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骄阳

久我给梓打电话,一般都在白天。

梓最近总算也有了手机,所以联系起来方便多了。可早晚打电话,梓总是在家里,怕给她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有时梓在外面,若给她打电话时,她吞吞吐吐的,久我便会感到很过意不去。

久我再次给梓打电话,是听说她生病消息的三天以后。

与平时一样,等到临近中午时打她的手机,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应答。

听到电话里传来梓那甜柔且有些屏声吸气的要求留言的录音,久我便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待会儿再打电话的留言。

这个时间,梓应该不在家里,也许是去教和服或插花了吧?

梓每周要有好几次去涩谷家政学校,教年轻姑娘怎样穿和服。另外,她是有着插花艺术资格证书的,所以最近也时常去百货商店和其他什么公司参加一些插花的活动。

至今为止,与梓一起在外面酒店过夜,也是她有了这些工作,以出差为名才能实现的。

作为妻子,在外面有自己喜欢的工作,为工作而出差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是近两三年来,梓为自己筑起的一座快乐宫殿。

这次梓生病,是有些突然。

距离上次她对久我说眼睛有毛病,已过了四天,还不见梓有电话,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要不就是突然住进了医院?

心里惦记着梓的事,到了傍晚,趁没人的时候,他再次拨通了梓的手机,还是没有应答的录音电话。

久我有些灰心丧气地放下电话,抬头望着暮色沉沉的夏夜。突然,电话铃响了,梓的声音跳出来。

“你来过电话吧?”

“当然,还留过言呢。”

“听到了,现在去你那里好吗?”

梓的口气匆匆忙忙的,听筒中掺杂着车水马龙的嘈杂声。

“现在,在哪里?”

“在银座,可能要三十分钟左右才能到你那里。”

梓能来当然是好事,可房里女秘书还在,离下班还有些时候。

“可女秘书还没有走……”

梓是知道女秘书的事的,所以也不用瞒她,只是她现在来,就不能两人清清静静的了。

“那么,稍微晚一些,一个小时以后吧。”

“我等你。”

久我点头同意,接着问起了她的眼睛。

“那么,医院的意思呢?”

“明天去看检查报告,所以要赶紧见你……”

“赶紧?”

“如果住院,好长时间都不能见面,你不是会很寂寞吗?”

“真的这么严重?”

“不知道,明天决定命运。”

梓的话也许有些夸张,久我便又叮咛道:

“六点半,我这里没人了。”

女秘书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每天中午来上班,傍晚六点便下班回家了。

比普通的公司上班是迟了一些,但编书工作一般都是在下午,所以时间是正好的。一到下午,久我的寓所里,电话、传真便多了起来,临到傍晚客人来访,川流不息也是经常有的。

很巧,这天五点来了一拨客人,接着便安静了下来,女秘书六点一过便准时下班了。

这以后,便剩下久我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可梓却迟迟不到,直到过了约定的时间将近一个小时,都要七点了,梓才姗姗来迟。

“怎么迟到了呢?”

打开房门,只见和服打扮的梓一只手拎着个包,另一只手提着一袋鲜花。

“为了找这些花呀。”

对久我的寓所熟门熟路的梓,径直进了厨房,从纸袋里拿出花排成一排。

久我从她身后过去,抱住她的肩胛想将她转过来,梓却左右轻轻地扭着身子拒绝了他。

“先等一下,让我将花插好再说。”

今天梓的和服是白底米黄花纹的罗绸,腰带上的鹭鸟草十分显眼,与平时一样,这身打扮很合时节,让人看了便爽心悦目。

“今天,插一盆别有风味的花给你看看。”

梓从厨房的橱里拿出一个白瓷的浅盆洗了起来。

以前就是这样,碰到高兴的事,梓来久我寓所时,总喜欢插上一盆花。据说,她学的是嵯峨御流的插花流派,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据梓介绍,这流派的总部在京都的大觉寺。这名称的由来是这样的:平安初期,嵯峨天皇在大泽的池塘里划船戏耍。那小岛上开着菊花,天皇随手摘了一束拿去插在了御殿的花瓶里,从此便产生了这个名字。从那以后至今千余年来,一直流传下来的这个插花流派,主要有以瓶插花、盆插花等四种形式组成的“传承花”与新未来感觉的“心妆花”这两种表现方式。

