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的伐南之战正式启动。伏敌王发兵八十七万进攻淮水全线。其中步军六十万,骑军二十七万,山河万里,舟马联动,共趋南土。
但由于兵力太过庞大,进行速度远不能满足伏敌王疾风扫秋叶的心态,因此,伏敌王便亲率骑兵,先行击破了华服国淮水以北防线。继而陈兵淮水上游的淝河,与防守在此的华服南国主力军队隔河对峙。
此时,破楼子将军的西廊兵刚过十二连城关,太子宏的大荒军才进东海,襄龙将军由所据芙蓉原沿江水东下,正进入云梦野,凤凰将军则率领三万精锐铁骑作为机动,在淮水一线游弋以为补充。
淝河对岸,与伏敌王对阵的,为华服国八万士兵的统帅:二玄将军。
二玄将军先夸赞了一番伏敌王天命宏发一扫北国,继而宣说道:“华服国虽移江左,不复前盛,但稳操天命,不惧兵燹。伏敌王深晓释门经法,当知八部之中,龙位在天之下,为何违逆天命,以身犯天?”
伏敌王答道:“若论八部,皆为尘土,哪有高低之分。龙德至广,当腾于南方水国,此方为天命。”
二玄叹道:“如此,若必然一战,请将大军稍移一箭之地,以便南军过河快意一搏,如何?”
伏敌王眼观阵前南军将士战意寡淡,自恃禹王槊与二十万先锋大军之兵力,即便后退百里再战,取二玄也是探囊取物,何况一箭之地。同时也暗思或可待南军半渡时击之,于是欣然同意,下令前军转后军后军转前军,向后小却。
岂料,大军如山,移山之为在稳不在急,更非稍顷可止。龙国大军阵脚刚刚松动、阵列未全转完,二玄将军便令军士举起伪作龙国专司退军之旗帜,齐声嘶喊:“敌败速追!”
龙国军士突闻雷鸣海啸速追声,不明所以,阵脚颇显乱象。远阵军兵遥遥望见退军旗帜竖起,误以为一线接阵确实有败,慌乱之心更增。
此时此刻,正应了扪狮侯生前所担心的状况:龙国各酋草聚,众军人心不齐,一旦有异,各思自保,阵脚万万无法再行压住。
二玄将军挥旗发兵。华服国藏于阵腹,由浮浪人组成的八千核心铁骑,疾风暴雨般渡河扑到对岸,奔驰冲突,大肆砍杀。龙国后退军阵更加失去秩序,盲人骑瞎马一般往后方逃窜。远阵二线军为退兵之潮踩踏驱赶,也加入溃退大军,奔逃愈多,恨不能全都肋生双翅逃离修罗场。于是伏敌王阵中人堆如丘,马踏似舂,大势如山崩颓。
伏敌王万料不到情势突然如此发展,慌慌忙中想要祭出禹王槊,正在此时,华服国阵中传来厉啸贯空之音,几条丈余长的影子,以霹雳之速从淝河对岸飞出,在人堆中轰然爆裂。龙国溃退士兵被炸了个血肉横飞。
伏敌王大惊失色,恍惚望去,只见南国阵中,竖起多面绣有“王舆”字样的幡旗,幡下各有一床巨大兵车,形如斜月,正中有长轨,貌似箭匣。彼箭不似寻常弓箭,大如长槊,不知何力驱动以致如此神速。当下这边霹雳横飞,那边兵败山倒,即使华服国以赤手空拳,乃至立足不追,龙国军队也止不住溃退之势。加之二玄早令过河之军紧盯伏敌王伞盖方向追杀,伏敌王贯身甲胄已遍着飞矢,遂含恨往淮水北岸凤凰将军方向奔逃而去。
追击之南军惮于兵数所限,且惧敌困兽之斗,乃以驱策为主,渐追渐慢。伏敌终至得脱,归于凤凰将军营中。
凤凰将军三万游弋精骑丝毫未损,尽皆交回伏敌王统领,虽是如此,龙国先锋军之败已令南征锐气尽皆丧失,无论如何无法再行列阵。伏敌王万般不甘,也只能由铁骑拥护,丧气北归。
大崩溃之下,龙国各路兵锋全线回缩。破楼子转身回返西廊,强耀率军撤回芙蓉原,并于华服国云梦驻军逆江水进击芙蓉原时,从一夫关撤归中土缩回散关之内。华服国不费吹灰之力将芙蓉原收于己手。
