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书记

影书记

《日本所藏中国稀见戏曲文献丛刊》第一辑,共十八册,黄仕忠、金文京、乔秀岩合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收录日本东京大学、京都大学、内阁文库、东北大学等单位所藏四十五种孤本、稀见戏曲。此集的影印,颇多曲折,兹述于后,以见欲成一事之不易。

这是我与海外友人合作编集影印的第一部书,完成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十个年头了。回首此辑的编集出版过程,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当时曾作记录,现在取来,略加剪辑,或可供读者一粲。

这套书最初定下的出版社,并不是广西师大社。由于我的《日本所藏稀见戏曲经眼录》一文在《文献》杂志2003年第1期刊出,殷梦霞女史来信,希望裒为一集,由她所在的出版社来出版。其实向未谋面。而我本来就有此种计划,所以欣然同意。

电话交谈,方知她本科与内子为校友,硕士则与我为校友。这都是缘分。她也曾在日本做短期访问,着眼点即是日本所藏中国古籍,所以谈来更不陌生。

《日本所藏稀见中国戏曲文献丛刊》第一辑

在2003年,影印出版一套大书,真是非常不容易的。对我来说,这套书能够出来,自己不需要另筹出版补贴,而只须贴些资料复制费用,已是出于望外了。

所以,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顺利得令人有些怀疑是否是真。

果然,不久之后,这担心成了现实。在进展过程中,社中主事者并不看好此书,因担心亏损太多,要求尽量压缩篇幅,致使出版搁浅。殷女史再三致歉,我却知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所以再三请她不必挂怀。

虽遇波折,我却并不太过担心。以为此物既然有其价值,则总归会有出版机会的。

山重水复之时,得遇广西师大出版社的朋友,谈及此书,未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拍板,并慨诺支付复制费用。朋友刚完成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之影印,对域外稀见文献之出版,有宏大之计划。见有现成书稿,不须另外劳心劳力,自是求之不得。而我的意中,能够顺顺当当出版,已是感激不尽。宝剑得赠烈士,明珠亦不暗投,才有今日。(注:多年后,我承担“海外所藏中国戏曲俗曲文献荟萃与研究”重大项目,有一系列的影印计划,我毫不迟疑地与广西师大出版社继续合作,亦是缘分的延续。)

稍后,黄山书社汤女史亦来信问此编,谓其社亦愿列作重点图书来出版。我因为答应朋友在前,只能谢其好意了。

出版社的波折,不过是一片微澜而已。更多的波折,乃在出版许可之申请。

我邀请了京都大学金文京教授作为合作者,蒙其同意,京都大学所藏之出版许可,当可解决。又请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的桥本秀美(中文名乔秀岩)助教授作为另一合作者,承其慨允向所方交涉,由于是与本所教授共同合作,所以基本上未有障碍。这样,最主要的两家收藏单位顺利过关,其中已含有30余种稀见版本了。

京都大学而外,关西地区收藏稀见戏曲最多的是大谷大学与天理大学。金教授回信说:

2002年4月22日京都读曲会后,金文京教授(后)与赤松纪彦教授

大谷大学因兼任的关系,比较熟悉,如要出版,须办公函申请,不过他们也另有出版计划,不得乐观。天理方面,已通过朋友打听,容有消息再奉告。京大当无问题。此三处我可以负责,只望先生准备公函,以便申请。 (2003年9月10日)

东北大学方面,我请创价大学的水谷诚教授通过花登正宏教授,顺利获得三种曲本的出版许可。

看来已是一路绿灯了。

东京地区,则尚有内阁文库、东洋文库、宫内厅、成篑堂文库等需要申请。我请出版社方面向各收藏单位提出复制出版申请,又请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日本学士院会员(院士)田仲一成先生和早稻田大学文学部古屋昭弘教授代为问询。田仲、古屋两位先生同时也是东洋文库的研究员,以两位的身份及其在东京地区的影响力,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2002年2月应古屋昭弘教授邀请在早稻田大学做讲座,会后合影

不料,在我把事情想得容易之时,麻烦接踵而来。

古屋先生来信说:

东洋文库现在只允许复印每种资料的一半,因此事情并不一定顺利,这一点敬请谅解。反正有什么进展我一定跟您联系。(2003年12月13日)

再后来,古屋先生失望地回告我说:

成篑堂文库的有关人员说该文库对全书的影印出版一概不允许,只允许一两叶的影印,每张还要付一万五千日元。东洋文库还没有回音。这些消息一定会让您大为失望,实在抱歉。(2003年12月16日)

我回复说:

成篑堂文库的情况,我上月见到田仲一成先生时,向他请教过,他说当年传田章先生想看一下明版《西厢记》,也没有得到同意。而且文库本身已经归于商业性机构,则不获同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好在我们只是选辑,成篑堂文库的两种未收,不会影响大局。

东洋文库方面,田仲一成先生今在文库的图书部任职,不知是否需要让田仲先生从另一个侧面说一说? ( 2003年12月16日)

两天后,古屋先生又来信说,得到东洋文库的回音,结果跟成篑堂文库一样,对全书的影印出版还是一概不允许,只允许几叶的影印而已(这是东洋文库的规定,恐怕田仲先生也没办法)。古屋先生把出版社的公函译成日文,跟原文一起寄到两所文库,但也没能起到作用。 (2003年12月18日)

俗语谓好事多磨,正是如此。

无奈之余,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金文京教授。

我给金文京先生写信说:

影印戏曲之事,东京大学和东北大学方面都已经获得许可,并正在复制之中。但请古屋昭弘先生联系的成篑堂文库和东洋文库,均未能获得许可。特别是东洋文库未能获得同意,颇让我感到意外。好在那里也只有一种明代版本。