久我对插花并不在行,可是大觉寺和大泽的池塘他是去过好几次的。

那是个四季风情变化、古朴优雅的地方。今年春天他还特意去那里赏过樱花呢。烟雨蒙蒙的大泽池,水波不兴,连时间都像凝住了似的,使人沉浸在平安时代的古风往事之中。

从这样的地方产生的流派艺术,看来一定是十分古朴典雅的了。

这么想着,久我便不懂装懂地说道:

“这是个历史悠久的传统流派吧?”

可梓却毫不留情地否定道:

“不对,传统当然是有的,但更强调新感觉的艺术。”

确实,梓插的花,每次总是在一种古典清雅的美感之上,透出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气息。

现在她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那些花,插出来的也一定是一个新感觉派的艺术品吧。

“马上就好,你去看会儿电视吧。”

久我压抑着想轻轻吻一下梓的念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老老实实地看起电视来。不一会儿,梓便呼喊了起来。

“喂,剪子怎么不见了呀?”

插花用的专门剪刀与剑山,梓是自己买来放在厨房碗橱下的抽屉里的。

“你没拿过吧?”

“没有……”

女秘书有时也会摆弄些花草什么的,可那大多是花店里出售的普通东西。

“奇怪呀!”

被梓这么一说,久我才想起前几天解一个书籍包裹时一下解不开,便用那插花的剪子剪开了,当时用完随手放在了靠墙的侧橱里。“也许在这里呢。”

久我从侧橱里取出剪子。梓一把抓在手里,脸上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是谁动了这东西?”

“没谁,是我解包裹时用了一下。”

“乱弹琴,这是插花专用的呀!”

埋怨的口气中明显地透着,自己买来的剪子不允许别的女人乱碰的嫉妒心情。

“工具也是有感情的呢。”

梓还在喋喋不休地嘀咕。

对一把剪子这么认真,活现出了梓一丝不苟的性格。每当这种时候,久我便会感到没趣,但同时一种很舒适的紧张感,又挑逗着久我的情绪。

久我讨了个没趣,便去书房整理起各种邮件,一会儿梓又叫了起来。

“插好了啊!”

随着梓的呼声回到客厅,只见侧橱的装饰空格里,悠然地摆着一盆鲜花。

“怎么样?”

“身手不凡……”

浅浅的瓷盆里,一朵宽大的荷叶,上面点缀着一圈白色的蝴蝶兰。白瓷盆的两边若隐若现,翠绿的荷叶微微地朝左斜着罩住了盆子,荷叶上面洁白的蝴蝶兰与之相平衡地朝右弯着纤细的颈项。

“清新凉爽,正适合这夏天的气氛呀。”

“你也喜欢吧?”

“鲜艳而又洒脱。”

“刚才不是说过要为你插一盆别有风味的花嘛!”

两人并肩欣赏着架上的插花,这鲜花确实一下子营造出一种凉爽优雅的氛围。

“昨天晚上就想着怎样插好这盆花,想着今天到你这里一定要插一盆好花!”

“我也正需要这么一盆花呢。”

“并不全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呢。”

“为你自己?”

“明天不是要去医院吗?报告出来,但愿平安无事……”

听梓这么说,才知道她插这盆花,看上去只是绿叶和白花,显得淡雅无奇,其实是寄托着她殷切心愿的。

“插得这么成功,也许象征着明天去医院,情况不会太坏吧。”

“不会有什么坏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病我自己感觉得到的。现在插了这盆花,希望你对着它为我祈祷,保佑我能平安度过明天那一关。”

望着梓满脸的认真,久我不禁也虔诚地点着头表示愿意照办。

“当然,我会为你祈祷的。”

“感谢啦。”

看着说话的梓,久我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将她搂了过来。

“像你这样高贵的美人儿……”

久我这么说着,目光越过梓的肩膀,停在了白色的蝴蝶兰中心那点淡红色的花蕊上。

“我说,那个……”

凝视着梓的肩膀,久我的脑海里想的却是与祈祷毫不相干的、情趣昂然的事情。

“怪荒唐的……”

“什么事呀?”