淝河败后,伏敌王急忙令人探听,得知华服国阵前兵车,名为“却月弩”,乃道教“三月神兵”之一(贯月槎,却月弩,沦月波),由精通兵学的南国道士句曲真人监制。其巨箭名为“牵机曲”,内装两级硝石硫磺之类炉方丹药。巨箭以床弩弹出,同时引发第一级硝石动力,激速如电。射愈千步方落地,落地时第二级硝石火药自动崩裂,所纳箭镞与铁丸尽数射出,杀伤力古未有之。句曲真人以监造此弩之故,被敕封南国山中宰相之名,句曲派也得以入驻南国宫廷上层。
伏敌王闻却月弩有金铁制成,料想禹王槊可治此物,南国不会趁势来犯,心内稍安。并自省发兵所为:国以龙为名,却无龙襄助,以虚名护国,岂非重蹈劫世王覆辙?!后怕之下为之汗流浃背。乃派人催促草堂尽快迎接龙女入界。
淝河战后不久,草堂传信天下,宣布最近将举办“法华虚空会”,恭迎龙女转生胜神州。由此,神州各国名僧大德,乃至近乎所有的僧徒,倾城倾国都赶往逍遥园兰若,以求一睹万世不遇的龙女降世神迹。
伏敌王令强耀将军辅佐太子宏代领兵权,自己携凤凰将军及两个心爱小女儿宝儿锦儿,亲自到草堂参加龙女转生法会。
龙女转生时刻到来,日月同出,共列天顶。伏敌王身着佛家戒门圣衣——优婆泪,亲手接得入界龙女来到草堂。逍遥园内前来朝圣的万千比丘,莫不赞叹服拜。
独独草堂子心下惊骇:日月共天并非转生法所应显现之象,事出如此必有因果。果然,转生至此的龙女并无神力,只是人间少女。
草堂子为转生之法耗尽精力,寿岁枯竭。临终向门下四圣交代后事,并密嘱四圣之道融以遗训后,入灭归西。诸方比丘尽皆悲涕。
正在此时,有画角声由藏于烟岭山脉中的警戒台传来,提示草堂众人出现警情。顷刻间,一神秘人物掠空而至,意图靠近草堂子遗体,并偷袭转生龙女。四圣联手将之驱逐。来者似天君似天公又似荼御魂莲华派,四圣未能辨出究竟何人以及究竟为何而来。
草堂子香楼焚棺葬于逍遥园八宝玉石塔中。
不久,四圣中的道生,因所持“悉有佛性”之说与北国沙门理论相悖,被北国比丘们排斥,乃飘然去了江南华服国。
草堂为转世龙女——也就是人间女孩云秋,定制了一套小型化的优婆泪圣衣。按照草堂子生前安排,草堂要定期巡视烟岭各关隘及画角台:夙夜道,水峪道,双谷道,散关道,六入道,孤烟台(近中土北关之霞鹜关。中土四关:东方十二连城关,西方散关,南方虎关,北方霞鹜关),长河台,等。此次巡游,由四圣之一的道融负责,龙女云秋同行。
巡视途中山川多阻,关隘艰险,但好在有优婆泪辅助,处处逢凶化吉。道融向阿秋展示了“牵星术”、“龙涎侵水术”等野外生存方法,令阿秋眼界大开。
在行途西端尽处,由六入道向北折往霞鹜关,经过荼御魂国边界时,远方荼御魂方向传来钟声,幽沉浩荡。道融说是荼御魂国莲华派圣地“万佛殿”的钟声。
但随着两人的前行,钟声越来越近,仿佛他们正在靠近万佛殿。道融诧异,施展“风角术”占卜后面色大变:不周风罡烈如羊角,千鸟乱飞似失群,有大魔幻师正在施展缩地法向他们二人推进,而且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万顷缩地术。
道融与阿秋策动优婆泪,使尽全力往反方向奔走,但万佛殿的钟声很快就在身后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回头看去,万佛殿光芒万丈,所倚山岳壁立千仞,道融与阿秋即将进入万佛殿光芒笼罩之下。
忽然,天地间风云鼓荡,无数金色飞天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在万佛殿与道融云秋之间隔出一片光幕。一个声音在虚空中念道:“三界火宅,一念随喜。如炬除暗,长夜安隐。”声音一出,万佛殿的浩大钟声平息了下来。最后随着轻轻一下钟声响过,万佛殿消失得无影无踪。道融云秋二人莫名堕入一劫,又莫名逃过一劫。
