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便和我妈从崇来县出发,由于有了倒车的经验,下午不到两点钟我们便回到尚礼县,我妈因为家里有农活要忙就直接从车站坐车回家,而我则奔赴医院。

医院大厅里依旧人来人往,地上的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那场车祸就像一个小插曲一般闯入人们的生活,在激起一层涟漪后迅速平静下来,受伤最深的最终只有当事人的家属。

刚进住院部的走廊里,便看到我爸的病房门前围了几个人,我迅速走上前去想要进去一看究竟,但是被门口的人挡了下来,让我一会儿再进去。

“小姑娘,小姑娘,你进来。”隔壁病房的一个大姐在朝我招手,我便拐到了隔壁房间。

隔壁大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我坐下,接着说道:“你是隔壁那个摔断腿大哥的闺女吧?等会儿再进去吧。”

“阿姨,发生什么事了?”我疑惑道。

阿姨往门外瞅了瞅,低声回到:“你们屋刚住进一个病人,是前两天发生拿起交通事故的这个……幸存者,听说是县里来人慰问了。”

那次交通事故属于特大交通事故,引起了市里的高度重视,甚至在省里也影响重大,因此县领导更是高度重视,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对于已经死亡的,慰问家属;对于重伤的已经连夜转院到了市医院,并慰问家属;对于轻伤的则就地在县医院慰问家属,这应该是慰问的最后一批了。

在隔壁病房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椅子挪动的嘎吱声,应该是慰问结束了。果然,几分钟后便看到一群人拥簇着一个人出来了,应该就是县领导了。由于外圈人太多,县领导的脸庞若隐若现,始终看不清楚。最后出来的是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大哥,摄影大哥一只手扛着机器一只手不知道在修理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

人走完之后,我向隔壁的大姐道了别便回到我爸的病房,他隔壁的病床多出了一家三口。男人看起来比较年轻,仰卧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像是我爸的难兄难弟;女人是我那天在医院大厅里见到的年轻女人,眼睛红红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他们的女儿则蹲在病床边摆弄着一个芭比娃娃,眼睛依然睁的大大的。那个年轻女人最先看到我,对我笑了笑,我也对着她笑了笑便走到我爸病床那里。

我爸看到我,便问道:“燕子,报名咋样啊?”

“挺顺利的,我妈回来直接从车站回家了。”

“嗯,我知道,过几天你也回去吧,长友过几天过来接班,你正好回去帮帮你妈,再打点打点上学要用的东西。”

这时,年轻男人说话了:“大哥,这是你们家女娃娃呀,还上学的呢?”男人的话听起来是外地口音,虽然说得是普通话,但是明显前鼻音后鼻音不分,卷舌音和平舌音也分不清楚。

我爸回到:“对呀,今年上高中。昨天和她妈报名去了,所以你们来的时候没看见她,这几天她一直在这儿照顾我呢。”

“多大了?”

“十六。”

“哦,还小的呢,不过我们那边像她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已经不上学了。你看我老婆,十八岁就跟了我了。”男人说着笑了,旁边的女人脸红了起来。

我好奇的问道:“哥哥,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男人回到:“我们是从四川过来的,四川大凉山你知道不?”

我回到:“四川我知道,四川是南部的一个省。”

男人接着说道:“嗯,对。我们就是来自SC省的大凉山,我们那边穷,没啥可干的,就想着到这边打打工,挣点钱。我去年来过一趟,想着今年也带着秀娥过来,她在这里帮忙做做饭什么的。等这边的秋收结束之后,我们就再去武汉那边打工,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女人的眼眶又红了,用手推了推男人。

男人看了看女人,握住女人的手,说道:“秀娥十八就跟我了,自从跟了我也没过上啥好日子,我想着今年攒够钱就能回老家盖新房子。”男人的声音有点哽咽:“和我在一块儿的工友,和我一块儿从大凉山过来的,当时就坐在我旁边,我眼睁睁的看着面包车变形,车轱辘带着变形的面包车皮从他身上碾压过去,他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像我这样的,虽然受伤了,但是我还能回得去,他是连家也回不去了,他老婆儿子都在家里等的他呢。”男人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他老婆也跟着哭了起来。

小女孩看见自己爸爸哭有些害怕,嘴一撇一撇的,我爸眼眶也红了,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抱着小女孩出了病房。

“你叫什么名字呀?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女孩注意力还在病房里,一个劲儿的往病房瞅,我赶紧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说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我叫王几木。”

“什么?”我有些好奇,王几木?

“王几木。”

“好的,几木。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县城里好多好玩的东西呢。”我迅速回答道。

女孩的名字叫王子木,这是我后来听他爸爸说的。那天下午我叫了她一下午的几木,女孩开始有些不解的看我,后来叫着叫着女孩也开始愉快的答应了。

几天之后长友来医院几班,我和我爸道了别便回到村里。村里一切如旧,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香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刚下大巴车便看到二胖和大壮在村口边吃草,我高兴的飞奔过去。

“二胖,二胖,你想不想我呀?”我用手蹭着二胖的脖子,很是亲热。二胖也使劲的拿它的脖子蹭我,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问:“你这么长时间去哪里了呀?”

大壮则觉得我分去了二胖的母爱,不停地拿尾巴扫二胖的脑袋,想要分去二胖的注意力。

回村儿的日子忙碌却惬意,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放牛、做饭,偶尔给院子里的蔬菜浇浇水。我妈则一天也不着家,每天都在地里打理蔬菜,她告诉我说今年南方着了洪灾,因此北方的蔬菜价格比较贵,已经有好几拨菜贩子到我们的地里看菜了,今年我们家的蔬菜能卖个好价钱。

为了接打电话方便,我妈暑假期间又联系了安装电话的,让我在家里盯着电话安装。不久安装电话的师傅来了,跟着一块儿进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玉荣。

玉荣告诉我她昨天刚回家,听她妈说我已经回来了,今天安装师傅去他们家安装完电话,她知道下一家是我们家安装电话便跟着安装师傅一块儿过来了。

入秋的风有些凉爽,我和玉荣等着安装师傅把电话调试好便一块儿出门到村东头的马路上压马路,许久未见,玉荣成熟了很多,耳朵上依然带着一个耳钉。

我笑到:“玉荣,你没有再打四个耳钉啊?”

玉荣笑了:“没有,吓唬我妈呢,我打也不打那么多。我听说你要去崇来上高中了?”

我回到:“是的,本来报了县一中,之后后悔了,便又去报了振强中学。我告诉你,振强中学好学生可多了,像我这样的在振强中学属于垫底的……”我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但是玉荣却沉默了。

“玉荣?”

“哦哦”玉荣回复到,我不知道我说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玉荣接着说道:“燕子,念书挺好的,我有点后悔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念书。”接着,玉荣又沉默了。

我感觉到我和玉荣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我和她都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却无论如何都有些意兴阑珊,于是我俩走出不长一截便开始往回走。

之后,暑假期间,我和玉荣又见了几面,依旧说说笑笑,我说学习上的事,她说工作上的事,说城市里的繁华。我们都试图打破这道无形的屏障,只是这道屏障越碰越坚固,我们始终找不到解开它的钥匙。我们以前明明是无话不说的,于是我开始沉浸于漫长的悲伤中。

后来,我便开始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成为时间匆匆的过客,无法挽留。在时间的长河里,我静静地看着我和玉荣的距离越来越远,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远远地在心里道上一句再见、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