久我顺势亲了梓一下,在她的耳朵边嘀咕起来。

“到床上去吧。”

“不行,今天得早些回去。”

“还早着呢。”

“明天要去医院,要听检査的结果,所以今天是万万不能做这种事的。”

“可是,是眼睛的毛病,眼下的事与眼睛是没有关系的呀。”

“不行,这里都被你搞得伤痕累累的了。”梓用手指着自己的左耳朵。

“伤痕?”

轻轻地将蓬松的头发撩起,看到她的耳朵边上有一点小小的黑痂。

“这是你咬的呢。”

被她一说,久我才想起上次在一起时,兴致高昂时是用嘴含住了她的耳朵的。

“没什么关系的。”

“可是,明天可能会在耳朵上采血化验呢。”

“那么就让他们采那只耳朵好了。”

“不和你闹了,反正今天得马上回去。”

“那么,明天再来?”

“不知道,要看医生检查的结果怎样。”

梓这么说着,停了停又接着说:

“如果结果不好,会怎样呢?会马上动手术吗?”

“不要紧的。”

一瞬间,梓的眼里露出一种恐惧不安的神情,一下子将头钻进了久我的怀里,忧伤无比地说:

“啊,保佑我,你一定要保佑我呀。”

“当然,我会竭尽全力保佑你的。”

“真的,你一定要真的保佑我呀。”

梓的全身紧紧地贴着久我,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后退了一步,喃喃地对久我说:

“真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久我放松了紧紧抱着的梓的双臂,深切地感到和插花时的镇静不同,梓的内心对自己病情的恐惧、胆怯,远远比久我想象的要厉害。

不管怎么说,去医院看检查报告总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即使自己感到不会有什么毛病,但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对面一坐,便不禁会有些紧张。

这情况在接受检查时也一样,有人仅仅量一下血压便会紧张不安,由于这原因而使血压升高二十至三十的也大有人在。

梓在去医院的前夜,静下心来,兴致盎然地插花,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也正是由于她太紧张了。

可是第二天,久我等了一整天,梓也没有打电话告诉他检查的结果。

到了傍晚,他实在放心不下,便拨了她的手机,可是关机了。

到底怎样了?也许是医院的结果还没出来。可是不管怎样,总得有个电话呀。

久我提心吊胆地又等了一天,过了晌午,总算等到了梓的电话。

“喂,喂……”

声音沉闷,有气无力。久我心头顿时泛出一种不祥的感觉,感到情况也许不太妙。

“我要吃一刀呢。”

“吃一刀?”久我本能地反诘。

梓的语气一下急躁起来:

“果然是最糟糕的结果呀,而且情况会越来越坏,最后会双目失明……”

“你慢些说。”

久我想稳住梓的情绪,稍稍地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

“医生明确对你说啦?”

“主治医生一边看片子,一边对我说这病是没有其他办法治疗的……”

“那是什么病呢?”

“眼球后面的神经肿瘤,病名很长说不清了,总之只有动手术一条路了……”

“那么,动了手术不就没事了吗?”

“没事了,可脸上要割一刀呢。”

“在脸上的什么部位?”

“额头稍微上面一点,说是一般看不出来伤痕。”

“那么,不太要紧的。额头上面是看不出的。”

“可是在脸上呀,是在女人的脸上呀……”

梓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住了。

久我还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又怕说得不好反而使她更悲伤。

“已经决定动手术了吧?”

“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梓无可奈何的语气中,透着不安。

“这事是昨天决定的吧?”

“是……”

“那为什么不马上与我联系呢?”

“何尝不想?只是昨天脑子乱极了,不知给你打电话会说出些什么来。今天总算情绪稳定些了,才给你打电话。”

久我知道,一定要动手术,对梓的打击是够大的。可正因为如此,应该赶快与自己联系才是呀。虽说自己帮不上她什么大忙,但起码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呀。

“一直担心着呢。”

“对不起啦。”

梓虔诚地道歉,久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好吧,能见面吗?”