目前我尚未联系内阁文库、日比谷图书馆(有一种明版《荆钗记》)、宫内厅图书寮(一种明版杂剧《西游记》)、蓬左文库(一种明集义堂刊《琵琶记》 ) ,我日前咨询古屋昭弘先生,他说:“以我的经验,内阁文库、东京都立日比谷图书馆、宫内厅图书寮这三个单位肯定不允许全书的影印出版。”

这个答复令我很惊讶,也很担心。因为内阁文库的藏书最重要,有多种明杂剧为唯一存世的版本,而且我都已经复制了。而我原来问东洋文化研究所的桥本秀美先生,他认为内阁文库作为国立单位,肯定没有问题,他甚至认为我个人直接联系都可以。由于他近来较忙,我不便让他再去问内阁文库。现在听了古屋先生的话,我颇担心如果我问的时机不好,会把所有路都堵死了。而且古屋先生的意见是没有获得许可,则不能出版。所以想请教您的意见,您看看有无更好的办法,能够比较有把握地顺利完成申请许可之事?

……(2003年12月23日凌晨)金文京先生回信道:

因香港回来后又去台湾,迟复为歉。大谷、天理两处,据悉过年才会开会,而一二月正当大考时期,难免拖一段时间,请原谅。东洋文库和内阁文库之事,我也感到意外。香港回程,我跟田仲先生同去机场,虽没提及此次计划,他自言愿意公开资料。然此事不好贸然启口,容我找机会通过别的管道再打听。至于内阁方面,我问问古屋的看法后,再奉告。反正今年没几天,都是明年的事了。 (2003年12月25日)

这样,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四个月。这期间还经历了更换出版社的波折。当我在2004年的3月底再度发信问询时,金文京先生那里传来了佳音:

来信敬悉。因最近去越南考察,迟复为歉。换出版社我没有意见,想目前在中国出这类学术图书,也相当困难。大谷大学、天理大学迄今仍无消息,大概学期刚开始的缘故,我过几天去问问看。另外,日前去东京出差时,跟内阁文库的负责人谈此次计划,得到基本同意,详节容日后再奉报。 (2004年4月5日)

内阁文库方面只是按规定要求:如果该馆提供的书籍超过全书的三分之一时,须适当收取版税。以整套书而言,内阁文库所藏部分,大约占六分之一而已。

就这样,柳暗花明,内阁文库之所藏,有惊无险地拿下了。金文京先生处理事务的能力,令人钦佩。

2005年的元旦刚过,便收到金文京先生的来信:

新年好。京大和内阁文库的胶卷全部弄好。让您久等了。下一步应该如何寄去才好? 我怕胶卷在海关受查,发生意外。最安全的方法该怎样,请示。 ( 2005年1月18日)

最是新年气象新,开门即遇喜事,真是喜不自胜。本来用国际快递,也是很简单的事,但是我担心万一海关给查扣了,就麻烦大了。为保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是请人带来。激动之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所以立即回函说:

阅信喜不自胜。在此谨表感谢。

您说的海关受查问题,确需担心。请您看看有无留学生来中国,请代为带到北京、上海、香港均可。我再想办法去取。

或则稍晚一些,容我联系在日本工作的国人,由他们和您联系,在春节归国时带回,您看如何?

金先生说:

春节前后总会有留学生回国,我去打听后再奉报。 ( 2005年1月19日)

二十八日又得信曰:

因找人较费事,迟复为歉。京大有一研究生目前在南京大学,刚刚回来度假,说2月18日要回南京,我想把胶卷托他带到南京再转交适当的人,不知方便否? 请示。

我即回信:

胶卷之事,多有烦劳。我会在2月15日至20日访问台北,不知道您是否去台湾过春节? 如果去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在台湾见面。

如果台湾未成的话,先带到南京也可以。 ( 2005年1月30日)

金先生回函:

我没有去台湾的计划,所以还是要托留学生带到南京,请示知到南京后要交给谁。 (2005年1月31日)

我即回信说:

请交南京大学张宏生教授,我会与张教授联系的。 ( 2005年1月31日)

数天后,金先生又来信说:

我有一个学弟在东京,刚好他于2月20日要去台湾,我想托他带到台湾较方便省事。请示知您去台北甚么地方。

金文京的学弟住吉先生,受邀赴台湾大学,为该校所藏旧版日文书籍编制目录。台大中文系张宝三教授为金文京的旧雨,且负责接待住吉先生。住吉在20日下午才到台北,我在21日早晨即须离开。所以我们商定在20日傍晚交接。

2月20日下午,住吉先生抵达台北。傍晚,我与内子在台大附近一家小餐厅里,与张宝三教授及夫人、公子相见。张教授引见了住吉先生,我顺利取到了胶卷。然后共进晚餐。内心的喜悦无法抑制,这晚餐也就非常愉快。更因了这个机缘,我还得到了张教授这一位好朋友,以后续有往来。这是我借助“我的朋友金文京先生”而得到的优待吧。此是后话。

与张宝三教授一家及住吉先生(左一)

当晚在宾馆细看到金文京精心包扎的物事,不免有些激动。这份胶卷可真是得来不寻常呀!

回到广州,立即给金文京作信:

我于今天凌晨回到广州。

在台北,通过张教授顺利地从住吉先生那里取到了胶卷。这样,第一辑影印所需的资料已经具备,我可以与出版社商定出版的日期了。想想这部分材料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才到手中,觉得做成一件事也真是不易。也更加感激您的帮助。

就这样,第一辑的编集工作,最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而今以私立图书馆藏本为主的第二辑,也已经编集完成,希望一切顺利吧。

2007年1月8日。