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做完检查得得多喝水，秀荷切了半个大西瓜摆桌上。
“晓雯，多吃些，西瓜利尿！”
“好的，谢谢小姨！”
唐晓雯看着眼前红瓤绿皮一大盘，不敢轻易开口。西瓜性寒，手术后她甚少食用。
曾几何时，西瓜乃是夏季首选水果，唐晓雯爱吃，唐诚更爱吃。但自打女儿手术，他再没买过，即使散步时偶尔提起，也会被夏丽红瞪眼拒绝。然而来帝都后，吃西瓜成了家常便饭，消热解暑秀荷最爱，唐晓雯每日一小块已是巅峰。
看见母亲从小屋出来，她扬起声音说：“妈，快来吃西瓜。”眼睛不停上下看，似乎在画一个向下指的箭头，旁批：妈，西瓜，你懂的。
夏丽红心领神会，叫上屋里的人一起品尝，一边吃一边聊起往事，秀荷更是拿出从前的老照片翻看。
“这是咱上一次聚会在歌厅里拍的！几乎所有亲戚都在，除了孟伟，是吧？好像说他在加班还是出差啥的？出差，对，是出差，丽蓉在电话里把他骂了好一顿，呵呵，我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缺席，骂他干嘛。”
“这张是在丽红家附近那公园，是吧？”
“我记得这个公园叫...叫...嘶...”长喜轻轻敲打脑门，“天鹅湖公园。”
“姨父你记性真好，那时候我们刚搬过去住。”
“瞧我爸和夏明恩拉响簧的姿势，那时候他还敢玩儿玩儿，现在碰都不敢碰。”
“拉响簧手上得有力，有力气才拉得响，现在我手臂疼，没法玩儿。”
“这张是在夏明善家里拍的，那时候还没拆迁，瞧这老房子地方多宽敞，我记得那灶头特大，烧柴火，烧出来的米饭特别香。”
唐晓雯暗自惊呼，帝都亲戚的记忆竟然如此了得，十多年前的事情，时间、地点、人物交代得清清楚楚。她深感佩服，自己年龄虽小，但儿时记忆早已随风散去，只留下不知何时何地的零散片段。
聊着聊着，秀莲突然来电。
“秀荷，告诉丽红她们，今天下午三点去东方医院血管外科找张医生看病，记得封个红包。”
“哦，多少合适？”
“两千，我托人找的关系，一人一千，这是他们的规矩。”
“好，我告诉她们。”
挂上电话，秀荷转达，夏丽红一个劲儿的点头。
“哦，哦，哦，好。”
“你们有钱吗？没有的话这儿附近有取款机，赶紧去取。”
“有，有。”
出门时，唐诚特意取了五千现金给夏丽红，就怕有急用的时候。
夏丽红听得稀里糊涂，但说到钱她依然警醒。
“现在还有人敢收红包吗？难道不怕被抓吗？”
秀荷一摆手：“害，要抓也得有人去告啊，你说病人找医生看病，病人会去举报吗？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哦。”夏丽红颇为震惊。她瞥一眼女儿，唐晓雯也正看着她。母女俩的眼神都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可是这钱怎么给呢？我没带红包来，你有吗？”
“楼下小卖部应该有，现在去买来得及。”
“红色怎么行。”一旁的苏梦清说，“从包里拿出个大红色的东西岂不扎眼吗？不行不行，我再问问秀莲。”
她拨通电话，秀莲也不清楚，没经历过哪会知道，她只好问介绍人。
辗转周旋后，苏梦清听懂了门路。
“钱用纸包起来，到时候我们先去体检科找挂号的李医生加号，给钱的时候顺便把包好的纸给她，她一看就明白，会领着我们去找张医生。”
“哎，这种事我不会，要不我把钱给你，你来？”夏丽红难为情地问。
苏梦清放下西瓜，吐出籽儿说：“这有啥会不会，给她就是。”
“不行，我脸皮薄，感觉像在做贼，你来。”
“说得好像我脸皮厚似的，我来就我来，收钱的人都不怕，给钱的怕啥。”
于是，午饭后三人再次启程，从城这头往城那头赶。按着秀莲的说法，一步步接近张医生。
李医生看见纸包，面不改色心不跳，随随便便收下，在工作台下熟练地操作一番，一个纸包瞬间变成两个，一个放进自己的抽屉，一个揣进白大褂的衣兜，低下眉眼轻轻说：“拿着这张条子到一旁的挂号室缴费。”
拿到加号单后，夏丽红和苏梦清对视一眼，没想到医生的手法这般熟练。唐晓雯也长了见识，小姨拿出纸包时不住地将头发挽至耳后，母亲和自己大气不敢出，没想到李医生操作起来没有一秒停顿。
“李医生，号我们拿到了，是不是您带我们过去？”苏梦清用充满客气的声音问。
“跟我走。”李医生仍然没抬眼看。
走到楼下医生办公室，此刻里面只有一个男医生，身材魁梧，人高马大，面相非常和蔼。李医生带着三个女人径直走到他跟前，掏出兜里的纸包放在男子面前。男子立刻明白，随手揣好。他面带笑容直奔主题：“片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给您。”
他举起片子对准灯光迅速扫了几眼，然后两手一摊：“这不关我的事儿？”
“啊？”三个女人霎时间大惊失色。
“这病不归我管。”医生一边用手迅速比划一边轻巧地解释：“这根动脉好的，那根也是好的，这里没问题，那块儿也没问题。你是这片区域有东西，但这儿不归我管，得着胸外，我们科只是辅助。”
花两千块钱换来这样的答案，只能用“难以置信”四个字形容。夏丽红和唐晓雯的脑子瞬间空空荡荡，不知如何是好。
苏梦清倒还清醒。
“张医生，如果我们找胸外，您有推荐的医生吗？虽然您管不着我们的事儿，可您认识的人肯定比我们多，还请您推荐推荐。”
张医生低头一想：“找胸外的何医生吧。”
得到这句话，苏梦清笑着感谢后带着母女俩离开。
从医院出来后，母女俩内心空虚，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用的是两千块钱的竹篮。反倒是苏梦清兴高采烈。
“今天这趟没白跑！”
“啥都没看成还不是白跑一趟？”
“他说晓雯那些重要的血管都是好的，到处都没问题，这不就是最好的收获吗？”
“哦，确实如此。”
“虽然我们没找对医生，但是他指明了方向啊。人家说得清清楚楚，得找胸外，所以我们接下来就找他建议的那个胸外医生！不用到处撒网，把所有火力全集中到胸外，让老陆和秀莲打听打听，哪个医生好我们找哪个。”
“哦哦，对对。诶，可是老高不是找的普外医生吗？”
“现在还没入院，我们普外胸外都看看，重点胸外，多个准备多个保险。好事多磨，今天这钱花得值！”
苏梦清洋溢的喜悦让气氛顿时变得活跃。然而当目标缩小到“胸外”后，唐晓雯内心更多的是恐惧，开胸似乎板上钉钉，脸上的神情一会儿跟不上节拍傻笑，一会儿又陷入木讷。
夏丽红看出女儿心事重重，重复苏梦清的话说：“今天这钱花得值！至少我女儿身上的大血管都是好的！”
听见母亲的安慰，唐晓雯回过神：“嗯！至少所有重要的血管都是好的，这就是好消息。”一个人思考难免会陷入泥潭，但若此时身旁有人打开另一扇窗，便能瞬间找到喘息之处。
她心想：明明有医生说可以微创，我瞎担心开胸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