“今晚,去你那里好吗?”

“当然好。几点钟?”

“晚一些,可是见到你,我说不定会哭哭啼啼的呢。”

“不要紧,我等你。”

久我使劲儿地点着头,默默地对自己说,现在自己能够做的便是紧紧拥抱梓。

这天晚上,梓到久我的寓所时已经过了七点。

门铃一响,久我马上迎了出去,只见梓又换了一套黑底白碎条花纹的和服,腰带只有平时的一半宽,也是白色的,脚上一双低齿木屐,是用与和服相同布料制成的。乍一看,似乎是去逛庙会看焰火的打扮,表情却是愁眉苦脸的。

“对不起,看我这身打扮……”

梓与平时不同,腰带也没有结成那种高贵的鼓形花结,只是草草地扎了一根窄窄的腰带,她是为自己的装束向久我致歉。

“什么劲儿也没了,连打扮的心思也荡然无存了……”

医生宣布要在脸上做手术,对于女人的打击是可以理解的。

“别说了,快进来吧。”

久我拉着梓的手把她引入房里,重新端详起梓来。

夜色中微微垂下的脸蛋显得苍白憔悴。再看她的左眼,黑白分明,深棕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真看不出来呀……”

久我叹息地摇摇头,与梓并排坐在沙发里。

“那么,什么时候动手术呢?”

“下星期住院。唉,快的话下星期中……”

“怎么这么快呀……”

“不快些的话,病势会一发不可收的。”梓黯然地闷头坐着,好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说:

“也许,我会死的。”

“别胡说,医生不是说手术后马上会好的吗?”

“可是手术也许会失败呢……”

“不会的,正规的大医院不会有问题的。”

梓去的医院是在御茶之水的东京有名的公立医院。

“手术后,也许会失明的。”

“不会的,是为了使你的眼睛更明亮才做手术的。听医生的话不会有错的。”

久我为了转换一下气氛,便换了个话题询问道:

“我们去哪里吃晚饭呢?”

“现在去?”

“还没吃晚饭不是吗?”

“可是,一点也不想吃。”

“别耍小孩脾气,人是铁饭是钢嘛。”

可是梓还是没有心思出去吃东西。

“就在这儿吃算了。”

喃喃地说着,梓的目光落在了侧橱架上昨天插的那盆花上。

“诚心诚意,插的这盘花……”

梓确实是对这盆花寄托了美好的愿望,结果还是令人扫兴。

“可是,看到这花,就像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似的。”

宽大翠绿的荷叶上那一轮洁白的蝴蝶兰,实在太像梓那亭亭玉立的身影了。

“晚上关了灯,黑暗中,这花的倩影还清晰可见。”

久我想起前天梓插花时的情景,想着她说的“明天要去医院,今晚不能乱来,要早些回去”的话来。

“稍微休息一下吧。”

这么说着,便牵着梓的手朝卧室走去,梓没有拒绝,顺从地跟着他进了卧室。

久我将床头柜上的台灯光线调得暗暗的,等着梓。

梓在卧室的角落里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始解腰带,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来,随即便钻进了久我的被窝。

“我是不是有些奇怪呀?”

“什么奇怪?”

“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做这种事……”

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才更应相亲相爱,久我心里这么想着。

“别想这些烦恼的事情了。”

说着,久我轻轻地吻了一下梓,身子便扑在仰卧着的梓的身上。

梓的骨架很小,抱上去感觉仿佛柔软无骨。

以前,在床上曾对她说起过自己的这种感觉。

“你是想说我变成老太婆了吗?”

梓当即十分生气,叫了起来。

与年轻时相比,那种干练的线条确实不存在了,腰部和臀部也有些鼓起来的肥肉。可久我更喜欢梓现在这种富态的身子。

“老太婆,也是个惹人喜爱的老太婆呀。”

“别这么瞎奉承好吧。”

“什么奉承,这是真话啊!”

