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元第七千四百年。
天界如往常般流云溢彩,漫天霞光从雪白如丝的云层中渗出来,日华抛下一众耀眼的光辉,云缭雾绕中,众天家的琼楼伟殿好似镀金,个个赫然挺立。
然而,神陨钟一声轰天巨响,打破了天界旷古的寂静,它不容置疑地说明着天界一个神的死亡。
钟声鬼魅般呜咽,传到明波烟翠上,这里是万里大渊中与天最接近的地方。
“唉?我没听错吧?刚刚神陨钟响了?这天界可是要出大事了吧?”
一男子身穿浅色朱砂长袍,金轮玉带束腰,黑色纱翼束袖,挑眉冷笑着,颇为幸灾乐祸。
“咱们来赌一赌,是星洲的北凝老头死了,还是天泽上神战之昭死了,怎么样?”
男子蹲下身去,轻佻地看向那被踩在脚下的兰羡尔。
想起,自己杀了大渊一剑将那看门女孩穿喉时,面前这家伙深恶痛绝,简直要发疯的表情,他就开心。
但又不禁叹口气,失望不已的看向兰羡尔。
“听刚刚那丫头说,你是大渊首座三大弟子?就这点灵力,还上来拼命,让几个仙侍给放倒了,丢不丢人啊?”
见兰羡尔一言不发,他又笑眼盈盈摇摇头,站起身来。
兰羡尔仍旧一动不动趴在那遍布的翠色上,任由周围雾气氤氲,身下碧波盘绕,双眼只是直勾勾望着不远处。
那个同样趴着的,刚刚在她眼前倒下的大渊弟子。
那是个瘦小的女孩,褐色的眸子已经黯淡无光,嘴巴惊恐的张着,丑恶的焦黑遍布全身,那是火的烧痕。
她死了,她想。
“喂,别装死!”
踩在兰羡尔身上的脚又狠劲碾了碾。
“赌一赌,是天泽的,还是星洲的?”
俯身的男子见她依旧没回应,干脆猛踢了她一脚。
这一脚,面前这女孩身子蜷缩起来,脸上却有更加浓重的笑。
只一瞬,男子眼色一沉,七星流火流动在指尖,额心泛金的赤色火鸟印记突现,炽烈如血。
“想死?和她一样?”
他瞥一眼摆在旁边的尸体,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语气拖沓散漫,把玩着那只手,掌中的七星火焰轻盈跳跃。
兰羡尔不改笑意,殷红的血渍从嘴角渗出。男子眼中怒意中烧,在自命太阳之子,作风一贯骄纵的云荒夜氏面前,区区大渊兰氏蝼蚁之辈竟有如此神情。
“我赌……”
兰羡尔拖长了调子,费力支起胳膊抬头看向男子,一双眸子清澈如波,唇角微扬,似是在笑,眼底却是寒意凛冽。
“我赌云荒夜氏。”
猝不及防的一句,彻底激怒男子,七星流火如摇曳的鬼,倒映在兰羡尔眼中,张牙舞爪地向她舞过来。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去。
可,她不怕死,只怕自己的无能,也只恨自己的无能。
然而,预料中那种灼心的痛,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眼前,水火相撞所留下惨灰的白汽,一星一星地在她眼前落下,未泛起丝毫涟漪。
她抬头看向远处,不知什么模糊了双眼,眼前氤氲起来。
一众人似走似舞,凌波微步,轻泛在明波之上,身着熟悉的流紫广袖长衫,雪白的丝带轻束褐色长发,随流风漾起,为首的是她的兄长兰潇。
“云荒来人当真猖狂,大渊岂可容你们肆意横行。”
朱衣男子挑眉一笑,眼中轻蔑尽显,转头示意仙侍放开。
兰笙急忙将她从对面揽过来,却见她眸子空洞,寒意凛冽,再无法像过去一样,被罚后眼中依存一丝明亮狡黠。
她的心也死了,她知道。
脑中仍浮现红刃从女孩喉前刺出的画面,那时,她听到了女孩口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羡尔,救我。”
兰潇淡淡瞥一眼沉默不语的兰羡尔,褐色眸子微敛,望向那朱衣男子,似是质问。
后者越发意气风发,得意迎上兰潇的眼。
“在下云荒夜青云,我手下这些仙侍,做事真是越发莽撞了,这一不小心就下手重了些,多多担待。”
他漫不经心的笑着,“云荒”两个字特意加重,言语之间仿佛在夸耀自己成就了何等的丰功伟绩。
兰羡尔兀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她想杀了他。
身前的兰潇,一个不论与她有过多少争执,在她心中依旧伟岸的兄长,此刻,他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不同,身负大渊弟子之首的责任,他须在乎大渊一族安危,将心中一腔怒火忍下,隐藏在似是深褐色的眼波下。
他看到旁边的羸弱的尸体,眼中平静如这明波烟翠的水一般,喉间却苦涩难语。
“如此,那便离开大渊,莫在踏进半步。”
他声音低沉,透着些许沙哑,透过紫色衣衫,兰羡尔仿佛能看到兰潇宽袖下握紧的拳。
云荒夜氏之人,自视与日齐华,但那朱衣男子深知,这兰潇乃大渊古境下一任家主,若因此,伤了云荒表面上维系天家和谐的面子,到时候,那刁钻刻薄的女人一定二话不说废了他。
想到这,朱衣男子不由扫兴,挑了挑眉,颔首后退。
“不周之处,多多包容……”
他还准备说些什么,肃杀已然代替平静布满那周围的一双双褐瞳中。
没想到,这群千年都活在荒芜之地,脾性和善耐欺的“鱼仙人”,竟有这反应,所幸他适时收住,否则真不知道这群骑鱼的疯子会怎么拼命。
“等等。”
就在朱衣男子转身时,兰羡尔却冷声道。
一众紫衣弟子呆呆望向她,兰笙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冲动,但,她只擒着一抹笑。
“你记着兰羡尔这个名字,终有一天,她会拿了你的狗命。”
她澈然如水的眼,含着一抹少年独有的清亮,那是,希望与无畏。
朱衣男子嘴角抽动,面上的笑意僵硬起来,当着兰潇的面也不好发作,便只蔑笑着点点头,终是离开了。
兰潇的目光落向她,不知兰羡尔与那一众缠斗了多久,紫色衣袂多处被灼烧焦黑,脖颈处也被利刃划伤的血痂,唯有腰间系着的戏鱼铃,依旧银辉熠熠,未见血渍。
“先回去。”
兰潇淡淡道,并未责备兰羡尔什么,即使,她今日为大渊惹上的是四大天家之首,云荒夜氏。
归途中,明波烟翠上烟雾缭绕,飘忽不定,太阳敛起光辉,透过朦胧白雾,为这一片湛蓝蒙上一层柔和,巨大的鱼潜游在水下,自由快活。
水面上,笨重的乐跃鱼缓缓摇着尾巴,载着兰羡尔一行离开,三人彼此心照不宣,望向那水天相接的远方……
这样的明波之景,恐怕日后都不会有了,即日起,大渊便要封了这水天相接的明波烟翠,禁止族民再水面上泛游。
天界被天家开辟几百年,经历过无序的纷争,战斗,到如今的表面和平安好,实则明争暗夺,大多天家因为实力悬殊,明哲保身,步步退让,归顺与四大天家麾下,大渊是为数不多自立一户,没有被天家惦记的。
可如今,这安定了几百年的大渊古境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