在霞鹜关的“塞上姑苏”城,道融与云秋得草堂信徒李客赠送两匹天马:照夜白与蹄鸟。继而偶遇南国派往西海道荼御魂和阴山大荒寻购战马的演武王棋童破侯将军。双方约定机缘合适时,前往南国之事。
巡视回程,路过散关以北山野,忽听到有人吟唱歌声:
“长夜长风销长树,水北山南,暝月照霜幕。
胡马鸣珂旌满路,溃与棘楚铜驼覆。
鸦咽风陵渡畔骨,明铠银钩,犹奋聆击鼓。
入梦稚儿呼此父,堪怜堪笑何堪触。”……
接下来是诵经之声,二人所着优婆泪仁王甲突然为之震动,如同道融诵念《仁王经》为优婆泪除垢时一般。其经文曰:“……若未来世有诸国王。建立正法护三宝者。我令五方菩萨摩诃萨众往护其国 :东方金刚手菩萨摩诃萨。手持金刚杵放青色光。 南方金刚宝菩萨摩诃萨。手持金刚摩尼放日色光。西方金刚利菩萨摩诃萨。手持金刚剑放金色光。北方金刚药叉菩萨摩诃萨。手持金刚铃放琉璃色光。中方金刚波罗蜜多菩萨摩诃萨。手持金刚轮放五色光……”
道融大惊:此经字句虽然与《仁王经》并非一一相同,但大义无二,故能引发仁王甲的响应。稍顷,一野人和一赤衣沙门从一条隐蔽小径走出,经文正是出自于赤衣沙门之口。
两方邂逅,野人说其名蒲茹,沙门是他的救命恩人拔思。拔思自称来自须弥山脉赤鹏国的穹窿城,乃莲华派教下。在行脚路经附近时,偶然发现了受伤的蒲茹,顺手救治。
实际上,拔思乃奉师尊之令而来,其师尊正是荼御魂国主,也就是多年前被夏歌所救的虎尸御魂。御魂在立荼御魂国后,不断参研莲华戒所授道果经书,终于悟解佛法,遂皈依三宝,创立莲华派。其教派旨意“莲”偈曰:“一思莲波旖旎。二感倒影虚无。三惊香华疾瞬。四恨胜迹不留。五悲凭风起意。六叹夜庭无央。七惧皮囊飘零。八泣生灭无疆。”以八层次第为修行目标:拔思八,拔感七,拔惊六,拔恨五,拔悲四,拔叹三,拔惧二,拔泣一。
莲华派后传至须弥山赤鹏国,经过多番政教之争而成为赤鹏国主尊教派,御魂被尊称为五明王。五明王座下第一弟子,出身于赤鹏国承灵宝髻族的拔思,主政赤鹏国穹隆城。莲华派教众,人人皆手戴八颗莲子菩提的串珠,以为念空,亦是对莲华戒菩萨和南妃之纪念。御魂在算知南妃后嗣的下落后,派出拔思亲自到此地救助逢难的蒲茹。
两相述毕,拔思与蒲茹道别,返回赤鹏国的穹窿城,蒲茹跟随道融阿秋去往草堂。
蒲茹透露在烟岭生活几年中,偶然发现了他刚走出的那条小径。小径可以从烟岭通达芙蓉原,但此路上常有邪气纵横,不定时即会弥漫暴起。邪瘴无声无息,入其内者一旦遭此瘴贯体,日后必招兵解之灾。他这次备足草药经过,仍然误遇邪瘴发作并为其所趁,所幸拔思路遇搭救。
此径自然就是当年天君搭救华存的无名小径。
草堂将此径辑录于图,名其为“邪径”。阿秋在四弟五云之后,又为蒲茹加了个六茹的排号。道肇见阿秋与蒲茹相识未久,即将其排入亲序,心中凛然察觉一丝天数,暗中叮嘱道融对蒲茹多加注意。
蒲茹实为西洲曾欲鸩杀的渊流王,后由微夫人引入鹤鸣山“顶宫”,贵为天君掌镜掌印天师。因其容颜为鸩毒损坏,貌寝怪异,人号“寢君”。实际上寝君不止于掌管长乐未央镜与阳平治都功玉印,天君早已算出此子道泽渊深,因此,将天国至宝《南三张》(原华存微夫人所携《青囊》)经书也交给其保管参研,盼其来日一统道教乃至天下。而元君微夫人则将自己一手创建的洞真(真道)、洞玄(玄掠)、洞神(神思)上清三洞十八子组织,全权交给寢君统管。
鹤鸣山天国陷落于伏敌王的强耀将军后,渊流王寝君逃亡并蛰伏烟岭日久。此次在穿越邪径时,不小心被邪气所趁,体感如卧火毯披针毡倚炮烙,全身痈疮水泡并发。将死之际,被及时赶来的拔思以大道果密法救活。也正是逢此大厄,体内鸩毒全部发出,面容又为之一改,天国故旧再也不能认出他就是曾经的镜、印天师寢君。而华服前一朝之人也无法得知此人是失踪的渊流王。