“男人全都喜欢年轻女人。”

确实不错,男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女人。可这只是从容貌与身材来衡量。如果实际交往的话,情况就不一定如此了。

年轻有年轻的青春活力,可年轻女人有时会任性且不通情理,难免使人扫兴。

现实生活中,男人有两种,注意外表美的男人和追求内在气质的男人。

久我应该说是属于后者。

“青春,总会逝去的啊。”

“即使逝去,可青春总是美好的呀。”

“可这只是暂时的呢。”

梓太强调青春的美好了,久我不禁想起以前读过的谢野晶子的和歌 [2]的句子来:

二十娇娘

青丝漓如练

香梳滤出春无限

烂漫且风情

这首和歌的格调淡雅秀丽,是典型的晶子风格。她赞美年轻女子的奢华之春,强调青春之美是不可否认的,可同时也隐喻着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无奈和慨叹。

“这是晶子小姐几岁时的作品?”

“应该是二十几岁吧,过去的人对老的感受要比现在人来得早呢。”

“感觉得出来……”

“可是,二十岁美丽是理所当然的呀。”

“是吗?”

“二十姑娘一朵花,无论穿什么、做什么动作,都是美的。”

久我说着想起梓的女儿该是这个年龄了,便问道:

“你女儿几岁了?”

“二十二了。”

“是我与你相识的年龄呀,很漂亮吧?”

“难看死了,就像我一样人见人嫌的……”梓这么调侃着,久我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了与梓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梓也是二十二岁,在马路上跑跑跳跳的样子,吃饭前双手合掌的动作,一切都显示出青春的活力,可爱无比。

“青春年代,谁都是美丽的呀。”

这当然也包括久我,男人的青春也是一样的。

“就是,猫、狗、猪,幼小时候都是活泼可爱的,何况人呢……”

“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年轻时难看,那真正是个丑八怪了。”

“那么,上了年纪,难看些也没关系吗?”

“某种程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始终漂亮的人也是不少的。”“有这样的人,真想见上一见呢。”

“这个嘛,近在眼前呀。”

久我轻轻地刮了一下梓的鼻头,梓娇喜地叫道:

“你真会说话。”

她顺势一口咬住了久我的手指。

此情此景,又不禁在久我的脑海里浮现。两个月前,初夏的那个夜晚,两人曾如此甜甜蜜蜜地共度良宵。

久我搂抱着梓,心里想着那初夏之夜的情景,梓便在他怀里低声问道:

“在想些什么呀?”

“没有,没想什么。”

那两个月前的初夏之夜,他们也谈论过青春的话题,那时梓的眼睛已经有病了吧。

“什么时候感到眼睛不适的?”

“六月份时……”

“那是第一次发觉?”

“再早一些,偶尔感到有重影,视线模糊,有时还会头痛……”

“我一点也不知道呀。”

“与你见面,总是比较好的时候。”

说到这里,梓突然有些胆怯地追问道:

“我的脸有了伤疤,你会不想见我了吧?”

“没有的事。”

“是的,一定是的。你会感到这样的女人已经人老珠黄不值钱,遇到都会形同陌路的。”

“瞎说,我爱你是不变的!”

梓显得有些激动,久我又紧紧抱着她的双臂,慢慢地使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可梓嘴里还是一个劲儿地念叨:

“我还是逃不脱报应呀。”

“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我是罪恶难赦呀。”

梓一直认为自己的眼睛有病是因为自己干了坏事。

“那,报应……”

如果作为妻子又与其他男人关系暧昧是罪恶的话,自己作为有妇之夫引诱别的女人也应是有罪的,怎么会只报应一方而饶恕了另一方呢?

