙。”
“可你当年放逐,不就想让她去过普通人生活?”顾奶奶笑,“现在她如你所愿,你怎么反倒又不乐意呢?”
“你对小檬太苛责了,女孩子纯良点没什么不好,所求不多,便容易快乐幸福。”
顾如山冷哼一声:“心有大志的人,是不会因为所处什么环境而改变的。”
“长青如果知道你这么不待见他的女儿,会难过的。”
“别和我提他。”顾如山虎起脸,“如果真的难过,当初就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断了自己的命,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你呀,太固执了。”
梨花落,黄昏至。
妇人走过来,“首长,夫人,小檬晕倒了。”
顾如山垂在石桌下的手一紧。
“送医院了吗?”
“闻萧恰好来,已经抱着她出了顾宅。”
“那就好。”顾奶奶起身,“走吧,去医院。”
“要去自己去。”
顾奶奶笑着摇摇头,彳亍走出梨园。
……
顾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左手上贴着个打完点滴后的医用胶带。
“嗯,就先这样。”
顾闻萧拿下手机转身,便对上了双透亮的眸,将手放进风衣口袋里,走到病床边的医柜,倒了杯水。
“起来喝点水。”
“你送我来医院的?”
顾檬撑着床板坐起来,接过水喝了口。
“嗯。”顾闻萧把泡面碗上盖着的纸巾拿开,里面是洗好的水果,“吃点?奶奶买的。”
“吃。”
顾檬把水杯给他,接过泡面碗,葡萄已经去了皮,果汁饱满,一口一个。
“你怎么今天也回老宅?是有什么事吗?”
“我每个月都会回去两次。”顾闻萧在病床边的看护椅坐下,“顾檬,你长本事了。”
顾檬捧着泡面碗扭头,嘴里含着葡萄:“好端端的夸我干嘛。”
“我是夸你吗?”顾闻萧无语,“亏你想的出来....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事。”
“那我不是没办法了嘛。”顾檬把葡萄吞下去,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我上次让你帮我,你又不愿意,我想你这次肯定也不会愿意,只能硬着头皮回老宅了。”
“把眼泪憋回去。”顾闻萧嘴上说着让她憋回去,手却又去掏出风衣口袋里的手帕给她,“帮你自然无可厚非,毕竟我们是血亲,但我跟沈嘉禾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帮他?”
顾檬想的简单:“那你就不能当做帮我吗?”
顾闻萧拒绝的干脆利索:“不能。”
他这人从小就活像个老学者,做事向来泾渭分明,这么多年过去了,更甚当年。
“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哥。”顾檬求他,跟他打感情牌:“你上次就没帮我,这次总不能再拒绝我,我从小就没求你什么。”
“理由。”顾闻萧:“给个理由。”
“一定要有个理由吗?”
“嗯。”
“上次他被黑的时候,我没帮上他,已经很愧疚了,这次要是再不帮他,我会抱憾终身的。”
顾檬不愧是是写小说的,讲的声情并茂,配上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是个人都应该会心软。
顾闻萧不为所动:“这理由不够。”
他不是人。
“那,那你就当我喜欢他吧。”顾檬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你未来的妹夫,这样总行了吧。”
“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他吧是什么意思?”顾闻萧一本正经地揪她语言的错误,“而且你后面这句话不严谨,假设你喜欢他,但是不等于他喜欢你,他未来未必就是我妹夫。”
细节,看见没,这就是细节。
一回生,二回熟,顾檬直接纠正错误:“我喜欢他。”
顾闻萧这次倒没立马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不适合你。”
黑料太多了,也未必都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