蒲茹——渊流王寝君,早从劫世王悬赏凶流王私生后裔一事,知道自己乃是凶流王之子,此番天国变故之后,已无落身之所,便筹划前往敕勒川寻找凶流族王兄夜叉奴。于是辞别草堂人等,唱辞北去。史载其辞曰:
蒲生广湖边,托身洪波侧;
春露惠我泽,秋霜缛我色。
摄生各有命,岂云智与力;
安得游云上,与尔同羽翼。
淝水一战,让中土龙帝国的问题暴露出来:国体虽大,但成分太杂,不同酋族尚未经过磨合融入,仓促出兵便如直接以卵石垒屋,无浆料黏结,更无立柱斗拱梁架互相牵引撑托,石与石间各个独立,一倾俱倾一覆皆覆。欲立稳尚且不能,遑论聚兵锋于一处?自此北国人心思乱。大将如祈福将军、俱趋将军,乃至强耀,皆有二心。
强耀将军夜做一梦,梦见白雀衔长蛇。遂自解其意为迦楼罗食龙,乃天意让他覆灭龙国。于是趁伏敌王二次前往草堂会见巡视返回的龙女之机,发动兵变,在误将山杀掉了麾下众酋思乱的伏敌王。
伏敌王在被害前,把携带的禹王槊槊首天权绕指柔,交付给凤凰将军夬,让他带给太子宏,使与槊身合二为一。
前时伏敌王在接收了夬后,一直对其厚加优待,此刻夬却趁伏敌王失权命危之际,暗起私心。
夬逃回伏敌国都,诓骗太子说伏敌王被叛军围困,急派他来迎取槊体以合体制敌。由于禹王槊单体不成神迹,夬也一直是伏敌王的贴身辅臣,加之淝河之战夬又拥兵三万而无擅专图谋,荣立危境护主之大功,因此太子宏不疑有他,将槊体交与夬手。禹王槊体轻松被夬骗走,夬持天权与槊体北遁。
至此,伏敌王接连被两名兄弟襄龙将军强耀和凤凰将军夬背叛。龙帝国未损多少兵力却散碎一地,伏敌王身国双灭,烟消云散,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裳。
夬回到黑水大荒,复建修罗国,再称沐贤王。占据二京左及淮朔的东海大部疆域。
强耀将军接管中土与二京右,建立迦罗国,称强耀王。
龙国灭天下崩,草堂以伏敌王所创立故,众道为强耀王所忌。暮春三月,江南草长,道生从南国寄信,邀草堂故旧到华服国讲法。众道欣然。道融更决定趁此机会,按照草堂子临终密嘱之术,在南国境内寻找被阿秋称为大马拉车钢的精金,营造“优婆泪”以护苍生。遂携云秋驱天马先于众人往南国而去。
道生已于不安台北湖湖畔新筑僧庐,依然名之为“草堂”,以为道场。新草堂虽无旧草堂规模,但毗邻南国第一大伽蓝“同泰寺”,信众不减而愈增。
云秋坐骑照夜白,原为水马种,其父乃大渊北国湖龙之王,天性近水。加之天马异质嗜好饮酒,曾于月夜于北湖醉后戏水,无意间显现父宗血脉——银光麟甲相,照澈暗夜。北玄甲武,民皆骇然以为玄武神兽显灵,众口相传。日久,北湖遂呼为玄武湖。
草堂众道相继从迦罗国脱身到达南国,四圣于北湖畔新草堂再聚齐,共叙别后之情。因佛徒蜂蛹至北湖,云秋复迁住同泰寺中居住。演武王到同泰寺供奉龙女佛德,四圣向演武王讲解佛法,道睿以五化无常苦之论游说演武王,期冀演武王皈依佛法。
顾往昔来,句曲派与儒生皆向黎民宣说忠君之道。然而对于演武王来说,忠君之道适用于天下千千万万人,独不适用于演武王:你让演武王忠于谁来?因此,演武王心内所迷,乃是更进一步、回向忠于家国黎民的仁君大道。如何忠于家国黎民?道睿的一句无常苦让演武王有茅塞顿开之悟:黎民多苦,家国多苦,人世多苦,有漏皆苦,只有迎着苦去体悟,才能让家国黎民脱苦向乐,才能实现仁君之治。演武王在同泰寺中,听了四圣的宣讲,心中光移电卷,一刹那间堪破禅机,忍不住纵情长笑。当其时也,满座衣冠道俗,各个莫名。唯有四圣相顾莞尔,同念一句:阿弥陀佛。
自此,演武王于同泰寺新筑一楼,名之为“无间圆镜”,以不二王尊之身,入寺修行,体悟人间无常“苦”谛,求与生民同感同气。
2019-08
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