躺在床上的久我这么想着,一旁的梓又轻声轻气地恳求道:

“惩罚我吧。”

瞬间,久我感到这声音像从黑暗中飘过来的,明知是梓嘴里说出来的,可还是感到好像是从自己与梓紧贴着的身躯中间产生出来的叹息。

久我马上感到呼吸急促,紧紧地抱住了准备牺牲一切的梓,一下子扯开她衬衣的纽带,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乳房。

这完全是男人的行动,是一点也不容女人反抗的蹂躏,这不能不说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种惩罚。

可是这种惩罚哪怕是一点点,在注入爱情的一瞬间,便成了对受惩罚者的一种煽动。男人也就成了受惩罚者的同谋。

更何况,久我与梓的爱情是如此天长地久。他先是用嘴含乳头,手在她的下身激烈地挑逗,这种嘴唇与手指娴熟的联合行动,已使久我将自己全部的爱倾注给了受惩罚的梓。两人之间到底谁是惩罚者,谁是受惩罚者,已经无法分清了。

起先还是久我主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说是他在对梓实施惩罚。可是,马上梓也燃烧起来,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她积极迎合着久我。两人的身子贴着身子,不顾一切地翻江倒海起来,这时,久我也彻彻底底地成为受惩罚者的同谋了。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梓在她最幸福、最舒适的时候,表现也十分节制,呻吟也是低吟浅唱的。不管抱得多紧,情绪多么高涨,她也能拼命地抑制住自己。直到最后那最欢快的一刻,她才会“啊”地尖叫起来,随即僵硬的身子也一下柔软无比地松懈下来。

这是梓独特的表现方式,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尖叫起来,事后她总会感到难为情。可她这种风情万种的表现却能使男人得到十二分的满足,更激起男人的情爱。

本来当男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会安静一会儿,可梓的风情往往又会激起男人的自信与欲望。于是新一轮的进攻又会向她袭来,又会将她逼上情爱的顶峰。

说也奇怪,一次高潮过后的梓,似乎会变得更加激情。她会两次、三次尽情地顺着久我的性子,直到久我精疲力尽,尽情尽兴,这才轻风细雨地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回过神儿来,久我发觉梓还睡在自己的怀里,头枕着自己的肩膀,上半身扑在久我的胸前,激烈运动过后的双腿之间紧紧地夹着久我的小腿。

再也没有什么比现在这样的久我与梓的相拥相抱更泰然的了。

刚才在云雨之前,他们也紧紧地抱在一起,可现在这种情景,更透出一种心满意足的充实感,相拥着的身躯也显出一种从容。这种轻轻的、从容不迫的拥抱,确实是一种使人心旷神怡的享受!

梓已经对久我百依百顺了,嘴唇、酥胸、腋下、胯下,身体全部的全部都任凭久我随心所欲,她只是心安理得地闭着双目,静静地躺着。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突然,久我感到嘴唇被梓的头发撩得痒痒的,想轻轻地移动一下她的头,不料却将梓惊醒了,她含情脉脉、轻声慢语地对久我说:

“谢谢!”

“什么?”

久我脱口反诘,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梓在云雨之后向他致谢。

“你刚才说‘谢谢’了?”

“是的,谢谢,你让我太快乐了。”

梓的解释很简单,可她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地向久我致谢?

朦胧的黑暗中,久我想起刚才梓对自己说过“惩罚我吧”的话。

“是想痛痛快快地惩罚你一下的。”

“可是,还是很有分寸的呀。”

梓已经觉察出久我对自己的一切并不是一种惩罚。

“为什么不狠狠地咬我呢?”

久我听梓说这话,想起以前在她耳边留下的伤痕。

“那耳边的伤痕,你不是耿耿于怀吗?”

“现在不了,以后好留个纪念呀。”

咬出的伤痕反而会成为她的纪念?

“那么,现在咬上一口吧。”

“现在,气氛情调不对,会感到痛的。”像是想起了久我咬她的情景,梓的身子不由抽缩了一下,很是疼痛的样子,然后低声地念叨:“不会忘记的……”

这话使久我很高兴,连连点头。梓又接着说:

“这样,我可以安心去住院了。”

“出院后,马上再见吧。”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不就是做个眼睛的手术吗?”

“住嘴,说得轻巧。”

梓对手术还是心存太多的不安。

“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你会等我的吧?”

“当然。”

连连点着头,久我不禁又产生了想要抱一抱梓的冲动。

一旦住院,将会有一段时间再也摸不到、看不到这么迷人的身体了。

“能让我看看吗?”

“什么?”

“你的身体,全身。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住。”

梓沉默了,终于渐渐地将身子平平地躺在了床上。

“灯,就这样不要太亮。”

梓的要求久我能够理解。于是他便打消了开亮台灯的念头,朦胧之中,梓坐起了身子,右手捂在了胸前。

梓的乳房正好能一把握住,摸上去的手感很好。

久我尤其喜欢抚弄她的乳头,绝对不会使人感到她已生过孩子,小小的乳圈中略带粉红的乳头硬硬地挺着,显出性爱的余响。

久我交错地抚弄着她的两个乳房,渐渐地将脸凑了过去,伸出舌尖轻轻地舔着乳头。顿时像触电似的,梓的上身激烈地摇晃起来,可眼睛还是紧闭着。

看到梓并不拒绝,久我胆子更大了一些,视线便朝下移,撩开了她的衬衣下摆。

梓的全身雪白,连下身的双腿之间也是洁白如雪,那正中的地方颜色虽说有些变暗,可那黑丝,还是闪着诱人的光泽。

久我喜欢梓那并不太浓密而且触感柔软的绒毛,现在他的手掌盖在她的绒毛上,不由想起曾好几次要求她将这绒毛剃去的事来。

“就剃一次……”

对久我的苦苦哀求,梓却毫不留情斥责:

“这种荒唐透顶的事,我决不会干的。”提出这样要求,久我是有着两个企图的:一个当然不用说是剃掉绒毛后的下身更能一目了然;另一个是想试试她对久我说过的话是否真实。梓曾对久我说过,她与丈夫之间好长时间没有关系了。结婚二十年,孩子也成人了,夫妻之间的神秘感自然也消失了。

“老夫老妻,还是时时相爱的,是没有的吧。”

梓的这种解释,久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若她与丈夫真的没有关系,那么不妨成全一下久我的愿望,剃一下绒毛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呀。

如果她真的肯剃的话,便可证明她说的与丈夫没有关系是真实的。

可是梓却将之称为“荒唐透顶的事”而加以拒绝了。

确实如梓所说,这是够荒唐的。可是男人有时是会钻这种牛角尖的。

现在久我对这留着遗憾的密处,将头凑了过去,为了舔到那中间的花蕊,轻轻地将她的双腿拨了开来。

猛地,梓的两腿有了力气想反抗。可也许是她自己允许的吧,这反抗便显得不太强烈,久我更放肆地拨着梓的双腿,梓也顺从地放松了腿里的力气,于是密密的毛丛中露出了嫩红的樱唇。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用手抚弄过她的这个部位了,舌头也舔过无数次,而且刚才久我的中指还在那里面游荡过。

现在刚刚尽情尽兴过,再要运动有点力不从心。可是尽管有些乏力,他还是顽固地将头钻进去,双眼盯着那中间的一点目不转睛。

“这个黑痣……”

梓绒毛的边上,左大腿根部有一个黄豆大的黑痣。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七年以前,与梓久别重逢的时候。

“这种地方生痣……”

当时久我用手抚摸着说:“是淫乱的象征呀。”久我刚说出口,梓一下用手封住了他的嘴巴。

“别说这种话。”

从那以后,久我就再也没说过这种话。可对这痣的存在,梓的心里最清楚。

“一点也没变呀。”

适应了朦胧的双眼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黑痣,便又将视线移到了胸前。

“这里也是……”

在乳房下端,靠近腋下的部位,也有一颗相同大小的黑痣。

这是七年前发现的,部位、大小都与当时没有变化。久我用食指在痣上摸了摸,嘴里喃喃地咕哝:

“两颗都在左边。”

摸着摸着,久我突然联想到梓的肿瘤也在左眼里面。

这当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可一旦联想起来,心里总也感到有那么一丝的因果。

“不会忘的!”

不知怎的,久我看着黑痣,心里感到梓的手术会成功的。

“不要紧的,我等你。”

“真的一直等我吗?”

“不过,你得快些回来呀。”

突然,梓两手张开,好像被什么东西拉过去似的,一下子扑在久我的身上,于是两人又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一定等你……”

又一次在梓的耳边呢喃着,久我默默地衷心祝愿梓的手术能够顺利成功,双唇柔柔地盖住了梓要接受手术的那只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